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破陣

第15章 破陣

江村西面山頂懸崖之上。

天色将暗未暗,明月排雲而出。

章乾從乾坤袋中小心翼翼拿出一面模糊不清的古鏡,置于左臂肘窩,對着月亮升起的方向,肅然念咒:“奉請蟾盤照令符,七星五雷護兩邊,入鏡!”[1]

原本鏽蝕的銅鏡乍射出一道柔和的銀光,雖不顯眼,但觀其光線指去的方位,隐隐有與天上月相連的趨勢。

沈玉此時盤着腿,也拿出劍置于膝蓋之上,柔和的銀色光輝緩慢鋪開。

沈玉盯着劍,心裏思索着楊玫在馬車外和她說的話。

“江員外他不是人。”...

她轉頭想和山鬼提及此事,卻沒料到山鬼也望着她——膝蓋上那柄劍,眼中流露出懷念的神色來。

沈玉咳了兩聲,山鬼回過神:“怎麽了?”

“我與章乾進入井中,破陣化魂之後,你預備何為?”沈玉問。

“我本山鬼,破陣之後,地面上的一切便都能操控。自然是直接施法困住那七間樓,不讓裏面的人出去即可,若有天師抵抗便直接殺了。至于那冒牌貨,到時甕中捉鼈,不是輕松得很麽?”山鬼懶懶地說。

“之前我下山正好碰見阿玫,她與我說,江員外的容貌,旁人看不出端倪,她卻見其面部血肉迷糊,黑氣缭繞。”沈玉沉聲說。

“什麽?!”山鬼與章乾同時用震驚的眼神望向沈玉。沈玉暗道不好,但話一出口只得以後再找機會補救,她繼續說:“我懷疑此人并非爻月人,只是通過一些邪術讓旁人看不出端倪。”

“我聽聞凡人若是強行施咒,會反噬至肉身,”章乾有些遲疑地說:“但已經多年未曾聽說過真有人行此道了,因反噬之苦,我們這樣的人都難以忍受,何況肉體凡胎。”

“既然如此,我便先困住那七間樓內的人,若是凡人反噬,我應當能看得出将其捉住。若是與你們爻月族的幻容有關,恐怕...”山鬼略一思忖道:“那就只有等你們從井中出來,用章乾手中的照月鏡一觀才能知曉。只是我時間有限,不可困住樓內無辜凡人太久,若三刻鐘內沒有解除,恐遭天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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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沈玉正欲起身,山鬼遞給沈玉一個錦囊。

“這是何物?”沈玉接過,隐約聞到了些血腥氣,皺起了眉頭。

“石匠留下的孩子,一直在我竹枝書院住着,我要了他一點血浸在布上。若在井底尋不着那鐵盒,可以仇人之子的血誘之。”山鬼說。

“多謝。”沈玉站起來招呼章乾,章乾向她點了點頭。二人一道縱身躍入天池,迅速消失不見。

山鬼沒有繼續看他們,而是徑直往懸崖瀑布邊走去。月下的瀑布如一條發光的白練,微濕的空氣、飛濺的水珠,天池之水在懸崖的盡頭直直往下洩去,發出巨大的轟鳴。

山鬼心念一動,于右手指尖化出一枝白梅。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華。”[2]山鬼垂眸望着梅花,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

她揮手将白梅植于崖畔,那梅枝落地後迅速長大,水珠濺向花瓣,發出輕微的顫動。

“阿竹,百年不見,今晚不知為何,又念起你了。”

————

沈玉與章乾通過縫隙下行,出來後卻沒直接到達井底,而是來到一密道內。

二人謹慎地向前走,空氣中彌漫着潮濕腥臭的味道,腳下一團黏膩。

“殿下...”章乾小聲開口道:“此處,像是動物巢穴。”

“嗯,怕是已成精怪,你看。”沈玉指向一旁,一堆黑漆漆的不知是枯枝爛葉還是別的什麽腐爛物,中間露出森然白骨。

“人骨?”章乾輕聲道:“若有妖物也摻雜此事,怕是要更難辦些,不如屬下在入口處設月絲困之,以免有漏網之魚,或可一箭雙雕。”

“好。”沈玉簡短地說。章乾當即結印施法,月絲順其手指方向一閃而過,迅速纏上洞口周邊的蕨類,一道月絲又分出數道分叉,交織纏繞,銀光流轉。

待絲合攏後,光芒便消失了,仿佛未曾出現過。

“如此這般,應是萬無一失了。”章乾道。

二人繼續向下走去,遠處依稀有光。

“到了,此處應是井底,”章乾擡頭道:“竟是口枯井,上面蓋了塊石頭,就是沒捂嚴實。”

沈玉也擡頭望去,只見縫隙處有月光洩下,平靜中透出一絲詭異。

滴答,滴答——

安靜的井底,布滿青苔的井壁上似有水滴流下,放大了聲音。

沈玉扭頭,看見井壁正迅速滲出液體,腳下的水也蔓延出來,迅速淹沒了沈玉和章乾的腳背,黑氣蔓延,四周卷起旋風,沈玉感覺耳中似有人在嗚咽。

“殿下,陣法好像感應到我們了,正在做出反應!”章乾喊道。

“嗯,接住,”沈玉抛出山鬼給的錦囊道:“你去找鐵盒,我來控陣!”

“好!”章乾騰起,升至半空,右手并指對那錦囊喃喃念咒。

四周的嗚咽聲驟然變大,震得沈玉腦殼轟鳴,她強定心神,催動銀劍在她和章乾之外布下結界。

突然,她看見一道黑影憑空從井壁穿出,沖向章乾。

“就在你身後!巽位,第四塊磚。”沈玉喝道,章乾聞言靈活轉身,推掌震開石磚,展開古鏡,剎那間,銀光射出。

與此同時,沈玉腳下的地面開始震動,她按劍在手,倏然騰空。

只見剛剛站立的地面伸出了無數鬼手,中心似有旋渦,黑氣湧動。

沈玉出劍,用力向黑氣的中心刺去。

嗚咽聲與風都停了。

章乾手托一鏽跡斑斑的鐵盒落下,立于沈玉身側,沈玉收劍。

“殿下,成了,我們現在上去協助山鬼大人吧。”章乾道。

“嗯。”沈玉應着,聞到了梅花香。

————

山鬼飄至七間樓最高的那棟主樓的屋頂。

竟然沒有天師,她內心微詫,轉念一想,正好,省了不少功夫。

七間樓內已亂作一團,剛剛的震動引得院內的衆人四散奔逃,大聲喊叫,卻發現出不了門。

現下雖震動已消失,但眼下這場景實在太過詭異,管家跑去找江員外和夫人,卻被丫鬟告知,自地震開始,就沒看見老爺和夫人了。

山鬼感應到自己結界的西北角被攻擊。

有人想強行突破我的結界?山鬼冷哼一聲,同時傳信沈玉,便往西面飄去。

只見西面有一小門,山鬼看見有三個穿着一模一樣衣服的人正站在門後。

其中一人扶着另外一個,似是有些力竭。

山鬼施施然走過去,巧笑說:“怎麽?是走不出去麽?”

聽見身後有動靜,其中二人轉身,山鬼愣住了。

他們怎麽會是一樣的臉。

“那個背對着的,”山鬼道:“轉過來。”

那人僵硬地慢慢轉過身來,還是一樣的臉!

三張一模一樣的——江員外的臉。

此時,旁邊傳來一聲悶響,幾人循聲望去,發現院內那口井上壓着的巨大青石被翻下,滾落一旁,沈玉和章乾飛出井口,落到山鬼身邊。

章乾見此情形,心中了然。他立馬掏出古鏡,正要念咒。

那個扶着人的江員外,突然把身邊他扶着的另一個和他有着一模一樣臉的江員外用力往井邊一推,并大聲喊道:“青蘿,你快跑!不要管我。”

那被推着的“江員外”一個踉跄,身上的骨架如被抽走了一般,衣服突然掉落在地,從裏面游出一條大腿粗細的巨蟒,黑色的鱗片在月光下閃着森森冷意,尾間有長毛。

巨蟒甩尾掃向沈玉等人,将三人逼迫退後,立即卷起剛剛推他的“江員外”,往井口游去,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章乾與山鬼忙追入井。

沈玉知那洞口布置了月絲,并不慌張,只擡腿往剩下的那個“江員外”身邊走去。

“程塵?”沈玉問。

“江員外”僵硬地點點頭。

沈玉掀起他的褲腿,果然墊了高跷,肩膀處也塞了棉花。

“你在此稍候片刻,”沈玉用月絲給程塵做了一個簡易的結界,道:“我雖不知他究竟是用了什麽妖法改變了你的容貌,待捉住他一問便知。”說罷,也縱身躍下井去。

————

沈玉到達妖物洞口時,眼前所見,除了靜立一旁的山鬼與章乾,是地上一對男女,正奄奄一息相互摟抱着,身上被月絲深深紮入無法動彈。

那男子臉上果真血肉模糊一片,應是章乾用古鏡照過,只是女子仿若未見,依舊死死抱着他。

“說,你們究竟是何物?”沈玉劍指那男子,冷聲道。

“我...我只是一介凡人,妄圖想要長生罷了。”那男子咳出一口血,虛弱地說。

“凡人雖朝生暮死,倒也不必忍受漫長歲月煎熬,”山鬼似笑非笑地說:“你這麽不想死,莫非是為了她?”

“咳咳,”那男子又吐出一口血來,胸前的衣物被血浸染,顏色已辨認不出。女子着急地用手去捂男子心口,再用袖子給他擦去嘴角的鮮血,可越擦越多。

男子抓住女子的手道:“青蘿,不必再做了,我與你做了十年夫妻,已然心滿意足,你...”

“夫君。”女子流下淚來,恨恨地盯着山鬼等人,想要奮起掙紮,月絲卻倏然收緊。

女子疼到雙眼圓睜,終于敗下陣來,垂頭頹然

抱住男子。

“我可以告訴你們真相,只求,”男子溫和地說:“只求你們放過青蘿。”

作者有話說:

[1]化用了請太歲星君咒第一句:奉請三星照令符,天上日月來拱照。

[2]李商隐《憶梅》

ps:之前不太了規則,前面的文有些地方也引用了但沒加标注,都是準備統一修文的時候再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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