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哭唧唧

第33章 哭唧唧

周圍是人聲嘈雜, 往來熙攘。

南渡街是本市旅游區的第一條主街,此時正值旅游旺季,街上行人和旅客衆多, 人聲鼎沸喧嚣又熱鬧,能出來旅游的大多都是不願意錯過好玩的事情的, 忽然大街上傳來突兀的争吵聲, 頓時引得不少人紛紛豎起耳朵,有意無意地看了過去。

很常見的組合, 站在花店門口的一對年輕男女, 不過看起來冷着臉耍脾氣的是男的,而好聲好氣買花哄人的是那個女孩子,尋常小情侶吵架沒什麽好聽的,但随着這兩人音調漸漸拔高信息量漸漸變大, 圍觀群衆的好奇心也跟着一點點升了起來。

敲,是脾氣好會哄人的甜妹富婆。

敲,是被包了好久現在反過來鬧脾氣的小白臉。

敲,小白臉動真心了看起來想要和富婆争取扶正機會……

敲!富婆被氣走了!

圍觀群衆看着那栗色長發的女孩子陰着臉甩開自己被抓的手腕, 随即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 而那個年輕男人捧着自己的花束一臉委屈的跟上腳步,分明一米八幾的高個子, 硬生生被壓着後退兩三步左右的距離, 不敢直接走到她的旁邊去。

一衆吃瓜群衆頓時心生遺憾,痛心疾首。

慢點吵啊, 他們的瓜還沒有吃完——

*

許白魚面色陰沉, 衛紹之那一句話說不上是捅破窗戶紙還是什麽, 總歸此時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混亂,腦子裏唯一能清晰辨別的想法只有一個:換個地方, 離他遠點。

她心無旁骛地大步往前走,女孩子身形纖細,在人群裏鑽來鑽去如游魚入水般自在又輕松,衛紹之不遠不近地跟着,原本還有些餘韻能護着手裏的花束,可随着兩側人群漸漸密集起來,他也就幹脆垂下手臂,全神貫注牢牢跟在女孩身後,既保證自己不會跟丢,也不至于會因為太過急切一不小心沖到她的面前去。

是自己那句話說的太着急了嗎。

應該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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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難掩慌張的眼神不同,在男人胸腔內提出反問的聲音卻是平靜的,也許是因為恐懼積累太多,以至于此時此刻的反思也透出一種近乎麻木的死氣沉沉的冷漠。

可是他沒辦法不着急……他難道不知道這種時候謹慎些,委婉些,溫和一些,至少可以安撫她早就已經有些混亂的情緒,也可以得到更好的發展嗎?

但是,心如果要是那麽輕而易舉就能掌控的東西就好了。

他應覺得愧疚,可此刻的衛紹之看着她的背影,卻又莫名其妙地從她的影子裏嘗到了一點病态的歡喜。

——因為許白魚是個太冷靜的人。

那樣性子的人,本來就會拒絕一切太過超出預期的東西,會習慣性将身邊一切安排妥當,将所有越過範圍警戒線的東西按部就班處理好,但是她現在的心慌意亂、完全無法思考其它問題,露出這樣狼狽又可愛的模樣,全都是因為我。

……因為我啊。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這個男人仿佛連呼吸的節奏都忍不住加快了。

她提出了那麽多的質疑,衛紹之唯一不能否認的就是,在最初來到這裏,知曉自己的十六年換來的僅僅是她的三年時,他心中的确有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但是并非質疑和不滿,也不是許白魚想象中的失落,亦或是什麽決定放下過去、準備重新開始的從容釋然,而是一種從根源處便已然扭曲畸變的……滿足。

——你看,只有三年而已。

他近乎雀躍的想着。

我們還有那麽多的時間可以想象未來。

在來到這一步之前,衛紹之甚至想過,如果她早已是個比自己更年長更成熟的人要怎麽辦,如果她的生命當真如世界本身長得永無盡頭要怎麽辦……到時候,他的人生也許會對她來說不值一提,他所能占據的時間最後不過是她生命中的小小一角。

可是不是的。

她就像是從龐大的世界本身具現化成了某個清晰又明确的模樣,像是冷硬且遙遠的神像在某個瞬間坍塌碎裂,他鼓足勇氣走上前去,伸手碰到的卻不是無法共鳴的冰冷磐石或是割破手指的碎片,而是虛假冷硬的幻象之下,一朵太過柔軟又足夠真實的花。

——他的世界,忽然觸手可及。

不止如此,她要比他想象中更加嬌小,脆弱,在此之前的衛紹之甚至不敢相信,她的年紀居然比現在的自己還要小一些……

這代表了什麽?

代表了她沒有比自己更加年長,代表了他沒有錯過這個人太多的時間,正相反,他的時間和年齡可以反過來嵌合包裹她之後的全部人生,再也無需過多介意那些可能錯過的遺憾。

“小魚……”

衛紹之試探着拉長尾音叫她的名字,然而走在前面的女孩子腳步先是下意識地一頓,随即又像是怒火更勝一般,氣沖沖地更快往前走去——

他一怔,卻是先她一步看到前面,立刻快走幾步想要去抓住她的手腕,然而許白魚的速度到底更快也更靈巧些,她隐約察覺到身後有人快步跟上,立刻擰着眉頭,轉過頭喊了一句:“你不要這麽跟着……唔!”

她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前面某個直挺挺站着沒動的背影,兩個人都是一個趔趄,不過對方像是早早有了提防只是輕輕一晃便重新站穩腳步;而許白魚察覺到不對時,身體已經是向後躲着想要避開,但顯然從不鍛煉的死宅的身體反應跟不上腦子運作的速度,一個猝不及防的踉跄,倒是被身後快步過來的衛紹之接了個正着。

衛紹之低頭看她,女孩的臉色仍然有些說不出的僵硬,但好在沒有這個時候繼續鬧脾氣,而是順着他的手臂重新站穩,低着頭默不作聲地整理自己的頭發。

男人松了口氣,維持着那個半擁抱般的姿勢看了她一眼,這才擡起頭和對方道歉:“抱歉,我們有點着急,沒有注意到您……”

“啊,沒事沒事~”對方的語調嬌柔又細膩,但底音聽起來卻有些奇異的沙啞,“我也是錄視頻嘛,這種情況也是很正常啦。”

“倒是我在路中間站着有些不合适……”她的語氣有些歉疚,又轉而看向許白魚,笑眯眯的問:“這位姐妹,沒事吧?”

許白魚仰起頭,對上了一張明豔雍容的美人臉。這樣一位身材高挑存在感強烈的大美人轉過身來和他們說話,她一呆,對着衛紹之時硬邦邦的語氣這會已經不自覺地軟下來了:“……沒事。”

對方妝容精致,穿着波西米亞風格的大地色印花長裙,暖色的流蘇披風挂在肩上,海藻般濃密漆黑的長卷發就那樣随意的散開,手上拿着手機支架,看起來像是站在這裏正在錄視頻的樣子。

扶着她的一雙手随即用了些力氣,一只扶穩肩膀,另一只擡着,擋在自己的臉頰旁邊。

許白魚本來想掙紮一下,眼尾瞥見對方手機鏡頭若有若無對着這邊,驀地一頓。

……算了,她還不想因為這種理由上電視。

女孩停下掙紮,索性也就規規矩矩地任由衛紹之幫忙擋着,憋着一口氣不出聲,還有點隐隐的不高興。

“沒事就好,”對方嫣然一笑,愈發顯得明豔大方,妩媚生情,他的身上也沒什麽生疏的距離感,很是自來熟的接着問道:“我這邊平時做一做視頻號,叫我南棠就好,說起來姐妹是本地人還是旅客呀,想問問這邊有一家網紅蛋糕店,知道怎麽走嗎?”

許白魚平日裏不怎麽刷本地熱門,對這種網紅博主也是一無所知,于是她搖搖頭,但還沒等她說什麽,衛紹之卻罕見地先一步開口,越過她直直的看着對方的眼睛,語氣溫和又不失強硬地強調道:“抱歉,但是能不能先請您把手機關一下或者把鏡頭角度側過去,我們不是很想被錄下來,謝謝。”

對方臉上明顯一怔,慢半拍地露出有點尴尬的笑,“不好意思,忘了關。”

其實就算這麽說,除了剛剛沖過來的那一瞬間有過一閃而逝的側臉,女孩子并沒有在鏡頭前展露真容,她臉小,這街上撞人的事情發生的緊急,之後便一直乖乖窩在他胳膊下面沒動,衛紹之的一只手對着屏幕隔開一點距離虛虛攏着,輕松就能把她的臉擋的嚴嚴實實。

南棠低頭,看見彈幕區飛快掃過“主播讓開我要看真甜妹”“妹妹就是好啊感覺世界都美好了嗚嗚嗚嗚”“主播這什麽手氣路上随便站着都能被這種水準的碰到”……手指上動作頓了頓,又若無其事揚起嘴角,在彈幕的抱怨聲中繼續操作幾下後,直接退了出去。

“好了,關掉了。”

南棠擡起手機,搖了搖黑掉的屏幕。

“麻煩您了,”衛紹之點點頭,“這邊是新開發的旅游區,沒有什麽本地的老牌子,要說網紅蛋糕店的話範圍有點太過籠統,您可以問問景區工作人員,他們應該比較清楚。”

“景區工作人員在哪裏啊,我也不知道诶。”他的尾音有些習慣性的上揚,他直勾勾盯着衛紹之的眼睛,忽然又換了更加甜蜜明媚的笑意,轉而看向許白魚,雙手合起做出祈求的姿勢,聲音也是軟軟的,帶了些撒嬌的意味:“看在我直播都特意關了的份上,能不能幫忙帶帶路啊?”

許白魚猝不及防,被漂亮姐姐的明豔美貌勾的下意識就要點頭,然而衛紹之忽然拍拍她的肩膀,溫聲問道:“你要和這位先生一起去嗎,小魚?”

許白魚:“……”

許白魚:“???”

女孩瞬間瞳孔地震,她一轉頭看見“漂亮姐姐”僵在臉上的笑容,回頭再看衛紹之,滿眼的驚恐萬狀。

“……這位先生,”南棠笑眯眯地說,“您這樣很不禮貌哦?”

“抱歉,”衛紹之彬彬有禮的回答,“小魚是女孩子,也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說的也是,是我考慮不周了。”南棠神色自若地笑笑,也完全沒有糾纏的意思,對着許白魚擺擺手,大大方方說了聲再見後,便轉身走入了人群。

徒留許白魚腦子還懵着,哪怕到了現在,她也沒琢磨明白對方到底哪裏能看出來是個男的。

許白魚不滿道:“我怎麽沒看出來。”

衛紹之只溫聲道:“這個主播還算有名,除了做短視頻質量不錯以外,最出名的就是他男扮女裝的噱頭,我剛剛過來的時候,開發部也想過找他做廣告引流。”

許白魚:“……”

她揉揉額頭,嘆了口氣。

接二連三發生了這麽多事情,先前壓着的一股火被反複打岔,這會想要重新繼續也有點困難了,她有點頭疼的正琢磨着怎麽開口比較合适,忽然聽見衛紹之很輕的呀了一聲,聲音一改之前疏離冷淡的姿态,聽起來細細弱弱,可憐巴巴。

她一轉頭,看見對方低着頭,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束在快走過程中被人群擠得亂七八糟的捧花,滿眼都是柔軟的委屈。

“……花壞掉了。”

許白魚聽着他有點發顫的沙啞聲線,心裏倏地一慌。

“慢——”她哽住,肉眼可見的看見對方眼底漫上一層薄薄水光,連帶着那雙桃花眼看起來都是泫然欲泣,頓時慌了起來:“你,你不至于吧,就是一束花,你你你你……”

“但你只會給我這個了……”衛紹之小小聲地說,聲音聽起來愈發落寞,剛剛面對旁人時候的冷淡強硬不卑不亢這會已經消失的一幹二淨,許白魚對着他那雙水光潋滟的眼睛好一會不知道說什麽,正準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就見一顆飽滿晶瑩的眼淚,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從他眼睛裏直接落了下來。

許白魚:“…………”

啊啊啊啊啊啊——!!!

這一米八幾的漂亮帥哥捧着一束擠得亂糟糟的花束站在大街上,一聲不吭的對着滿懷殘花啪嗒啪嗒掉眼淚,不說引得旁人關注,路人頻頻側目也是有的,女孩在旁邊急得團團轉,一咬牙一跺腳,幹脆伸手擋在那束殘花上方,好聲好氣地問:“我再給你買一束?”

衛紹之看着她,一雙桃花眼這會看起來濕漉漉的,好不可憐的樣子。

“真的?”

“真的真的,”許白魚點頭如搗蒜,“一束花能多少錢,買了就買了……”

可衛紹之不依不饒,眼尾一垂,水光又是再次滿溢,随時随地都會奪眶而出的樣子:“可你之前的樣子,就像是送了花就要和我一刀兩斷,那我寧可不要……”

許白魚腦子都是亂的,竟也有了幾分口不擇言的意思:“哎呀不斷不斷肯定不斷……噫,你能不能先別哭了……!!!”

“真的……?”

“真的啦!”許白魚被問得惱怒,一口怒氣還沒來得及竄上腦袋,面前影子已經俯身靠近,将她直接摟入了懷裏。

女孩的身體因此生出瞬間的僵硬,但她停頓幾秒後,最終還是放松了繃緊的身體,軟軟的讓對方靠着,又耐着性子拍了拍對方顫抖的脊背,只沉沉嘆口氣。

這都是老娘上輩子造的孽啊……

鮮花清冽柔和的香氣在懷抱之間四散溢開,男人的腦袋抵着她的肩膀,任由自己的後頸暴露在她的手掌之下,再度開口時聲音嘶啞,已經根本壓不住其中近乎絕望的哽咽。

“你騙我也行的……”他全然沒有遮掩自己哭腔的打算,嗚咽着小聲咕哝着。

“……小魚,你可以騙我,利用我,但你不能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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