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音樂會最終定在了周五晚上六點半,在“愛生啓智”特殊學校的大禮堂,屆時會有各界的愛心人士前來觀看,并在結束時舉行捐贈儀式。
當天上午,岑樾給周為川發了一張電子票,是他特意搶到的好位置,并說:請周老師有空一定來。
這場演出相對正式和“正經”,有專業團隊全程攝像,還會有新聞報導,因此樂團的所有人需要統一着裝,甚至連妝容也一樣。
上臺兩小時前,岑樾在後臺百無聊賴地等着化妝,給周為川發消息問他能不能趕上開場,周為川說不确定,盡量早點來。
輪到岑樾化妝了,他放下手機,坐到擺滿瓶瓶罐罐的化妝臺前。
他平時很少碰這些東西,尤其不喜歡臉被厚重的粉底悶住。化妝師熟悉他的習慣,只給他薄薄地打了一層底,連鼻梁上的那顆小痣都遮不住,重點是深邃一下眉眼,最後上點唇妝。
雖然簡單,但還是和平時略有不同。
再加上他自己做了頭發,發梢微卷,搭配恰到好處突出他面孔優勢的妝容,整個人看起來有種明豔的美感,但并不女氣。
等他換上演出的西裝,氣質似乎又有了變化。
畢竟是公益演出,服裝不能太華麗,最後選定的演出服質感一般,因此相對挑人。岑樾整理着領結,從換衣隔間裏走出來,剛好遇上團裏新來的單簧管手,褚時。
“嗨,”褚時朝他開朗地笑笑,目光直白,絲毫不掩飾其中的欣賞,“岑,你今天的臉和身體……很棒。”
岑樾上個月很少待在團裏,和這位單簧管手只打過幾次照面,還是聽莊亦白說的,這位從小在美國長大,中文說得颠三倒四,經常冒出幾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誇獎。
“謝謝,你今天也很帥。”
岑樾早就猜到對方對自己感興趣只是被外表所吸引,禮貌回應後,借口喝水,離開了化妝間。
這所學校的禮堂不算大,後臺設施簡陋陳舊,空氣悶,岑樾已經收拾完畢,索性溜出來,到觀衆席上透透氣。
距離演出開始還有一個半小時,觀衆席空空如也,岑樾數着排和列,一步步走上臺階,坐到給周為川留的座位上。
漆皮的木質連排座椅,坐下來時,一整排都會跟着響動,令他想起一段遙遠的兒時記憶。
岑樾五歲那年,父母在相互拉扯和折磨多年後,決定離婚。在那之後,他曾和父親短暫地生活過一段時間,雖然短暫到只有一個夏天,也還是讓他記憶猶新。
父親住在鋁材廠的職工家屬院裏,那裏有一座類似的禮堂,偶爾被用作電影院,入場不檢票,而是收一張用粉色打印紙制成的“職工電影券” 。
那年夏天,岑樾跟着父親去看了一場電影,具體內容他已經記不清,只記得“電影院”裏無比悶熱,座椅吱呀作響。
他在地上撿到一張“職工電影券”,讓父親幫他折成了小船,玩夠了又拆開,讓父親重新折成青蛙……就這樣不厭其煩地重複,一直到電影散場,那張紙幾乎被折爛。
夏天過後,父親确診了重病,岑樾被接回外公家,準備上小學。
自此,他再也沒去過這樣的電影院。
岑樾獨自待了一會兒,褚時也跟來了,十分自來熟地坐在他旁邊,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岑,我能不能追求你?”
褚時熱情開放,說話做事都頗有一股在國外待久了的味道,說是比岑樾大半歲,其實就是同齡人。岑樾本身就顯小,褚時從觀感上還要更年輕一些,一看就沒吃過什麽苦,總是笑着,一副純真開朗的樣子。
适合一起玩,但不是他的菜。
岑樾笑了笑:“很抱歉,其實我最近正在追求一個人,不打算和其他人發展。”
化妝師給他塗的口紅很淡,但總歸還是比本身的唇色要紅一些,将偏薄的唇瓣襯得有了些肉感,唇線牽動的時候,周身畫面的色彩仿佛都聚焦到了上面。
褚時先是看他看呆了,後又費了點力氣,理解完他的話。
他聳了聳肩,表情有些遺憾,但沒有多少難過的意味:“好吧,那我祝你早日抱得美人歸。”
“早日抱得美人歸”,不知道褚時是從哪學來的話,岑樾聯想到自己要追求的對象,沒忍住笑了出來。
“岑,你這麽帥氣,這麽美,肯定能很快。”褚時磕磕絆絆,努力向他表達着欣賞:“我第一次看到你拉琴,那個鹿……鹿就在跑。”
他是想說小鹿亂撞。
不知怎麽,岑樾看着他眼中跳動的光,忽然在想,周為川第一次看自己拉琴時,除了被曲子吸引,還有沒有其他感受。
兩人坐着聊了一會兒,氣氛倒是越來越自然,沒有一絲表白失敗後的尴尬。褚時在玩樂上和岑樾很有共同話題,兩人一拍即合,說好以後做朋友。
時間差不多了,岑樾回到後臺,取出自己的琴,做上臺前的準備。
樂團就位之前,他收到周為川的消息,說大概會遲到半小時。
岑樾能夠想象到他的表情,一定非常平靜。
他放下手機,在心裏得出結論:周為川第一次見到自己拉琴時,也和現在一樣,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不過沒關系,他就是喜歡周為川這樣。
周為川身體裏那層不會被外界破壞的秩序感,真的很迷人,岑樾一開始就是被它所吸引。想要進入它,甚至打破它,當然是需要花心思的,如果太輕易,反而沒了意思。
雖然他還是希望周為川能在《Por una Cabeza》之前趕到,這首曲子排在中間,大概就是演出開始半小時的時候。
真正投入進演出時,岑樾是很難分神想起其他事的,這是樂手最基本的職業素養。
直到站在追光下,拉下《Por una Cabeza》的第一個音符時,他才恍然間想起,這首曲子是為了周為川選的。
也是因為周為川,他頭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成為小提琴一號。樂團裏不缺優秀的小提琴手,競争很激烈,他下了不少功夫才能在今天站在這裏,擁有單獨的一束追光。
他睜開眼睛。
臺下人頭攢動,并不安靜和沉浸,有幾個患有智力障礙的孩子在被老師安撫着不要亂動。岑樾無法像上次那樣,一擡頭就看到周為川,也找不到那個為周為川留下的位置。
就在他準備放棄時,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觀衆席最後,兩排座椅中間,禮堂正門的位置。
有個人站在那兒,大概是遲到了,又不好在曲子中間找自己的座位,打擾周圍的人,于是選擇站着聽完這一首。
他站姿挺拔,似乎在孤獨又專注地聽這首曲子,身後的舊木門用紅色絲絨布做了包邊,像老式劇場裏的幕布。
岑樾忽然笑了,與此同時,手腕發力,完成開頭部分的最後一個升調。
“他一定看到我了。”
岑樾這樣想着,微微颔首,用舌尖頂了下側頰,心跳加快,唇角止不住地上揚。
到了高潮部分,全體合奏,手風琴的加入為這首曲子注入大氣磅礴的色彩。此刻它不需要依附于任何電影畫面,它自己就是一部電影。
岑樾在等自己的收尾小節,他放下琴弓,站在暗下來的光束中,望向門口的方向。
某一瞬間,他覺得舞臺和觀衆席颠倒了,他變成了觀衆,而周為川是唯一的主角,緊抓着他的目光,讓他看不到其他人。
隔着十幾排座位,不知道要走多少步才能面對面,他看不清周為川的表情,也無法建立眼神上的聯系,只能憑感覺。
有時候他會思考,自己喜歡的到底是周為川這個人,還是一種氛圍,一種萦繞在《Por una Cabeza》之中的氛圍。然而等到曲子的最後一個音符落下,臺下掌聲如雷,周為川站在最後,和所有人一樣,又不一樣地擡手鼓掌時,他又覺得答案好像也不是那麽重要。
他已經無藥可救地墜入愛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