第2章 裝乖給誰看

第2章 裝乖給誰看

夜班歸來,秦淑言難掩疲态,放下衣包,她掃過兒子緊閉的房門,接着又瞅了眼時間,然後一腳踹開了單薄的門板。

“尤童!我數三個數!”秦淑言勢破山河,叉腰站于床前,氣勢洶洶的警告未果後,嘶了一聲,立刻拽過一只枕頭,邊抽人邊數,“一!二!三……”

即使還迷糊着,尤童也知道,剛下夜班的秦護士長不能惹。

可他昨天看新買的書熬到三點,當下正困得厲害,眼睛實在睜不開,于是抓着三落下的尾音,先翻了個身,蛄蛹着把腿伸到床下,制造了将要起床的假象。

秦淑言對他的賴床最沒轍,扔掉枕頭,恨鐵不成鋼的在他腿上戳了一手指頭,“快點兒起來吧!我上樓的時候就見心哲在樓下站着了,都是吃一樣東西長大的,怎麽就只人家心哲事事優秀自律,我也沒求你萬事争先,就想着你開學第一天別遲到,行不行啊小王八蛋!”

要說這些扒高踩低的話,尤童聽了十幾年,早就不新鮮。頭兩年聽這話,他還能有些羞愧情感,暗自和裴心哲那個三好孩子攀比一下,時間久了,這些話已完全成了耳邊風,毫無激勵作用。

雖是如此,聽見裴心哲三個字,尤童還是忽的睜開眼睛,一下彈坐起來。

裴心哲已站在樓下,意味着他只有十分鐘時間,時間一到,裴心哲就真走,多一秒都不會等他。

清醒過來,尤童快速跳下床穿衣洗漱,戴學生牌裝書包,全程慌裏慌張。

短短幾分鐘,秦淑言已經給他熱好面包煎了蛋,但他怕超時裴心哲就走了,也不坐下好好吃,三兩口吃了煎蛋,抓着面包就往外跑,跑到門口又折回,從冰箱拿了兩盒牛奶。

連跑帶跳地沖到一樓,尤童先剎車後探身,看到了站在樓前等他的裴心哲。

高二下學期時,被尤童壓了十六年半的裴心哲,個頭突然蹿了上來,寬大的校服穿着也正好合身,無可比拟的青春氣配上他那張臉,是有些賞心悅目的意思。

但,別看裴心哲作為三好孩子,頭腦聰明成績頂尖,缺點卻很致命,那就是臉臭,嘴還毒,極其不好相處。尤童也是和他相處十幾年,才較好适應。

尤童停在最後一階臺階上,眼睛四下掃了掃,先笑着沖裴心哲招手,“心哲弟弟,你來。”

他這聲調,裴心哲再熟悉不過,且常見。有求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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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夏時,老舊管道改造輪到了他們小區,工程有多麻煩居民倒是未被告知,只是挖挖填填三個月,小區裏依舊一片瘡痍,磚石亂堆,泥土外翻,一條好路都沒有。

加之昨夜下了雨,泥土混成了稀泥,大小泥坑遍布,一個不留神,就要踩一腳泥。

而尤童,在這方面有些潔癖。

裴心哲猜到他的意圖,沒多和他廢話,幾步到他面前,脫掉書包,背對着他彎下腰。

尤童呲牙一樂,輕車熟路地跳到裴心哲身上,“走走,加速,開學第一天,不能遲到。”

背着尤童,裴心哲的書包也得自己拿。他書包挂在肘彎兒,雙手勾着尤童的腿,避着地上的大小泥濘,穩穩走出小區。

出了小區,路上幹淨了,尤童也不見下來,反而戳開一盒奶,遞到裴心哲嘴邊,“你和奶奶早上吃了什麽?”

裴心哲不說話,就是覺得這問題無聊,尤童很習慣,繼續自顧自地說無聊話題。等裴心哲喝完,才戳開第二盒,吸管喂到自己嘴裏,喝光。

把空盒塞進裴心哲兜兒裏,尤童咂着嘴回憶,“返校那天,老張是說今天要換座位吧?也不知道能不能靠窗,咱倆能不能同桌……”

聞言,裴心哲似笑非笑地輕哼,終于接話,“樓上樓下住着,一班上課,都是我沒得選,整天看見你已經夠煩了,再坐同桌,離瘋不遠。”

尤童一噎,裴心哲說話難聽他也不是頭一天知道,但還是來氣,随即就嗆了回去,“我就随口說說,你當我想跟你做同桌啊?我也怕被你逼瘋喽!”

他到底想不想,裴心哲不确定,但尤童生氣了,是一定的。縱使如此,那人也依舊在他背上賴着,直到差一個拐彎兒就要到學校,路人多了,才悶不吭聲跳下來,拎着書包,頭也不回跑進學校。

早自習,班主任準時到達班級,投影了新座位的名單。

看到自己旁邊的名字後,尤童立刻回頭,沖斜後方的裴心哲皺了皺鼻子,恭喜他避免了被煩死的可能性。

不過新座位尤童也挺滿意,靠窗,且新同桌是林今笑。

林今笑在學校,那是頂級風雲人物,十項全能不說,性格又有趣灑脫。尤童平時就和他玩兒得不錯,他一直覺得林今笑的行為處事和他們不太一樣,但哪裏不一樣,又說不明白,但只要人有趣,他就喜歡。

确定好位置,班主任給了五分鐘,搬動座位。

尤童圖方便,沒搬走摞在桌面的書堆,直接搬着整個桌子走。

裴心哲的座位挪動不大,搬完桌子忽然聽到噼裏啪啦一陣亂響,擡頭,不意外看到尤童書掉了一地。

他無聲上前,掃了尤童一眼,示意他繼續搬桌子,自己蹲下替他撿書。

待尤童把桌子和林今笑對齊,裴心哲才把書抱過去。他面無表情,開口卻像嘲諷,“下次有點兒自知之明。”

尤童不服氣,但些許理虧,“……這都能扯到自知之明?”

他說話時,裴心哲淡淡掃過林今笑,下了結論,“很不幸,和他做同桌。”

不等尤童抗議,林今笑先勾着嘴角樂了一聲。對于這兩個人掐架拌嘴,他早習以為常,且從不調和。他側頭看尤童,裝着不解,“是嗎?我怎麽覺得挺幸運呢,跟你同桌,厭學綜合症都該治好了。”

有人幫腔兒,尤童立刻揚高下巴,“是吧!”等裴心哲走開,又小聲嘟囔一句煩人。

尤童心裏氣裴心哲老擠兌他,但記性不如狗,沒到中午,已不計前嫌。他早晨吃得太少,第三節課下課已經餓得失智,于是橫穿了大半個教室,去找裴心哲。

兩人的位置幾乎呈最長斜線,座位上,裴心哲正寫試題,餘光看到人影靠近,頭也不擡地摸出包餅幹,放在桌角,繼續做題。

尤童拉開坐在裴心哲前面的人,自己坐下,撕開包裝,提議,“我們中午去外面吃吧?不想吃食堂。”

裴心哲,“為什麽。”

尤童歪嘴,“食堂很難吃啊。”

裴心哲語氣無起伏,“不去。”

尤童不死心,“去嘛,為什麽不去?”

在裴心哲看來,口腹之欲并不重要,且只要出去吃午飯,就會多用掉二十到三十分鐘,這樣有很大概率,無法在中午校門關閉前趕回來。而耽誤了午睡,尤童下午上課必定會打瞌睡,不需衡量,正常人都知道該怎麽選擇。

于是,他言簡意赅的回答,“午休。”

尤童哦了一聲,肩膀都塌下來,抓着餅幹回自己座位去了。

中午放學,裴心哲收好課本再看尤童,發現人已經随着人流,順着牆邊走了。他獨自在食堂吃了飯,又回教室午睡,睡着前,沒見尤童回來。

下午第一節課,尤童果不其然開始打瞌睡。

裴心哲頭一次覺得,學校食堂是有一些難吃。

因裴心哲不上晚自習,尤童跟秦淑言據理力争,也得到了不上晚自習的自由,于是,裴心哲又沒得選的,放學和尤童一路回家。

回家的路上,尤童會在兩處,放慢腳步,張望那麽一會兒。一處,是街邊養了昂貴龍魚的水族店,另一處,是小區樓下拐角的小商店。

上了樓,兩人還沒爬到三樓,估摸好時間的裴奶奶,已在四樓招呼他們。

老人嗓門高亮,“心哲,喊童童上來噻,切了西瓜!”

樓上樓下的鄰居做了十幾年,裴奶奶對尤童跟裴心哲這個親孫子沒兩樣,又因他嘴甜會說話,看着甚至比對裴心哲都和藹。

不等裴心哲應,尤童先一步沖上樓,“來了來了!奶奶我來了!”

入了秋的北方,白日裏高溫不下,太陽一落山便有些涼意。進門,客廳的茶幾上,早擺上了一排冰過又放溫了些的西瓜。

尤童将書包挂在門口,跑到茶幾前,拉出他專屬的矮凳坐下,捧上西瓜,剛想下嘴又停住,先擠眉弄眼地告狀,“奶奶,今天裴心哲說我煩,也不知道哪兒惹到他了,說了好幾次!”

聽尤童這樣說,奶奶瞟裴心哲一眼,“你就不要管他,他今天說這個煩,明天說那個煩,就看以後,哪個願意跟他耍朋友!”

奶奶年近七十,但精神矍铄,有川蜀人的潑辣和爽利,鄰居有了大小麻煩,從來都盡力幫忙。像尤童小時候,秦淑言實在忙,也會把他寄放在四樓。

奶奶本姓陳,說自己的名字不好聽,不曾提起。十幾年前,她領着裴心哲來到這座北方小城,獨自将他養育成人,什麽都一手操辦,從未嘆過一聲苦。

有人撐腰,尤童更來勁,想着法兒的給裴心哲找麻煩,“那倒也不一定,他在學校還是蠻受歡迎的,說不定已經偷偷和哪個小姑娘談戀愛了!”

奶奶笑着看他,“那你可要幫我留意,有苗頭就馬上和我說,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吃了塊西瓜,奶奶先去了廚房。

面對一桌西瓜,尤童專心啃起來,啃完一塊,将瓜皮放下,低頭看奶奶把西瓜啃得幹淨,又拿起還泛紅的瓜皮補啃兩口。

尤童習慣兩手捧着東西吃,顯得對食物很尊重。裴心哲坐在他對面,掃了掃他,冷不丁道,“不愛啃就別啃,她又看不到,裝乖給誰看。”

開始,尤童還沒反應過來,覺味後忍不住眉頭一皺,“你幹嗎呀。”

其實不光今天,而是最近,裴心哲說話都夾槍帶棍的,不同于他一貫的冷言冷語,充滿攻擊性。

很多時候,尤童會在話頭上讓着裴心哲,這來自他打小兒對這人的憐憫,畢竟他還有媽媽,而裴心哲的至親,就只有奶奶。

作為大了五個多月,多吃四百多頓飯,多睡一千多個小時的哥哥,他自覺該做出一些大肚的讓步。

但最近在裴心哲這兒受的氣,屬實快要撐破他的宰相肚。

裴心哲無知無覺,且很輕巧,“我幹嗎了?”

尤童嘴一歪,西瓜也不吃了,扔下瓜皮,跑去廚房門跟奶奶道別。

客廳裏,裴心哲聽見切菜的聲響停下,“回去做什麽,你媽今天是夜班,吃了晚飯再回去,不急的,奶奶新炸的辣椒,給你做水煮肉吃!”

接着,他又聽到尤童的回答,“不用啦,冰箱裏有剩的飯菜,我得吃掉。”

在裴心哲不明的視線裏,尤童拿上書包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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