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波折(3)

波折(3)

雨中的姐弟倆聽許東澤這麽一說,警惕感明顯放松了。站在前面的姐姐用一口較為拗口的普通話回答道:“可以,你跟着我們走吧。”

三人又冒着雨幕前行了。這段路許東澤一輩子都記憶猶新,也是他此生走的最久最長的路,從傍晚走到深夜,深夜走到淩晨,一連走了八個小時!路上他停下來歇息了兩三次,每次停下來的時候,姐弟倆就愣愣地站在原地等他,既不詢問,也不催促。他看着姐弟倆不僅背着沉重的背簍,光腳丫也還踩在崎岖不平的碎石路面上,他也就不忍心再停歇下去。繼續跟着朝前走,只是速度比先前慢了許多。

路上他也時不時跟姐弟倆搭話,得知姐姐叫春喜,十三歲,弟弟叫春生,十歲。姐弟倆是上山挖山貨的,他們背簍裏裝滿了山藥,葛根和蘑菇。他光看春喜走路時被壓得直不起的腰背,看春生走過泥濘道路時深陷的腳印,就猜到這兩筐山貨肯定不輕巧。他雙腿也抖得厲害,實在無力幫姐弟倆分擔,只得迫使自己的腳步加快些。他還問春喜:“你們剛剛看到我從山上突然沖到你們面前,怎麽也不害怕呢?”春喜佝偻着被壓得直不起的腰,回道:“你下來的那座山上經常有死人,要麽是從山頂上翻下來砸死的,要麽就是迷路餓死的,我們昨天挖山藥的時候還看見兩個呢,身上的肉都化完了,就剩個空架架。”他聽罷哦了一聲,不禁暗自慶幸自己走出來了,不然這會兒說不定就給山神老爺當差去了。

直到淩晨兩點半,雨才止歇下來。許東澤只覺得雙腿已經不聽使喚了,就要招呼姐弟倆停下來休息,說什麽他也走不動了。春喜見他就要坐下去,指了指不遠處一座又低又矮的房屋,說道:“前面就是我家,去我家再歇吧。”

許東澤跟着姐弟倆回了他們的家,一進門,整間屋內黑的跟鍋底一樣不見五指,還能聞見一股強烈的草藥氣味,春生劃着了點火柴,點燃一根蠟燭,這才将整間屋子照亮。他這會兒看清了,這裏幾乎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屋內的柱子上懸挂着一些顏色各異的塑料袋,屋中間有個三角鐵架,架子中吊着一口發黑的鐵鍋,鍋裏裝的都是些草藥,鍋下的火盆早已熄滅,架子周圍放着兩條小板凳,凳子上擺着幾對碗筷,除此之外,整間屋子再無任何陳設。他忽然看到牆角的一塊木板上躺着一個老人,不覺驚訝了一陣,只見這老人裹着一床破舊發黑的棉絮,雙目緊閉,臉色烏黑,面頰上幾乎沒有肉了,只剩突起的顴骨和下巴,在一頻一閃的火光映襯下,顯得駭人至極。

“這是我阿奶,已經八十二歲了。”春喜這時已經把草帽,蓑衣和背簍都卸下了,許東澤也看清了,這十三歲的小女孩身型極為瘦弱,頭發枯黃,雙目突出,兩頰也凹陷進去,明顯是長期營養不良所導致的,最醒目的,還是要數她的右臉頰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直延伸到她的耳垂下方。這時春生抱着幾根幹柴進來了,他也不跟誰搭話,低頭就開始在火盆裏撥弄,一陣煙氣過後,柴火就被點燃了,整間屋子頓時變得明亮,溫暖起來。

春生有意無意的瞟了一眼許東澤,春喜也快速瞟過一眼,随即捂着嘴笑起來。許東澤不明所以,也只得尴尬一笑,春喜起身回身後的小黑屋裏拿來一條幹燥的的毛巾,說道:“你擦擦臉吧。”他接過毛巾,點頭表示感謝,一擦臉才知道自己的頭臉有多髒,也怪不得惹的兩個孩子發笑了。

擦幹淨頭臉後,春喜又找出幾件成年男人的舊衣服,說這是她爸爸的,讓許東澤把身上的濕衣服換下來烘幹,以免生病。他再次表達了謝意,就拿了衣服到黑屋子裏換了。出來後,兩個孩子又把目光鎖定在他身上,姐弟倆均用一種似曾相識而不舍的目光瞧着他。春喜忽然哇的一聲,捂着臉哭着跑回房間裏去了,春生卻默默低頭抹着眼淚,手裏不停地撥弄着火盆裏的柴。

許東澤先是不明就裏,但随後他就猜到自己這身裝扮肯定是讓兩個孩子想起了他們的父親,睹物思情了。他向春生靠近了些,然後輕輕地搭住肩膀,問道:“你們的爸爸媽媽呢?”

春生低着頭,悶悶地回了一句:“爸幹活時被砸死了,媽嫌家裏窮,跑了。”

許東澤聽罷,表情也有些凝重,又問道:“你們姐弟都沒上學了嗎?”

春生低着的頭點了點,表示默認。許東澤看着四周破損的牆面,屋內殘破的陳設,以及時不時從頭頂的碎瓦片裏滴下來的雨水,還有牆角卷縮成一團的老人。他內心也說不出來是股什麽滋味。他也不想再繼續問下去,這無疑是揭兩個孩子的傷疤。

他從自己随身攜帶的皮包裏拿出了剩餘的壓縮幹糧,拍了拍春生的肩膀道:“你來幫我,咱們今晚先煮一鍋糊糊吃。”

兩人很快就忙活起來,不一會兒,春喜也從小黑屋裏出來了。她也從籮筐裏挑選出幾根上好的上藥和蘑菇,洗幹淨了一塊放鍋裏煮了。半個鐘頭後,屋子裏彌漫着食物的香氣,三人邊做事邊拉家常,讓這間破舊不堪的屋子總算是散發出了一些家的氣息。

春喜給許東澤盛了一大碗滿是山藥的糊糊粥,他卻一轉手遞給了春生,說道:“先給奶奶吧。”随後,三人便圍着火堆吃了起來,在火光的映襯下,三人交談間,姐弟倆的模樣是那麽質樸和可愛,許東澤的心頭也變得暖暖的,不覺也思念起自己的兒女來。快到吃完時,許東澤才道:“天亮之後我跟你們一起進城,我得多找幾個人上山幫忙。”

春喜捧着碗,一臉憂慮地望着許東澤,道:“這裏到鎮集也要走很長一段路。要不然我們姐弟去,你在這裏等着就行。”她擔心許東澤走不動,便好心提了建議。

許東澤喝一大碗糊糊,感覺腿也不抖了,氣力也逐漸恢複了,就擺擺手道:“今天的路算是我此生走得最長的。今天都挺過來了,明天我也不怕。”

春生插了一句:“今天咱們走的大多是平路和下坡路,去鎮上的路可是要翻山渡河的,比今天難走的太多。”

許東澤哈哈一笑,拍了拍春生的肩膀,一副勢必前往的姿态,道:“再艱難的路,也總有人在走。我也并不比你們嬌貴,你們能的,我也可以。天亮咱們就出發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