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陽華雲海(八)

第21章 陽華雲海(八)

江顧玉佩上的通音符不停地閃爍, 烏拓被那紅光吸引,擡起爪子想去撥弄江顧腰間的玉佩。

然後被江顧捏住後脖頸毫不留情地扔開。

一顆圓潤透明的小夜明珠順着他的動作從袖子中掉了出來,咕嚕嚕在地上滾了兩圈。

烏拓歪了歪腦袋,湊上去嗅了嗅, “主人, 你又把衛風弄哭了?”

江顧微微蹙眉,對這顆珠子沒有任何印象, 可能是不知道哪次衛風從劍上掉下來吓哭了, 不小心落進了他的袖子裏。

想起衛風動不動就要掉眼淚的毛病, 他臉色又冷了幾分。

見江顧沉默, 烏拓以為他終于良心發現,欣慰道:“他還是只是個孩子嘛。”

之前衛風替它說話救了自己一命,烏拓對他很是感激,自然也就知恩圖報,有意無意地在江顧面前多替人說說好話。

好歹能讓孩子少受些苦。

江顧看了地上那顆小夜明珠一眼, 将玉佩上不停閃爍的通音符用靈力屏蔽, “日後你跟着衛風。”

正用爪子玩夜明珠的烏拓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顧, “主人, 你不要我了!?”

“你和衛風結定主仆契約更合适。”江顧道:“我不會留個有二心的靈寵在身邊。”

“不是的主人, 我只是……我只是想着衛風畢竟是你未來的道侶才——”烏拓仰頭看着他冰冷的目光,耷拉下了尾巴,小聲道:“主人,我錯了。”

這段時間只有他一個靈寵待在江顧身邊, 沒有競争的日子讓它變得遲鈍懈怠, 以為自己作為靈寵對江顧是不同的,卻忘記了江顧對靈寵最基本的要求。

所屬物要絕對的服從忠心, 一旦江顧不滿,就會毫不猶豫地舍棄掉,哪怕前期已經耗費了他大量的心血來培養。

從烏拓默認衛風替自己求情活下來開始,就注定了它被舍棄的結局。

而留它到現在,不過是因為自己還有用處,烏拓終于想起來初遇時自己對江顧的判斷——這是個沒有感情的怪物。

十多年的陪伴和生死與共對他來說也不過如此。

江顧二指并攏,在地上畫出了個圓形的法陣,烏拓額頭中央的朱雀神印記也隐隐發光應和,片刻過後,它額頭的印記便消失不見。

“主仆契約已解。”江顧道:“我會封印你與我有關的所有記憶。”

烏拓毛茸茸的小爪子無措地蜷縮了兩下,它鼓起勇氣仰頭看向江顧,“主人,封印記憶之前……你能不能抱抱我?”

江顧是它遇到的第一個主人,它自然是傾注了所有的喜愛和熱情的,只是江顧養得靈寵太多,死得也多,它只能先拼命地修煉提升自己,才能增加和江顧相處的時間,然而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在打打殺殺,江顧從來沒有像普通修士那樣抱過自己的靈寵。

烏拓算是他最得力的靈寵,也只能用爪子碰碰他的衣角。

看到別人家的靈寵要麽被主人抱在懷裏,要麽趴在主人的肩膀上,它不是不羨慕的。

“沒有必要。”而江顧一如既往地無情。

靈力閃過,毛發火紅的小貓便漂浮在了半空中,封印記憶的符咒被打入了眉心,下一瞬便徑直消失在法陣之中。

而那顆烏拓沒來得及藏起來的小夜明珠,也被法陣的餘光碾成了粉末。

腰間的玉佩突破了靈力罩再次閃爍,江顧看了片刻,打開了通音符。

——

衛風第一次知道沾枕頭就睡着是種什麽感覺。

他累得只匆忙吞了幾顆辟谷丹,身上衣服都沒來得及脫下,就陷入了黑沉的夢境。

在夢中他好像又變成了七歲,他抱着自己的小飛劍興致勃勃地看着長老給他們掩飾如何禦劍飛行,和那群小弟子們一起興奮地鼓掌叫好。

剛開始禦劍的小弟子們都很緊張,晃晃悠悠地飛不穩,跌下來也很正常,稍低些長老不會管,若是太高摔下來就會被接住,所以大家并不害怕。

輪到他的時候,他興沖沖地飛了很高,結果一陣風吹過他便徑直摔了下來,他害怕地大喊出聲:“師父!”

在他摔到那塊尖銳的石頭上前,江顧忽然出現,一把将他抱進了懷裏,帶着他重新站到了飛劍上,溫柔地摸着他的頭說:“我在你摔不死。”

于是衛風就不害怕了,夢裏陽華宗的山川雲海變得更加寬闊,他飛過了宗裏每一片山林湖泊,被風吹得暢快肆意。

“師父……”

江顧看着抱着枕頭一臉傻笑的衛風,手中靈力微動,一盆冰水徑直澆在了衛風身上。

“啊啊啊——”衛風一個激靈從床上蹦了起來,手忙腳亂的扯開衣服掉出了裏面的冰塊。

“半炷香。”江顧道。

衛風還沒從夢裏清醒過來,張着嘴瞪圓了眼睛,臉上睡出來的紅印子還沒消,“什、什麽半炷香?”

“你可以先跑半炷香。”江顧不緊不慢道:“如果讓我抓住,我就讓你肩膀上兩個窟窿對稱。”

衛風瞪了他半晌,抓起枕邊的飛劍便蹿了出去,一邊跑一邊罵:“你這個死變态為什麽又來!”

那變态低沉沙啞的聲音仿佛貼着他的脖子響起,“離火丹好像大了一些。”

衛風悚然一驚,想着師父教給自己的口訣,連滾帶爬踩上了飛劍,大概是因為真的在逃命,速度比白日裏不知快了多少,幾乎成了道流光飛了出去。

江顧耐心地等待了半炷香的時間,才将修為壓制到了煉氣一層,慢悠悠地追了出去。

衛風因為飛得太快耗費了大量靈力,他大口地喘着氣掃視着夜晚的陽華宗,一直跑肯定會被那老變态抓住,他必須找個地方躲起來。

“陣法……哪裏有陣法?”他依稀記得哪位長老上課時提到過,但當時他在看話本,後果就是他現在逃命死活想不起來在哪裏。

在他猶豫的這片刻,後面的江顧已經追了上來,凜冽的劍光擦着他的耳垂過去,衛風躲過這一擊之後急忙折腰後翻,暴漲的指甲擋住了另一劍,卻還是被挑斷了他的發帶,劍尖“叮”得一聲震碎了他腳下的飛劍。

衛風心中暗道不好,緊接着腳下一空,整個人直挺挺往下墜去。

情急之下,他竟召喚出了條一人多高的龍绡,纏在了那老變态的腳腕上,龍绡堅韌難斬,江顧索性不去管,手中長劍直接朝着衛風刺了過去。

噗通——

又是熟悉的落水聲。

右肩上傳來劇痛的同時,後背的脊骨仿佛也被震碎,衛風眼前驟然一黑,等再清醒過來時,他看見了自己在水中飄散開的銀藍色長發,而那老變态半跪在他身上,手中的劍果然刺穿了他的肩膀,将他整個人釘在了雲池水底。

“廢物。”江顧冷聲道:“同樣是煉氣一層,你連我半招都走不過。”

衛風嘴裏湧出了鮮血,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氣,憤怒又憎惡地看着江顧,咬牙道:“我……不是廢物……”

今天師父還誇了他學得快!他都學會禦劍了!!!

雲池清澈的水流卷着他染了血的發絲,那變态聞言輕笑了一聲,扣住他的下巴按在了他左邊長出來的獠牙上,“我數到三,你若想不出辦法逃跑,我就将你這顆牙也掰斷。”

衛風本能地沖他龇牙,又怕又怒眼睛氣得血紅。

“一。”

“二。”

“三。”

江顧沒多給他一點時間,三聲數完,抵在他嘴邊的拇指驟然用力,然而不等他掰斷,衛風忽然嘶吼着抓住了他的手臂暴起,任憑那柄劍穿過了自己的肩膀,一口鋒利的牙齒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喉嚨。

鲛人暴起時的速度極快,江顧修為壓制到煉氣一層受水流限制,速度遲了些許,只來得及偏開,還是被他咬住了側頸。

暴怒中的小鲛人雙目赤紅,咬住便不肯松口,恨不得撕爛他的脖子,江顧手中的劍猛地一翻,衛風肩膀上的傷口頓時血肉橫飛,他痛苦地哀嚎了一聲,嘴上松了力氣。

江顧一手肘将他砸在了地上,将劍抽了出來,伸手捂住了還在流血的脖頸,看向衛風的目光多了幾分陰沉。

衛風甩動着鲛尾往後退了退,大半張臉上都染着血,卻極其嚣張地咧開嘴沖沖他龇牙。

江顧将手上的劍一扔,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盯着他。

衛風被他盯得悚然,身上的鱗片瞬間炸開,拖動着身體想往後退,卻見江顧半跪下來伸手按住了他受傷的肩膀。

有那麽一瞬間,衛風腦子裏灌了水,以為他大發慈悲想給自己治傷。

但骨頭斷裂的疼痛殘忍地打破了他的幻想,這死變态竟然生生捏斷了他的肩膀,衛風疼得開始劇烈掙紮,卻被他按住腦袋一把箍進了懷裏動彈不得。

江顧原本是想今晚直接将他所有斷過的骨頭重塑一遍,但衛風的反應太大,将尾巴上的鱗片都摔斷了許多,他怕明日衛風無法修煉,便只重塑了肩膀的斷骨,想起這厮活潑好動,又覆了層靈力将那重新接住的骨頭裹了起來,免得在長好之前又裂開。

衛風已經虛脫,他死死咬住江顧的衣服,牙根都咬出了血,“我……早晚要……殺了你……”

江顧壓根沒将他的威脅放在眼裏,塑好斷骨之後,便将人丢在了地上,“明晚我會繼續來。”

說完,長袖一卷,衛風便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他全身疼得要命,肩膀上的血洞猙獰恐怖,衛風摸索着拿出了之前師父送給他的那瓶丹藥。

他看着那小瓶子,用手背狠狠抹了把眼淚,糾結半晌後又好好地放回了心口。

最後從儲物袋中抓了幾張止血的符咒貼在了傷口處,倒頭昏睡了過去。

清平峰。

簡陋的洞府中,江顧面無表情地看着多出來的那面水鏡,裏面是個模糊不清的人形影子,見到他直接笑出了虛影。

“喲,你這又是在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修煉?脖子怎麽了?堂堂化神大能鬥法也不能這麽寒碜被狗咬了脖子吧哈哈哈哈哈!”

張狂的笑聲沒笑多久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嚨,拼命地開始咳嗽起來,“錯了錯了……對不起咳咳咳!”

江顧收了靈力,對方大口大口喘着氣,苦哈哈道:“我真是服了你這個爛脾氣。”

“何事?”江顧冷聲道。

對方嘆了口氣,“族長應該給你傳消息了吧?神鳶鲛好像還活着。”

“與我無關。”江顧擡手就要關掉那面水鏡。

“哎哎哎等等!”那黑影直接扒在了鏡子上,“你真不知道神鳶鲛的下落?之前江向雲可是揚言說要神鳶鲛的護心鱗和離火丹,現在什麽都沒拿到,要我說大家在族中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你好歹別把事情做絕。”

“沒見過,我對神鳶鲛不感興趣。”江顧神色淡淡道:“因為一個子虛烏有的猜測将我流放到陽華宗還不夠?”

對方讪讪地笑出了聲,“別生氣別生氣,我就只随口一問,算了算了,再過半月就是族中大會,到時候見面聊。”

水鏡緩緩消散不見。

江顧擡手抵住了脖頸上還在流血的傷口,衛風咬得很深,可能因為是混血鲛人,這毒素竟然用靈力也難以祛除幹淨。

他随手捏了個障眼法覆蓋住了傷口,并未放在心上。

這點毒多運轉兩圈靈力就會消失不見。

翌日清晨。

江顧看着水鏡中青黑泛紫沒能愈合的傷口陷入了沉默。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