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周為川坐進駕駛位,第一件事是将座位調後。

岑樾愣了愣,第一次直觀地認識到他的身形确實比自己要健壯許多。

感覺……從高度和寬度上,都比自己多出一截。

小臂只是随意搭在方向盤上,便顯出明顯的肌肉線條,腕上戴着一塊款式經典、看上去有一定年頭的手表,銀色的表帶貼着偏深的健康膚色,對比感很強烈。

車裏有些涼,岑樾吸了吸鼻子:“周工,你穿短袖冷不冷?”

“不冷,”周為川正在導航裏輸入岑樾家的地址,沒有擡頭,“顯示前方路段擁堵,你可以睡一會兒。”

岑樾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打開車載電臺,調至北京交通廣播,而後像是很聽他的話似地,閉上眼睛。

上了高架,一開始還算順暢,等到車輛分流處,果然塞得水洩不通。導航上将路段标為紅色,交通廣播也正說到二環附近的擁堵狀況。

周為川偏頭看了眼身旁的人,伸手将廣播聲音調小。

廣播主持用诙諧的語氣說:“路況雖焦灼,路途中的大家還是要保持輕松愉快哦。下面轉換心情,和此時此刻在聽廣播的朋友一起分享一首歌,很适合今天的天氣。”

他唱了一句“冷雨撲向我點點紛飛”,粵語十分蹩腳,搭檔主持開始調侃他,兩人笑着互動。

随着前奏切入,主持的聲音漸漸弱下去。

是一首經典老歌,《敢愛敢做》,音量調小後,仿佛主次調換,淪為了雨聲背後的墊音。

進入第一段副歌,前面的車仍沒有要挪動的意思,岑樾睫毛顫了顫,睜開眼,雙閃燈的紅光透過擋風玻璃,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他忽然開口:“周工,下星期樂團要辦一個公益音樂會,你要不要來聽?”

周為川松開方向盤,看了眼手表:“具體哪一天?”

岑樾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側靠着車窗,小聲但很執著地說:“你來吧。”

“曲子還沒定,你喜歡聽什麽,我可以偷偷加進去……”

“到時候可能會有樂團合奏版本的《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遙)》,和只有弦樂的感覺不一樣,很大氣。”

“但小提琴依舊是主角?”

“其實也不算,”岑樾坐直了些,看着玻璃上的水珠,“每種樂器都有自己的主場,只是這首曲子确實比較突出弦樂。”

“我以前聽過一個說法,說弦樂版的《Por una Cabeza》聽起來更輕佻,也更緊張,像在刀尖上跳舞,跳錯一步就會萬劫不複。”

“很有意思的說法。”周為川評價道。

車內很暗,他們誰也看不清誰,雨水中裹着的涼意正絲絲縷縷地漫進來。在一首意氣風發、肆意浪漫的老歌中,他們談論一首若即若離、忽遠忽近的探戈曲。

周為川的聲音起伏平緩,聽起來不帶什麽情緒:“是因為弦樂器在共鳴和發聲方式上最接近人聲,所以演奏出來的《一步之遙》更接近曲子本身想表達的悲劇嗎?”

岑樾聽完就笑了,甚至有些沒來由的興奮,仿佛發現了什麽秘密。

怎麽可能是沒有交集的人呢?他想。

他分明在周為川身上感受到了強烈的共鳴訊號,沉睡的觸角在一次次為他張開。

“周工,你真的很不像理工男。”

“是嗎?”周為川似乎也對他的說法饒有興致:“那我像什麽?”

“感覺……你偶爾會做一些不尋常,甚至是有點出格的事。”

岑樾其實暗自期待周為川會作何回應,然而他只是笑,對猜想不置可否。

來自車側方的幾聲鳴笛插入此刻的空白,周為川利落地并道,準備下高架,手指輕點着方向盤:“你真的很喜歡定義我。”

兩人對話的方式像在玩什麽解謎游戲。

“所以周工,你要來聽音樂會嗎?”岑樾又問了一遍。

“其實我還沒決定要不要參加演出,你如果來的話,我就要去争取一下《Por una Cabeza》的小提琴一號了。”

可惜他說了這麽多,周為川完全沒有被迷惑。

他看向岑樾,原則性很強,但無奈中又摻着溫和,給人一種很包容的直覺:“我不能現在就答應,你要告訴我具體日期和時間。”

“而且可能要等到半天之前,我才能确定有沒有空。”

岑樾聞言,直接側過身,直勾勾地和他對視,眼睛很亮:“有空的話你會來嗎?”

歌曲結束了,周為川調大音量。

廣播主持繼續播報路況,與此同時,高架上的車流漸漸松動。

周為川已經回過頭,目視前方,緊跟着前車。岑樾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到他淡淡道:“你很希望我來嗎?”

岑樾就着側身的姿勢,斜靠在椅背上,借着半真半假的醉意,說:“嗯,你不來我可能會生氣。”

他故意的,也知道自己的語氣像在耍賴,會被當成醉話或者玩笑話。他控制不住自己,就是喜歡對周為川玩這種不痛不癢的小把戲,然後看他波瀾不驚、一笑而過的樣子。

可意外的是,周為川這次沒笑。

他一邊專注着前方,在擁擠的車流中平穩駕駛,一邊說:“那我盡量來。”

暴雨打斷暑氣,卻連接上仲夏夜的航跡,雨點拍打地面的瞬間,像激起了一只蝴蝶短暫的生命。車廂裏,有一些尚且模糊的暧昧悄悄溢出。

岑樾一向自诩灑脫,不愛念舊,永遠向往前方,很少擁有“希望時間停在某一刻”的感受。

然而此時此刻,暴雨如注,車窗浮起霧氣,雨刷器在眼前規律地滑動,他忽然希望時間過得慢一點,最好停下來一會兒,停在他和周為川距離這麽近,不足一步之遙的時候。

如同世界末日,主角和主角被困在一葉方舟,只能一起緩慢漂流。

車子終于下了高架,駛入寬敞的街道。路燈一盞盞掠過,将周為川棱角分明的側臉照亮一瞬,又一瞬。看不清五官,骨相的優勢便在這時顯露出來,是眼鏡所遮不住的。

岑樾心說,他确實不像自己的任何一個前任。

——他太特別了。

其實如果心急,他大可以把“我對你感興趣”直接說出口,或者用一點手段。成年人之間不需要太委婉。再者說,高調告白這樣的事他也不是沒做過,大不了鬧掰,反正做過的事他一概不後悔。

但對象是周為川,他的許多經驗都不做數了,行事風格也變得不再鮮明。

他好像變成了一張白紙,一會兒大膽冒進,一會兒又突然小心謹慎,陷入茫然的不定态。但其實什麽都好,他竟然享受這種在漂流中尋寶的感覺。

他當然要追周為川,要好好追,至于具體過程,他不打算多想了,一切随心就好。

花費将近四十分鐘才抵達岑樾所居住的高檔小區,岑樾自己也想不到,今晚的見面竟從傍晚延長到了深夜。

周為川放慢車速,問他地庫在哪。

“就把我放在前面那棟樓門口。”岑樾說:“雨太大了,你開我的車回家,然後給我發個地址,有時間我去開走。”

周為川:“不用,離得不遠,我打車回去就好。”

“本來是我要送你回家的,結果折騰了這麽一通,反而讓你當司機了。”岑樾解下安全帶,小幅度伸了個懶腰,堅持說:“都是我的主意,我當然要負責到底嘛。”

周為川猶豫片刻,還是答應了。

他将車開到公寓樓門口,打開車內的頂燈,方便岑樾下車撐傘。

無邊無際的暴風雨夜中,頂燈散發着的黃光像一團微弱卻可靠的焰火。岑樾在它的照亮下,撐傘走進雨幕,接連的雨珠順着傘面滾落,他揚起一個笑:“下次見,周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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