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雨是在周為川講到導彈結構時,開始從城市上空潑下來的。

雨點帶着秋日的冷意,濡濕尚未變黃枯萎的葉片,敲打小區廣告牌的金屬邊框,在三十二層公寓的窗子上劃下一道道水痕。

周為川單手托着彈體,另一只手在它最前端一截上輕輕點了點,那處剛好有一個拼接點:“這個部分,你可以理解成一號艙段。”

半透視的結構成了絕佳的授課教材,即便內部的零件不可能和真實一一對應,很多僅作為一個“零件”,不擁有具體意義,但帶來的感受是直觀的。

“你覺得什麽東西需要放在最前面?”

周為川擡起頭,看向岑樾,像個盡職盡責的老師,在重要知識點上和學生互動。

岑樾遲疑着:“是……眼睛嗎?”

“對,很聰明。”周為川點點頭,繼續往下講:“它的作用是測量出敵方目标雷達的距離、方位、雷達類型等等,引導導彈實時跟蹤,直到命中目标。”

今天的內容不像入門課那樣好理解,是真正涉及到了周為川的領域。周為川沒有挨個名詞解釋,從簡單的原理過渡到專業詞彙時,岑樾會有點似懂非懂,仿佛回到中學時代的一堂物理課。

不同的是,他一秒鐘都不舍得錯過。

“二號艙段。完成控制,包括伺服驅動、彈翼、慣性導航系統、火控邏輯等。”

周為川的手指順着模型往下移。

他脫下外套後,裏面的修身T恤将肌肉勾勒得恰到好處,布料薄厚适中,不過分緊繃,不強調存在感,但起伏的線條都有。

有一瞬間,岑樾忽然不知道自己該看哪,咽了咽口水,還是沒忍住走神了。

“三號艙段,它和其他系統的區別在于它的瞬時性和一次性,也就是說,它的生命只有一瞬間,用過就結束。”

周為川嗓音低沉,自帶一種信服力,房間安靜,除了他的聲音,幾乎只剩雨聲滲透,而岑樾早已放輕了呼吸。

“‘眼睛’獲得的信息能夠讓導彈向既定目标飛行,而它的使命是,判斷導彈已經抵達相對于目标最有利的位置或時機。”

他停頓了一下,拉過岑樾的手,放在彈體對應的位置上,似是想要增加課堂體驗感。

“然後在這個時候,引爆戰鬥部。”

雨勢漸大,沉悶的雷聲像蟄伏着的猛獸,竭力壓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在這一刻終于爆發出了一聲巨響。

透過鏡片,岑樾看着周為川漆黑的眼睛,心髒和指尖一起過電,猛地一顫。

随着他的最後那句話落定,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腦袋裏炸開了。

一瞬間、一次性。

與此同時,古怪的靈感又來了,在他體內撕扯,震蕩。

他沒來由地想起門德爾松的《仲夏夜之夢序曲》,他小時候差點因為拉不好這首曲子,放棄小提琴。而十幾年後,記起那種介于明快和緊張之間,兼容恣意和莊重的曲調,卻讓他頓時被靈感淹沒,想馬上從周為川的世界回到他的自作曲裏,從頭到尾改一遍。

他在這樣叫人渾身打抖的急流中,一眨不眨地,和周為川對視。

情感、理智,都在叫嚣,都在被吸引。

一切回歸原點,他在研究院的露天花園演奏一場名為“仲夏夜之夢”的音樂會,間歇時刻放下琴弓,擡起頭,遇到了那個讓自己一見鐘情的人。

……

兩杯椰子水被放到了一邊,岑樾翻出兩罐燕京啤酒,站在冰箱前就拉開了拉環。

有酒液溢出來,他像是等不及了一樣,低頭抿了抿罐口。

周為川拿着自己的那罐,倚在一旁輕笑。

廚房沒有開燈,只有冰箱裏的微弱光亮,照着他硬朗的輪廓,眉骨和鼻梁的陰影讓他看起來異常冷感,但聲音又是暖的。

“現在倒是有點酒鬼的樣子了。”他說。

岑樾腦內有根神經正在瘋狂叫嚣,因為爆發的靈感,也因為讓他産生靈感的這個人,他像被注射了一針興奮劑,要竭力克制才能不吻上去。

他灌了一口酒,因為過度興奮,眼睛濕着,有點泛紅,小聲說:“周老師,你等我一會兒。”

琴房沒有桌椅,岑樾便跪在地板上,用琴凳當做桌子。

靈光乍現的點子,也具有瞬時性和一次性,稍縱即逝,他必須馬上記下來。

周為川還坐在琴凳上,見狀想要起身,岑樾按了一下他的腿,讓他随意一點,自己很快就好,然後就這樣縮在周為川旁邊,繼續往下寫。

五線譜不夠用了,他又不想去書房拿新的,直接在背面手畫出了幾行。

他的心率從周為川講課起就一直居高不下,拿筆的手都有些不穩。

就這樣從航天科普課跳到音樂課,周為川什麽也沒說,只是在一旁靜靜看着,一如之前每一次縱容岑樾的突發奇想。

寫到一半,岑樾若有所思地咬了會兒指甲,接着站起身,掀開琴蓋,彈了一小段。

“周為川。”

“嗯?”

岑樾不作聲了,又彈了一段,然後才問:“剛才兩段,你更喜歡哪個?”

兩段旋律相似,但第一段的無序感更濃,第二段則更符合大衆審美中對“動聽”的定義。

“我?”周為川挑了下眉,“業餘音樂愛好者,判斷不出來。”

“周老師就別謙虛了,你可是Piano Lesson滿級用戶。”就在昨天,岑樾登錄Piano Lesson,發現周為川已經從lv.8升到了lv.9。

周為川沒再推脫,說:“我喜歡第一段。”

“那就是它了。”

确定了這部分,岑樾又趴回琴凳上記錄。

整理好一閃而過的靈感,緊繃的弦松動了些,岑樾終于有餘裕和周為川撩閑:“周老師,你打算什麽時候答應做我男朋友啊?”

“我最近發現,除了談戀愛之外,我還特別需要你做我的缪斯,我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靈感爆發過了。”

他一邊說,一邊埋頭寫字,不知道自己的衛衣領口開得很大,露出鎖骨和鎖骨下方的文身,也沒注意到周為川低頭看向他的眼神。

這個人又像狐貍又像兔子,周為川在心裏給他下了個定義,就像他說自己又像樹又像飛船。

“岑樾,你喜歡我什麽?”他忽然開口問道。

岑樾喜歡他的地方太多太多了,從長相、身材,到氣質、性格,甚至說話的語氣和方式,不知道該從何舉例。

他筆下飛快地畫着音符,分神思忖片刻,說:“可能是因為……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

思來想去,這句話足夠概括一切了。

“你知道那天為什麽要用噴泉打賭嗎?”

“莊亦白和我說,覺得你對我沒有感覺,我們站在一起不搭,不像一個世界的人。可我覺得不是。”

“而且他還說,你看我的眼神完全沒有變化,不管我多好看,你都是一個表情。”

“嗯……”岑樾擡起頭,看了他一眼,“你也從來沒誇過我好看。”

這一眼含義不明,周為川卻仿佛被看得很愉快似的,輕笑一聲,一改平日裏的端正坐姿,難得地交疊起雙腿。

“我沒說過嗎?”甚至他的語氣也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愉快,“朋友圈的那張照片很好看。”

“你在漠河的街上,提着便利店袋子,回頭看鏡頭,讓人很想和你一起喝剛買的啤酒,冰鎮的。”

“就像現在。”

周為川說着,輕輕敲了敲啤酒罐,仰頭喝了一口。岑樾沒擡頭,但聽到了敲擊聲,還有他吞咽啤酒的聲音,有點竊喜,抿了抿唇,說:“哦,我還以為你對人類的長相不敏感呢。”

最後一個休止符落下,他停筆,正欲擡起頭,卻被一只手搶先,覆住了後頸。

覆住,同時也縛住。

接着慢慢施力,令他全然被動地擡起頭。

他跪在地板上,周為川坐在琴凳上,居高臨下地俯視他,鏡片微微反光:“還沒發現嗎?你經常以為錯。”

“我……”岑樾眼中閃過一瞬的錯愕,無法判斷他這一舉動的用意。

周為川的手真的很大,掌心粗糙,覆有長期運動磨出的繭,不言而喻的力量感。岑樾心想,如果他想要掐斷自己的脖子,應該也不用費很大力氣。

熟悉的痛感從相觸的地方蔓延開來,他依然沒有恐懼,甚至想着,要不要像上次那樣,再玩一次大冒險。

然而這一次,游戲轉盤沒指向他。

周為川掐着他的脖子,令他動彈不得,那張英俊端正的臉像慢動作一樣在他眼前不斷放大,直到氣息相交。

他嗅到一絲兇狠的意味,身體的自保本能還沒喚醒,他已經被兇狠地吻住了。

有多兇呢?

張嘴是被迫的,舌頭被追着吮咬,逃都逃不掉,含不住的口水順着嘴角淌下來,狼狽又色情。他以為自己要被周為川拆入腹中,後腰發麻,雙腿發軟,幾乎跪不住,全靠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支撐。

“唔、嗯……”岑樾睜圓了雙眼,喉嚨裏艱難地發出幾個不成意的音節,手不知道該往哪放,慌亂中,将琴凳上的幾張譜子拂了下來。

很快,他被放開了,後頸被箍得生疼。

“為什麽?”他癱軟下來,單手撐着地板,擦了下嘴角,眼睛發紅,不可置信地看向周為川:“周為川,我追到你了嗎?”

雖然他很想吻周為川,但這個吻帶給他的,更多的是不明所以。

周為川輕輕捏了捏他的後頸,唇色比平日裏要紅潤一些,吐字時像懲罰後的溫存:“你說沒追到的時候也可以接吻。”

“可是你……”

不對。

當時的場景在腦海中一幀幀重映:周為川根本沒回答,只是反問他覺得可不可以,到最後他都被蒙在鼓裏。

岑樾終于被點醒,原來自己一直都在聰明反被聰明誤。

是,他是經常以為錯。

他以為周為川是從小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但周為川說自己不是;他以為外表在周為川這裏不構成卷面分,但周為川記得他朋友圈發過的照片;他以為周為川不會同意在沒确定關系的時候接吻,但周為川用行動反駁了他。

……媽的。

他最讨厭複盤過去的事,哪怕是上一分鐘的事。

不管了,随便吧,都可以。

極度的不解和混亂過後,岑樾忽然笑了,笑容很滿,很張揚,那顆尖牙若隐若現,流露出主動權重回手心的自信。

而後他直起上身,摟過周為川的脖子,比他更深、更投入地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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