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那是一個周日下午，沈珺照常和陸時在圖書館看書。陸時的電話突然開始震動，他手裏拿着手機低聲說，“我出去接。”

平時除了她，會給陸時打電話的也只有黎家貞了，沈珺點了點頭。

陸時很快便回來了，臉色跟剛才天差地別，甚至透着點蒼白。他沒有坐下，站在桌子旁邊收拾課本，而且還挺急，連理都沒理，抓着筆和尺子胡亂扔進了書包。

“怎麽了？”沈珺察覺出不對勁來。

陸時已經開始穿外套，聲音還算平靜，“我媽的電話，說我爸住院了。”

沈珺差點把嘴裏的口香糖給咽下去，咳了兩聲，也開始慌忙收拾東西，“我跟你一起走。”

兩人幾乎是跑着出的圖書館，沈珺一邊跑還一邊喘着大氣安慰陸時，“陸時，你別急，陸伯伯他身體那麽好，肯定不會有事的。”

好在圖書館位于市區，交通便利，他們出門沒多久就打到了車。醫院離圖書館不遠，十幾分鐘就到了。

陸時雖然着急，但他方位感好，思路也清晰，跟着指示牌，很快找到了黎佳貞說的病房號。黎家貞正站在走廊裏等他，看到他，拍拍他的肩膀說，“進去吧。”

陸時沒說話，沒有片刻遲疑，走進了病房裏。沈珺本想跟他一塊進去的，誰知被黎家貞攔了下來，沈珺不解地看她。

黎家貞也看她，眉頭微微蹙着。

沈珺試探着喊了一聲，“阿姨。”

“我們出去說。”黎家貞淡淡地說了一句，就往走廊的另一個方向去了。

沈珺看了眼病房，雖然疑惑，還是擡腳跟在了黎家貞的後面。黎家貞在這條走廊的盡頭停下來，這邊沒有人，特別安靜，四周充斥着沈珺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沈珺的身高和黎家貞差不多，但黎家貞穿着高跟鞋，就比她高出一些。黎家貞給她的感覺，就是一個好看的中年女人，得體的，溫婉的，所以即便是在說那樣的事情，她也沒有表現出強烈的情緒。她沒有喊沈珺的名字，而是直截了當地對她說，“你爸爸把公司新産品的配方和營銷方案賣給了競争對手，公司損失嚴重，陸時他爸爸是被氣病的。”

黎家貞的話很簡潔，但沈珺理解起來卻有些吃力，她不懂什麽配方，什麽營銷方案，只是能讓陸啓年動這麽大的氣，應該是很了不得的事了吧。她還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又聽見黎家貞說，“你先回家吧。”她的聲音還是那麽平靜，卻帶着不容置喙的堅決。

黎家貞走後，沈珺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她沒有再去找陸時，而是按照黎家貞說的直接回了家。黎家貞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願意相信，她想她得趕緊去找她爸問問清楚。

沈珺剛進客廳，就看到地上一灘水漬和玻璃碎渣，還散落着幾枝吳女士前幾天興致勃勃插好的向日葵，花瓣粘在地上，沒有了原先鮮豔的顏色，灰不溜秋，一灘死氣。李嫂正拿着掃把和簸箕出來，看到她忙甩了甩手說，“小心點，別踩到。”

從小區門口跑回來，沈珺的氣還沒喘勻，她盡量忽視地上的一片狼藉，問李嫂，“我爸媽呢？”

李嫂伸出手指了指天花板，又壓着聲音說，“剛吵架呢，從沒吵過這麽兇，好好的東西砸成這樣。你去勸勸他們，哪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值得這麽鬧。”

站在書房門口，沈珺費力地咽了口唾沫，伸手輕敲了兩下門，沒有回應，她就擰動門把，推門進去了。

門一開，一股子煙味撲鼻而來。沈平川在抽煙，煙灰缸裏好幾個煙頭，沈珺被嗆得咳了兩聲，趕緊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

沈平川手裏的煙是剛點着的，也不抽了，直接在煙灰缸裏攆滅了。他用手扇了扇前面幾縷煙霧，像往常那般微笑着說，“回來了。”

窗戶裏的風灌進來，吹得沈珺一個激靈。只聽沈平川說，“回房休息吧，飯好了我喊你。”

她的爸爸還是那個慈眉善目的爸爸，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可是……沈珺站在書桌前，右手反複摩挲着衣角，她開口道，“爸，陸伯伯住院了。”

沈平川嘴角些微的笑意僵住了。

沈珺松開衣角，甚至不知道這手該往哪放，便放到了背後，可能是看着沈平川太久，她的眼眶有點發酸，她眨了下眼睛，說，“黎阿姨說是因為你，可是我覺得……”我覺得她說的不對。

她的話還來不及講完，就被沈平川打斷了，他很平靜地說，“沈珺，你以後不能再去陸家了。”

沈平川也說了一句讓她很費解的話，一個小時之前，她還滿心歡喜地為了她和陸時的美好未來奮鬥，一個小時之後，她被告知不能再去陸家了。

她的眼眶漸漸發熱，她努力地睜大眼睛，繼續這場談話，“那你為什麽要這樣呢？為了錢嗎？”

她等了很久，并沒有等到她爸的答複，沈平川的電話響了，在接電話之前，他示意沈珺，“你先出去。”

如果是平時，沈珺肯定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但現在，她特別不想待在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這裏的煙味難聞得讓她想吐。

她轉身離開了，但沒有去找吳女士，也沒有回房，而是下樓換鞋，拿了書包出門，李嫂還在她身後喊，“珺珺啊，你去哪兒，馬上就吃飯了。”

她重新又回了醫院裏。到了醫院後，她沒有去病房，也沒有打電話找陸時，就在住院部樓下的大廳裏等着。大廳裏人來人往的，沒有人來理會她。這邊也有開空調，但是溫度不高，她的手腳凍得冰冷。手機鈴響了，是吳錦華打來的，她本想關機，但手指在關機鍵上停了一會兒，還是挪到了接聽鍵的位置，她接通了電話，那邊吳女士的聲音有點沙啞，“珺珺，你在哪啊，趕緊回家吃飯。”

沈珺看了眼醫院外邊的天色，已經灰蒙蒙一片，夜幕快要降臨。

“知道了，我很快就回去。”不等吳女士再出聲，她就摁斷了電話，因為她看到陸老太太和陸楊還有陸時從電梯裏出來。她趕緊往角落裏，他們的視線盲區躲了一躲，看着他們走出大門，她才慢慢走出來。

剛出來，就和去而複返的陸時撞了個正着。其實剛才出去的時候陸時就已經看到她了，目的明确地走到了她面前。沈珺看他過來，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他進兩步，她又退兩步。

“別動。”陸時出聲制止她。

沈珺在原地站定，擡頭看他。

陸時的神色并無異樣，只是有些疑惑地問她，“你不是回家了嗎？怎麽還在這，這都幾點了。”

“我是想，想來看看陸伯伯，”沈珺心裏有些忐忑，但還是問道，“他沒事吧？”

“他沒事，”陸時又往沈珺的方向走了兩步，解釋道，“工作太累了，血壓有點高。”

沈珺沒看他，低着頭“哦”了一聲。

陸時輕輕嘆口氣，又說，“走吧，回家。”

見沈珺杵在那沒動，陸時上去拽了她的胳膊，牽着她的手往外走。

沈珺看着他的手，她想，陸時一定還不知道那件事情吧，否則他不會還來管她回不回家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會還想着要送她回家。

“陸時。”

他們還沒有出門，黎家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兩人回頭，黎家貞正往這走過來，沈珺很快掙脫了陸時的手，對他說，“你去忙吧，我自己能回家。”

不等陸時回應，她就往外跑了，陸時伸手要抓她的書包，不料她溜太快，抓了個空。

“沈珺。”

“陸時，你回來。”黎家貞很少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與其說是商量，不如說是命令。

相對于她，陸時平靜很多，他轉身向她，說：“媽，我很快回來。”說完，不等黎家貞反應，他已經擡腳向着沈珺的背影跑出去了。

沈珺跑了很遠，甚至忘了打車，書包在後面一颠一颠，天黑了，路燈突然漸次亮起來，她看見她的身側有兩個影子，一個短一些，一個長一些，短的是她，長的是……

她停下腳步，回頭，陸時站在她面前，調侃道，“挺能跑啊。”他的氣息與冬夜的冷氣相遇，變成一團白乎乎的水汽。

沈珺雙手插在口袋裏，用腳尖蹭了蹭地面，“我都說了我自己能回去，你不用管我。”

“怎麽回，用腿嗎？”陸時沒好聲氣地說，“等着，我去打車。”

沈珺不想走了，乖乖聽陸時的話，在路旁等着。這會是下班高峰期，車不好打，她看着陸時在不遠處向來往的出租車揮着手，他在為她打車，一切好像都沒有改變，她還是她，陸時還是陸時。她再心裏祈求，時光能慢一點再慢一點。很久以後，她再回過頭來想此刻，就像是偷來的歲月。

陸時把她送上車，向司機報了小區的名字，又在門邊對她說，“我還得再回醫院，你先回家。”

沈珺點頭。

陸時不放心，又叮囑了一句，“晚上好好在家待着，別再跑出來了。”

沈珺還是點頭。

“明天見，沈珺。”

“嗯。”

陸時遲疑了一下，才關上了車門。

車窗還開着，沈珺扒着窗戶回頭望他。前頭傳來司機的聲音，“小姑娘啊，外頭冷，趕緊把窗戶關上吧，不然我這空調都白打了。”

沈珺沒聽他的，她還是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直到陸時的身影融入黑夜，她才關上車窗。

司機在前邊笑，說，“小男朋友吧，又不是見不着面了，怎麽還要一次看個夠啊。”

沈珺沒回他，累得要命，靠着椅背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