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冷靜了
第26章 冷靜了
許白魚哽在那裏, 一口感謝被這句情真意切的大郎喊得噎在嗓子裏,上不去也下不來。
“行了,施主先把藥喝了吧。”方決明笑笑, 臉上笑容不知何時多了些溫和的味道,看起來淡了不少, 卻又分明比先前的開朗親切來的順眼許多:“不是什麽怪東西啦, 正兒八經祖上留下來的方子,驅逐鬼邪陰寒的效果很好。”
說是這麽說, 但味道實在是像是涼茶混合濃縮藿香正氣水……許白魚盯着那一碗黑漆漆的東西猶猶豫豫, 目光游移,似乎是在想要轉移話題:“穆雲舟呢……”
“那位鬼公子?”小道士一挑眉,欣然回答道:“算是暫時請走了,施主應當能過幾天清淨日子。”
他觀察着女孩的表情, 許白魚神色淡淡,熬夜帶來的困倦已經散去了大半,但看起來還是一副怏怏模樣,她在聽到自己說這話的神色并不是松了口氣的樣子, 但好在也沒有反過來去擔心一只把她折騰成這樣的鬼, 露出令人頭疼的戀愛腦模樣。
“暫時。”許白魚接過藥碗,表情麻木的慢慢抿着, 很平靜地問道:“所以是還得回來?”
“沒辦法啊, 您身上這位情況有些特殊,他身上沒有殺孽因果, 又被人特意清了怨氣, 這就像有個不那麽省心的客人似的, 你能把他請走,但你攔不住人家下次還來。”
方決明一臉無奈:“簡而言之就是人家明面上沒犯事, 貧道要是特意上去打人家一巴掌,反而要壞規矩的。”
“不過您忙活的這一晚上,倒是節省了貧道不少調查取證的功夫。”
沒等許白魚再問,方決明話音一轉,又說:“比如說這裏,有關冥婚儀式的流程,如果這可憐公子哥兒本來就是為了當做人柱續家族氣運的那就好理解很多了;
就像這個,‘桃木樁以童子心頭血封存浸潤,于吉時釘在骸骨四肢’,這是為了防止人樁的魂體生怨反噬活人,把風水寶地變作埋骨地,不過就是這個結局嘛,嗯……”
人算不如天算,任憑這樣的世家大族生前百般謀劃千般算計,可不要說是再成功續上幾百年氣運了,看這樣子竟是最後一代都沒撐過去。
許白魚想了想,注意到某個重點:“穆雲舟是真的?”
“什麽真的?您說那只伥鬼?”小道士被打了岔,有些不太理解,但還是回答了她這突如其來的疑問:“當然是真的啦,跟詐騙網站的跳轉小廣告似的,騙你寫生辰八字的時候總要有個可以跳轉的對象吧?
鬼也是一樣,總不能是您玩個游戲就能憑空變出來,那貧道也別在道觀修了,直接拜您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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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白魚捧着道長遞來的一碗氣味不可名狀的漆黑藥湯,用一種方決明看着非常牙酸的速度慢慢往下咽,但是兩個人聊了一會,她的藥竟也喝了一多半。
聽到這裏,許白魚像是終于熬不住這種喝法了,停下來嘆了口氣。
簡而言之,現在已經不是什麽單純玩過的游戲紙片人變成活人這麽簡單的問題了,同為紙片人的死鬼老公變成幾百年前切實存在過的對象,這裏面的信息量太大,大到她已經懶得思考的地步。
交給小白樓的領導去研究吧,許白魚面無表情的想,她已經盡力了。
“……所以,”方決明本來看她喝藥看得自己都舌根犯苦,見她停下來立刻低頭看看身上有沒有帶糖,忽然又聽得許白魚幽幽地問:“現在應該就是沒什麽需要我配合的地方了?”
小道士沉默了一會,露出了有點為難的表情。
“懂了,”許白魚點點頭,“穆雲舟還會找回來,對吧?确切來講是回來找我,是吧。”
“施主您別生氣啊……”小道士小心翼翼地和她說話,然而許白魚只是心平氣和的一點頭,情緒穩定的吓人:“我沒生氣,我就問問,有個提前的心理準備還是好的……對了,我寫的那些東西能用上嗎?”
“……能啊,當然能啦!哎呀施主你都不知道你這樣的甲方相處起來多讓人有安全感……”方決明想了想不太放心,還是從衣兜裏抓了一把糖給她放在手裏,這才接着往下說:
“您留下來的資料和我搜到的部分相差不大,穆家的祖墳好巧不巧就是咱們這兒某個荒村的前身,不過那地方人早就走得差不多了,前些年上面改成了開發區,不過後來可能是施工過程中碰了忌諱,工程被迫爛尾了,現在那片樓還放在那兒沒人管呢。”
女孩随即靜止下來一般,默默縮在沙發上不再動了。
道長閑着沒事,順口問了一句:“施主你想什麽呢?”
許白魚幽幽地回:“我想掀他棺材板。”
方決明心道這姑娘腦回路怎麽和那個野人一個路子,但也不能怪她,估計是被鬼逼的不行了可憐巴巴的連覺都睡不好,他左思右想,只覺得這小姑娘好端端讓人纏上也是怪可憐的,于是他說:“那片開發區還是人家的地盤,咱們不好直接進去的。”
許白魚從善如流地點點頭,“那我問問韓菲姐。”這方面的手續就要聯系小白樓的領導了,希望看在世界和平的份上,能給自己批這個條子。
方決明幽幽看着她,又有點微妙地牙酸:“……真想挖啊。”
女孩瞥他一眼,反問:“我肯定是不想經常爬山的,道長很想經常下山出外勤嗎?”
方決明立刻說:“不想。”
“那不就得了。”
簡而言之,她的确想挖。
小道士慢慢坐直身子,嘶了一口冷氣。
兩人對視半晌後,方決明認命地揉了揉額頭,然後說:“去也是行的,但是貧道去了怕是就顧及不到您這邊,所以為了确保安全,施主可能要和我一起去才行……”
“道長不嫌我大學時候八百米跑八分鐘的體能素質就行,我沒什麽問題。”許白魚慢騰騰地坐起來,手上捧着空藥碗,慢了八拍地注意到腿上蓋着的美樂蒂的毯子,又拎起來想要換給人家。
方決明擡手剛剛想接,一雙眼下意識向上一瞧,女孩子白慘慘的一張臉便瞬間映入眼簾。
琥珀色的杏眼比起上次瞧見清亮剔透又亮晶晶的樣子,這次卻稱得上是疲憊不堪的黯淡無光;顴骨嘴唇都是毫無血色,整個人瞧着怏怏的,怎麽看怎麽可憐。
先前方決明滿心都是屋內血氣這怎麽呆人,伥鬼好煩我客戶好牛批我客戶的貓貓也好可愛……忽然冷不丁反應過來,算上白天那茬,這姑娘算是被折騰了一天一夜。
然後呢,然後自己來了,她像是松了口氣,但說到底也就是簡單睡了幾個小時又得起來,猝不及防被自己灌了一大碗苦藥,這麽多事情下來之後仍是一聲不吭,相當好性子的頂着這麽一副模樣陪着自己聊了半天費腦子的正事。
他動作一頓,下一秒手比腦子反應更快,直接給她按回去了:“本來也是買東西送的,想着施主大概會受寒就帶過來了,就當是套餐附加贈品……來,蓋好蓋好,好不容易緩回來的這點熱乎氣可別給我抖沒了。”
這一連串動作他做的很是順手,接了藥碗又把毯子向上拽了拽,許白魚動作慢了幾下,沒察覺過來就被小道士用珊瑚絨的毯子給嚴嚴實實給裹了起來。
她臉上露出遲鈍的疑惑,下意識就喊了一聲:“道長……?”
她先前提起精神談論正事時的冷淡嚴肅勁兒已經褪去了,這會全然就是個不設防的樣子,聲音聽起來更是輕飄飄地發虛,方決明習慣了她先前那副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冷靜模樣,忽然被她這麽叫了一聲,像是在道觀念經本該最是維持靜心的時候猝不及防被人糊了一臉軟蓬蓬的棉花糖,一下子連表情怎麽擺都要忘了。
方決明掖被角的動作微微一頓,又若無其事的收回手,無比自然地将一雙手藏入了寬大袖中。
“沒事沒事,”小道士含糊道,轉開視線開始打量屋子:“你睡着那會我簡單整理了一下你的房子,接下來應該可以睡幾天好覺,對了,施主肚子餓不餓?不介意的話廚房借用一下我先幫你準備着點,正好這藥晚上還要再喝一遍的,現在提前幫你熬上,晚上直接喝就行。”
許白魚腦袋還是懵的,自然沒有拒絕道長好意,道長看着她溫聲細語和自己道謝,這才很滿意也很矜持的點點頭,起身去廚房弄了些清爽的素菜,随即又很自然地婉拒了客戶想要留自己吃飯的請求,拎着自己已經空空如也的旅行包就走了。
*
青衣道長神情鎮定的出了小區,坐着公交車回到山腳下,一個人走在空曠無人的山路上,走了一個小時後他開始慢慢停下腳步,仰起頭聞着身邊獨屬于郊外山林間微冷的清新氣味,又認認真真地做了個深呼吸。
他微微閉着眼,把腦子裏最後一點殘存的血腥氣和其後彌漫散開的廚房煙火味一起替換成自己更熟悉的山間草木的清冽氣息,如此反反複複循環幾次,确保那種幻覺一般的棉花糖輕飄飄甜蜜蜜的味道也已經從肺腔裏擠了出去後,方決明這才睜開眼睛,重新露出了個神清氣爽的表情。
很好,冷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