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靜好
第17章 靜好
◎我很喜歡。◎
沈玉猛然間回過神來,眼神瞬間變得清明冷厲。她忍受着右手腕不時傳來的陣陣劇痛,于頃刻之間揮劍做法,銀色的薄刃劃破黑霧,在爆炸處與自己之間,隔出一道薄薄的淡藍色屏障,無數火點飛速撞來,都被阻擋在屏障之外。
她俯身輕輕扶起山鬼。
此時對面只剩爆炸的餘燼,有些零星帶着黑紅氣的火星子還在上下漂浮,試探着想要越過屏障,都被擋住,掉落。
山鬼有些愣神地站在那裏,她太久沒有感受過死亡的威脅了。
死亡這個詞對她來說太過遙遠。她是山鬼,應山間靈力、草木精氣而生,自己都不知道活了多少歲,亦不受世間種種規矩約束,只要守好自己的祭壇和祭壇下的問政山,就可保千年萬年無憂。
這百年來,她在竹枝書院化身先生教書育人、在月下山間閑躺醉卧、在祭壇接受人間香火供奉,順便随手施與凡人一些恩惠,悠悠歲月轉瞬即逝,不知今夕何夕,她已經忘了危險和該有的警惕。
若不是今日穿了這身衣衫,說不定此時已魂歸山林,消失于天地,不知多久才能重新聚為實體。
屏障外,趙雲志已經化為一堆焦黑色的粉末,名為青蘿的蛇妖不知所蹤。
沈玉收劍,抓住山鬼的手腕,二人飛出井口。
章乾此時聞聲已趕至井口,見沈玉與山鬼出井,松了一口氣,又懊惱道:“殿下,我們中計了!小樓早已人去樓空,此地或許曾為轉運的據點,牆上有爻月人幹涸的血跡。但屬下趕到時,那樓的夾層已落了厚厚一層灰,怕是許久未曾有人去過了。”
山鬼蒼白着臉站在一邊,沒有說話。今日熾刃的火星子将她的石榴裙灼了好幾個小窟窿。
沈玉的發髻已散亂,右額被之前的火星燎了正在流血,一绺頭發被血浸濕貼在臉頰,之前被黑氣纏繞過的右手還有些使不上力。她無暇顧及這些,語速飛快地對章乾說道:“帶上程塵,我們先将山鬼送回祭壇,她看起來不太好。”
“是,殿下。”章乾拱手,而後一把扛起程塵。
此時,黑雲遮月,黑暗中傳來一聲鸮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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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低聲問山鬼:“你現在如何?可需要我扶你?”
山鬼無力地擺擺手:“不必,只是神魂有些受損,回祭壇修養幾日便可。”
話畢,四人隐身,往山鬼祭壇而去。
————
楊玫有兩天沒有見到師父了。
今晨醒來時,看到師父放在床頭的信箋,簡短說明程塵已找回,她今日會回來雲雲,于是楊玫很放心地去竹枝書院上學了。
八卦王汪皎今日又得到了個消息,說昨晚七間樓的江員外和江夫人雙雙神隐,卻在西邊院牆的枯井內發現了早已變色的白骨。
這天傍晚,她下了學,正與明月一道在沈玉的院子裏坐着吃點心。那棵被誤會為楊梅樹的桃花樹上,肉眼可見花苞長得更大了一些,從花苞的裂縫裏,依稀能看見裏面裹着皺巴巴的粉白色花瓣。
還真是桃花,楊玫一邊歪頭吃着點心,一邊有些不服氣地想着。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太甘心,她決定明天去找舅母學刺繡,就學怎麽繡楊梅枝,最好是學成後能做個荷包,讓師父每天都佩戴着。
那荷包裏裝些什麽呢?或許可以裝一些備用的月絲?...正瞎想着,聽見明月站起來說:“沈真人,你回來啦?”
楊玫忙站起來轉身。
正是沈玉。
“師父你回...”
楊玫的“來”字還沒說出口,就一眼看到沈玉的額頭綁了細布,右額那處的顏色尤其紮眼,還有些隐約的暗紅。
“你受傷了?”楊玫着急向沈玉奔去,拉了沈玉進屋坐下,吩咐明月點燈,去取藥箱和酒來。
“阿玫,我沒事的,已經處理過了。”沈玉有些無奈道,她伸出右手想摸摸楊玫的頭,發現右手腕使不上勁,沒辦法擡起來,只好作罷。
楊玫敏銳地發現沈玉右手的異樣,心裏着急,一把就将師父的袖子拉上去一截兒,只見沈玉纖細白淨的手臂上有幾道類似陳年鞭痕的印記,原本白皙的手腕處,被裹上了厚厚的麻布,她拉開衣袖時,不小心碰了一下沈玉的手腕,沈玉沒有出聲,臉色一下變得煞白。
楊玫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怎麽會這樣?師父你的手...”楊玫眼中噙着淚,仰頭望着沈玉輪廓分明的側臉。
“沒關系的,已經上了藥,過幾日便好了。這次是師父大意,沒有預料到趙雲志竟然能借熾刃的能量。”沈玉輕輕眯起眼,似在懊惱,但下一秒鐘又恢複了淡漠的神色,她伸出左手将楊玫眼角的淚拭去。
“趙雲志?”楊玫有些摸不着頭腦,問道:“不是江員外嗎?怎會姓趙?”
沈玉将昨晚發生的事細細與楊玫說了,講到趙雲志以身祭焰的時候,楊玫緊張地抓住沈玉左手又馬上彈開,以為是抓住了她受傷的那只手。如此反複兩次,才确認抓到的那只手沒問題。
沈玉看着楊玫,覺得這小徒弟實在是可愛。
“師父,趙雲志他,”楊玫內心有一些糾結,想了想還是說出來了:“他說的話有些前後矛盾的地方。”
“我也覺得此人說話颠三倒四,似是一直在拖延時間,”沈玉蹙着眉說:“他口中所說的江禹年,與衆人眼中的江禹年根本不是同一個人,章乾說江禹年在長安做官時,曾多次直言進谏,甚至因此被罷免官職,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是毫無學問,私下賄賂教書先生讨要名額,且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打死手下得力掌櫃的人呢?”
楊玫突然想到一件事,忙問道:“那名喚青蘿的蛇妖,最後不知所蹤,是被炸死,還是逃跑了?”
“應是跑了,只記得她當時大喊了一聲禹年,接着我被黑霧纏上神志模糊。”沈玉說,手指又開始無意識地敲擊桌面。
“師父,你不覺得奇怪麽?那趙雲志與青蘿應是真心相愛。危急時刻,怎麽會喊出仇人的名字?”楊玫說。
沈玉沉吟片刻道:“不如明日去江村再打探一番,問問是否真有趙雲志這個人,許是他信口胡謅的也未可知,我因手傷,需得在此靜養一段時日,叔父已另外派人送族人出城。這段時間正好查探此事,尋找蛇妖的下落。”
“師父查案也帶上我吧!”楊玫笑嘻嘻地對沈玉撒嬌,順便獻上點心。
沈玉嘴角扯了一下想笑,又忍住了,伸出未受傷的左手刮了一下楊玫的鼻子:“小機靈鬼,帶上你行了吧,書不念了嗎?”
“這不是有山鬼大人在那裏嗎?她不會告訴舅母的!”楊玫臉紅了,以前逃學被罰站教室後的回憶湧進腦子,她忐忑地說:“我不是關系戶麽?還可以帶上程塵,反正他在衆人面前就是個天天卧床喝藥的病秧子,去不去都無人在意。”
“不帶他。”沈玉簡短地說,心裏一閃而過不舒服的感覺。為了壓下心頭那點異樣,她接過楊玫手上的點心,咬了一口,竟然是棗花酥。
沈玉想起當年,花朵形狀的棗花酥還是爻月宮中專享的甜點,母後會在她功課獲得先生贊賞的時候,送她棗花酥作為獎賞。而今,棗花酥已經是民間随處可以買得到的點心。她沒有感到怨恨與不甘,甚至覺得這樣廣泛的流傳也很好,只是味道沒有記憶裏那般綿密濃郁,甚至連母後的容顏,都變得模糊了…
好在...沈玉吃着棗花酥,望着楊玫紅撲撲的小臉.
好在如今又多了一個可以牽挂的人,沈玉心裏的聲音說。
“師父,好吃嗎?”楊玫問。她第一次看沈玉吃這些點心,心裏又高興又好奇:“師父,你們族人也要吃五谷雜糧嗎?為什麽從未見你與我們一起用飯?”
“可吃可不吃,對于修道的人來說,辟谷可以增長修為提升境界,但大部分爻月人都不再修煉,其實與凡人無異的。”沈玉耐心地解釋,突然,她想起了楊玫的話,覺得自己剛剛的态度不是很好,溫言說道:“程塵還未恢複,不方便帶出去。過兩日待他修養好再一起去吧。”
說完,沈玉起身往院子裏走去,楊玫跟上。
院子裏的桃花樹靜靜立在那裏,小小一棵直愣愣的苗,不好看,甚至有些醜。
楊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師父...這棵樹要不要換掉?”
“不必,很好看。”沈玉說。
“啊?”楊玫擡頭。
“我很喜歡。”沈玉薄唇吐出這幾個字,眼含笑意地望着楊玫。
花前月下,美人如玉,楊玫看得有些呆了,覺得自己的心突突突地就要跳出嗓子眼。
“怎麽了?”沈玉漆黑的眼眸盯着楊玫。
“啊!啊...喜...喜歡啊...喜歡就好!哈哈。”楊玫臉紅了,說話都有些結巴,她想趕緊逃回去睡覺。
“師父我先回去了,明天記得來找我一起去江村查案!”楊玫叫上在屋內等候的明月,一溜煙回了自己的房間。
沈玉笑了,獨自走到樹下淺淺的水潭邊。
滴答—滴答——
是水滴落在青石上的聲音,缺了一角的月亮倒映在水裏,漾出一圈又一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