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随着裁判的聲音落下,嫏嬛緊繃的心神也不由放松了下來。
雖然姜珆已經失去了戰鬥能力,但說實話,她并不是真的徹底毫無反擊之力了,畢竟她出身不差,身上基本常備着能短暫恢複戰鬥力的丹藥,只是這種做法,對世家子弟來說終究面上不太好看,失了氣度,所以大多數都不會這麽幹。
可不到塵埃落地那一刻,誰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會做出什麽選擇。
好在,姜珆并不是那種執着于勝負的人,畢竟只是一場大比,而不是生死決鬥。
嫏嬛收回長劍,也有些脫力,正待下臺,手腕卻突然被人捉住,嫏嬛詫異回頭,只見姜珆面上浮現出了淡淡霞色:
“這位師姐,我能跟你修行陣法嗎?”
大約是從來沒向對手低頭過,尤其還是在這麽大庭廣衆之下,臉皮不算厚的姜珆難免覺得有些羞恥,不過對陣道的渴望讓她強壓下去了自尊心,更沒想過私底下再去求教,畢竟要想偷師,總得拿出個端正的态度來。
這種送上門的好事,又豈有拒絕的道理來?不過輕易得到的,總不如歷經險阻得到的更香,所以嫏嬛道:“若你能破了我布在院中的大陣,這事自是無不可。”
姜珆眼前一亮:“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見姜珆興沖沖的走了,嫏嬛微微一笑,無視了周圍的視線,也不看後頭的比賽,直接離去。
嫏嬛院中的大陣,可不是那麽容易破的,畢竟那是她目前的老巢,嫏嬛當初可是費盡心思打造的,如非必要,更是不曾假他人之手,每年還會增補檢修,如此查漏補缺之下,全力運轉起來,嫏嬛還真不覺得以姜珆目前的陣道水準能破得了。
破陣,跟安穩從陣裏走進走出可不是一個概念,後者只能說是鑽大陣的漏洞,前者卻是得擊破大陣,要想不依靠蠻力去擊破一個大陣,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嫏嬛都想好後續了,等那麽兩三個月,對方破不了的時候,她再出現,以她對對方的脾性見解,想來是不會因為遲遲破解不了而放棄的,鈎鹹餌直,想釣上魚來,自然是件很容易的事。
當然,嫏嬛其實也有更簡單的方法去折服她,不過目前來說嫏嬛并不想用其餘方法,畢竟她小心眼,姜珆最後的劍意,着實是吓到她了,雖然這說到底還是自己的問題,但無能狂怒這種事,嫏嬛卻是做得相當坦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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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前離場,也不是因為周圍的目光,而是她确實需要緩一緩。
而雖然嫏嬛已經提前離場了,但由這一場激烈戰鬥所引起的波濤,卻才剛剛開始。
要知道,劍意可不是那麽容易領悟的,哪怕是大宗師,也不是人人都會劍意的,這無關境界,單純只是修士對某一道産生深刻領悟才能誕生的存在,只不過境界高的修士,對道的感悟會更加明顯,這才讓很多修士誤以為,意境就算不是大白菜,也是很好領悟的東西。
但只要稍微去打聽一下就能知道,大多數大宗師領悟的意境,都不是在他們弱小時期,而是因為境界提高了,從上往下去領悟,自然也就容易了。
可這種領悟,與微末中領悟了意境的修士是完全不同的,這倒不是說意境與意境之間有高下之分,而是人與人之間有高下之分,想想吧,一個宗師,甚至可能不是宗師的修士,領悟了大宗師,甚至元神大能才能領悟、且領悟起來并不輕松的東西,待到她修為上去了,又該是怎樣的風姿?
尤其是,姜珆的劍意,還不是那種弱小劍意,哪怕是旁觀者,看了也不由生出種心驚肉跳之感,自忖無法全身而退,就算抗住了,也會受不輕的傷。
而嫏嬛雖然是依仗的法寶之利扛過的這一招,但也依然叫人不敢小觑,畢竟連劍意都能抗住毫發無損的法寶,換作他們來,難得就能打破了?
這個時候,已經沒人認為嫏嬛的千機傘只是法器了,反而覺得沒準是靈寶也說不一定。
九州的法寶,有着一套較為嚴格的劃分,低境界的修士,就算每次以精血馭使,也未必能讓高階法寶動彈一下,而嫏嬛只是個肉身境的修士,所以其他人都下意識以為,嫏嬛手裏的千機傘,最多也就是上品法器罷了。
這個猜測,其實已經被很多人認為是不可能了,畢竟肉身境修士至多不過能勉強催動下品法器,就算把他們榨幹了,也不可能催動得了上品法器。
這是九州公認的事實,不是法寶歧視低境界的修士,而是以他們的修為、真氣儲備,确實是馭使不了高出自己境界太多的法寶。
但上品法器,能運使自如的,也得是通天宗師,而姜珆的劍意,本身就是破壞力極強的雷屬,偏還藏着幾絲天地之危,哪怕是上品法器經上這麽一着,也未必能毫發無損,可千機傘卻做到了,因此他們對千機傘得評價越發調高了幾分,其中的羨慕嫉妒自是不用多提。
這等法寶,要是放在一個修為匹配的修士手裏,發揮的作用又何止這麽點,放在嫏嬛手裏,才是暴殄天物。
財不露白,不過對嫏嬛來說,這倒無所謂,以她的家世來說,大多數修士都只敢眼熱,卻不敢明搶。
更何況,這麽明顯的法寶,跟燙手山芋似的,到手了也不能用,權衡利弊後,就算是心動的修士,也不得不放棄。
嫏嬛此時卻是沒想那麽多,坐在蒲團上,有些失神。
姜珆劍意,對她來說自不可能沒有影響,事實上不僅有,還很嚴重。
直面天地之威,并不是那麽容易做到的,許多人在攀登了一座高峰、經歷了洪水地震等災害後,都會不由自主的對天地産生敬畏感來,而姜珆的劍意,是從雷劫中領悟出來的,其中更是藏着幾分毀滅的氣息,直面劍意,就如同直面天劫,而天劫,連元神修士都得慎重以待,稍有不慎便會身死道消,就更不用說嫏嬛了。
理所當然的,嫏嬛畏懼。
九州的雷劫,慣來都是不考慮修士的死活的,只往死裏劈,因為能經歷雷劫的修士,造下的業障都不會少,所以雷劫根本沒考慮過存活率,就是沖着劈死修士的方向使勁的。
人在天地之威面前,是極渺小的,讓人不自覺就心生絕望,就像普通人面對火山噴發,地震、洪水,如果事發突然,你連跑都跑不掉,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死亡。
姜珆的劍意,就是如此。
而嫏嬛最怕的是什麽,就是死。
盡管因為千機傘的緣故,嫏嬛毫發無損,但心靈上的裂痕,卻比身體上的更難愈合。
千機傘的保護,恰恰讓嫏嬛更為不安,讓她只覺得自己猶如重新回到了胥玉暄肚子裏的那段時光。
人從懷孕到生産,是需要懷胎十月的,而如果胎兒有意識,那她就得生生忍受十月的孤寂和不安。
你什麽都看不到,只能單靠聽去感受一切,這卻恰好更加滋生了想象力的瘋漲,任何一個手腳健全的人,都忍受不了蜷縮在一個狹窄的空間裏。
然而你的身體沒有任何不适,精神上卻在催促你,告訴你你想說話、想奔跑。
如果這些,你還能忍受的話,那感受到自己一點點變得虛弱,就實在不能忍受了。
明明是重獲新生,你卻能感受到整個天地對你都是排斥的,天地不想你出生,因為你是外來者,你本就不該出現,連這個懷孕,都是你強求來的。
然而你只是一個胎兒,你什麽都做不了,母親努力進補想保全你,可你卻難以吸收那些營養,你連張嘴這個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出來。
可你想活着,哪怕是發育不良,出生後體弱多病,身負殘疾,你也想活着,強大的求生欲,終于讓你突破了一些限制,能做出胎兒做不出的舉動來,你終于可以吸收那些天材地寶帶來的營養了,眼看着一切都在變好,然而這個時候,外力突然撞擊到了母親的腹部,你能清晰的感受到你尚未完全長出的內腑移了位,出了血,好不容易恢複的生機,也在這一擊之下,重新變得虛弱,甚至比之前還要虛弱。
嫏嬛記得,胥玉暄遭受的那一擊,恰好就是借用了別人的雷劫,付出一個元神道尊的性命,也要讓她不能出世。
姜珆的劍意其中蘊藏的氣息,不能說跟她那時遭遇的一模一樣,但大體上,還是殊途同歸的。
那是嫏嬛內心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她太害怕的,差一點點,真的就只差一點點,她就活不下去了,所以,又怎麽能不害怕?
嫏嬛的道心,一直都是有瑕疵的,她怕死,比任何人都怕死,因為這個原因,她可以不分晝夜的修煉,可以泯滅良心算計所有不該算計的人,可她卻唯獨缺了直面死亡的勇氣。
她知道她應該直面,可內心卻升不起鬥志,她始終是一個躲在幕後的懦夫,這次是因為姜珆境界不夠,施展出的劍意威力也有限,可如果下次境界夠了呢?
理智告訴嫏嬛,她那時境界也早就突破了,應付得了這一切,可感情上,她仍然不可自抑的感到焦躁、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