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春節期間,北京的氣溫稍有變暖,正午陽光很慷慨。岑樾下飛機後直接在T恤外面套了件毛呢休閑西裝,下裝仍是輕薄的運動褲,曬着太陽也不覺得冷。

他陪外公回了老宅,吃完午餐後,沒有叫家中司機,而是自己拖着行李箱,打車離開。

——他要去找周為川。

家中沒有人,岑樾用周為川給他的備用鑰匙開了門。

他看到卧室裏有個攤開的行李箱,裏面已經整整齊齊放好了衣物和日用品。

其中內搭多是黑白灰,符合周為川簡潔的風格,唯獨羽絨服是紅色的,還沒疊好,只是壓在箱子上面,胸前和背後都有研究院的logo,顯然是工作服。

按理說今天才初七,春節假期還沒結束,可看這架勢,周為川是要提前結束假期,去出差了。

岑樾閑着無聊,穿上那件羽絨服,站在玄關的穿衣鏡前,差點笑出聲來。

太大了,又是醒目的紅色,顯得人更加臃腫,怎麽看怎麽奇怪。

這時,門鎖響了,周為川拎着一個電腦包,一開門便看到岑樾穿着他的工作服,不知道在搗鼓什麽。

“周為川,你們發的這個衣服也太醜了。”

岑樾大笑着跳到他身上,因為衣服厚,周為川差點沒抱穩。

他托着岑樾的屁股,把人抱到沙發上,給他解拉鏈,笑道:“外場工作服,再好看也沒人會看,就是圖個暖和。”

一邊袖子剛脫下來,岑樾像變魔術一樣,朝周為川攤開掌心:“送你的禮物。”

是一張拍立得,他戴着浮潛用的潛水鏡,一手托椰子,一手在比剪刀手,泳褲是三角的,筆直修長的兩條腿占據了不少畫面。

“漂亮吧?”

岑樾自己很喜歡這張照片,有點小得意地等着周為川的反應。

比起上次那條奢侈品牌的圍巾,周為川覺得眼前的禮物更符合岑樾的性格。敢用自己的照片當禮物,當然要自己先認為漂亮,也要有一份自信,篤定別人也會喜歡。

這張照片還很眼熟。

但具體哪裏眼熟,周為川也說不上來。

大概是一種感覺,岑樾身上很難抽離開的一種恣意和輕盈感,讓他能随時變成鏡頭的寵兒。

脫下外套,岑樾只穿了件短袖,胸前圖案是他自己手繪的,複刻了客廳展板上那幾只CT片剪成的蝴蝶。周為川握住他的小臂時,感受到了與冬天不相符的熱度。

不知是因為他剛剛從熱烈的夏天回來,還是因為他本身就是熱烈的夏天。

當然,真實的理由是他剛脫下厚衣服。

“漂亮。”周為川的手稍稍收攏,同時低頭靠近了些,好像在等他主動吻過來。

岑樾呼吸一顫,扶着他的肩膀,錯開眼鏡框,閉上眼睛,貼住他唇角,然後被扣住後頸,慢節奏地加深成吻。

這個吻讓岑樾喪失了一些理智。

他甚至想先做一次,再和周為川談正事。他知道這樣不對,但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這都要怪和周為川之間的性愛太合拍了,每一次都酣暢淋漓,于他而言能充當緩沖,讓身體和精神都放松下來。

但周為川今天很忙。

他帶回來的那臺工作站需要安裝軟件,用于試驗過程中的非密數據處理,同時還不斷有電話打進來,和他确認調試流程。

他忙這些事的時候,岑樾就坐在他腳邊的地毯上,挨着他的小腿,很慢地吃一個橘子。周為川結束一通電話,他插空問了句:“明天就出差嗎?”

“試驗場那邊出了點問題,聯調推遲了,”周為川說,“明天我得回一趟老家,有點事要處理。”

岑樾點點頭,繼續安靜等着。

半小時後,周為川合上電腦,膝蓋空下來,他便找準時機,靠在了上面,伸長胳膊,把最後一瓣橘子喂給周為川。

“周為川,我打算今年四月份出國,去念書,還有實習。”

“我考慮很久了,還是想在自己感興趣的領域努力做出成績。”

岑樾伏在周為川膝上,手指無意識地抓着他的褲腿:“以前我總是不願意定下來,覺得那樣不夠自由,想通了之後,好像确實是我這樣的想法反而把自己限制住了。”

他說完後沒有挪地方,安安靜靜地等待回應,半晌,聽到周為川平淡地“嗯”了一聲:“你已經計劃很久了,現在是在通知我?”

“不是,是和你商量。”岑樾擡起臉。

“雖然很多事情還不确定,但我肯定要在國外待上一段時間,短的話一兩年,長的話可能……”

長的話,他也不知道。

周為川笑了笑,嗓音溫和,眼底卻沒有溫度:“長的話,會在國外交男朋友嗎?”

岑樾頓時瞪大眼睛:“怎麽可能,我們、我們不是還在一起嗎……”說到這裏,他看着周為川的表情,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你是說分手的意思嗎?”

“我不夠潇灑,如果養不好一只愛玩愛野的貓,可能會選擇不養。”

周為川垂眸,确實像逗貓一樣,屈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尖。

原本是戀人間親昵的動作,岑樾卻體會不到半分甜蜜,只覺得周為川的一字一句理解起來都很費勁,語氣和平時并無兩樣,卻又從未如此陌生。

“這兩年升職順利的話,保密級別會跟着變,出國基本上不可能了,打報告也不會通過。”

“我們有各自的追求,各自的生活方式,異地戀成本很高,對你對我,都不是明智的選擇。”

其實岑樾考慮過。

顯而易見,他和周為川經歷不同,觀念不同,所處環境不同,如果再被大洋隔開,走散是太輕易的結果,所以這些都要仔細考慮,用心克服。

可他沒考慮到,如果周為川壓根就沒打算要和他繼續在一起呢?

他毫不懷疑,就算自己今天要說的是分手,周為川也會坦然答應。

節約成本……岑樾不能理解。

周為川明明是個喜歡鋼琴和詩詞的“假理工男”,在這一刻卻扮成了锱铢必較的生意人。

只有生意人才會像這樣,表面上是恒溫的,其實是冷的。只要他想,他可以适應任何社交場合,可以表現得幽默風趣,接住你每句話,可你就是觸及不到他真實的內心。

岑樾還坐在地毯上,和周為川保持着高度差。

在床上和生活的一些小情趣上,他不介意這樣,相反,他樂于嘗試,發掘自己的新癖好,可一旦涉及到原則性問題,他不願意。

他站起身,坐到沙發上,和周為川平視。

此時此刻他完全忘了萦繞在心頭的對于親密關系失去分寸感的恐懼,只想得到一個答案。

“周為川,你到底有沒有愛上我?”

“是不是從一開始,你就沒打算跟我走到最後?随時準備好了要分手?”

這個問句甫一說出口,岑樾的耳朵就燒了起來。

他感到狼狽,感到難堪,最後是羞愧。

愛不愛我。走到最後。

他從來沒有問過任何一任戀人這樣的問題,他覺得這太不像自己了。

還有,質問已經脫口而出了,他才後知後覺一件自我矛盾的事——在今天以前,甚至是在問出這個問題以前,他也從來沒有打算要和周為川走到最後。

不只是周為川,他對待每一次戀愛都是一樣。

因為他就是這樣的性子,凡事只随心,戀愛要開心,享受當下,不考慮結果會如何。

但是周為川打破了他一直以來穩步運行的游戲規則,把他帶到一張陌生的地圖上,這令他慌不擇路,竟然先一步将責任推給了對方。

沉默的時間猶如精密讀秒般漫長。

這兩天在緊鑼密鼓地準備出差,臨走前被通知推遲,又被老家的事絆住,周為川眼眶有些酸痛,疲憊讓他無法集中精力處理眼前的狀況,安排岑樾未來的占位。此種力不從心的體會在他日趨穩定的生活中,已經鮮少出現。

而事實上,在他一手建立起的秩序中,沒有給任何人留出長期位置。

除夕夜的飯桌上,師父問他新的一年有沒有成家的打算。

“小周你可別搖頭,”師母也添油加醋道,“現在年輕人都流行閃婚,沒準你哪天遇到一個特別喜歡的,不出幾個月就領證了。”

特別喜歡的。

特別。

周為川不知道該如何衡量這個表程度的副詞。

與此同時,得不到答案的岑樾愈發心亂如麻。

他的表情明顯很焦灼,和茶幾上拍立得上的他判若兩人。

周為川喜歡後者,又造成前者,終于承認自己遲遲不錘定答案的背後原因是心軟和動搖。

焦灼衍生出一系列情緒,岑樾胡思亂想着:沒有周為川,他的人生依舊精彩,沒有他,周為川維持着他的節奏,也會生活得很好。

如果不是那場名為“仲夏夜之夢”的音樂會,他們根本不會産生交集。

所以他們到底是不是非對方不可?

手機響了,是母親岑曉寧打來的,岑樾這才想起自己答應了今晚要接她去做SPA。大小姐敷衍不得,岑樾必須随叫随到。

“家裏還有事,我先回去了。”他避開和周為川的眼神接觸,那會讓他既心動又害怕:“你想好了告訴我。”

剛拿起大衣,聽到周為川說:“你穿得太少了,外面冷。”

岑樾下意識看向窗外。

來時還陽光燦爛,現下天已經徹底陰了下來,大風蠢蠢欲動,好像又回到了那個與時尚水火不相容的冬日北京,只靠大衣是扛不住的,更不用說岑樾裏面穿的還是短袖。

“先別走,給你找件衣服。”周為川起身走向卧室。

岑樾愣了愣,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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