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清晨時分,岑樾扶着外公,沿海岸線散步。

此時國內正是準備吃年夜飯的時間,趁外公在接一通國內打來的拜年電話,他給周為川發了消息。

- 周老師年夜飯吃什麽?

周為川回複:

- 在師父家包餃子。

跟着一張照片。

蓋簾上整整齊齊碼着一圈餃子,一看就是北方人追求的皮薄餡大。

岑樾注意到,離拍照位置最近的那幾個餃子尤其形狀飽滿。放大來看,餃子左半邊明顯是捏出來的褶子,很整齊,右半邊則像是用虎口擠合的,沒有褶子,只有力道的痕跡——周為川用的竟是兩種包法的結合。

- 哇,你包的餃子好特別。

周為川估計繼續包餃子了,沒再回複,那邊外公也挂了電話,朝他招手。

岑樾在路邊買了個椰子,很新鮮,外殼還是鮮綠色的,外殼小販當場鑿開,插上吸管。他喂到外公嘴邊,果真被嫌棄了。

外公皺着眉說我可不喝沒煮開的東西,岑樾就一陣大笑。

“悅悅啊,昨晚你跟我說的規劃,我仔細想了想。”外公笑眯眯道。

岑樾愣了一下,下意識攥緊手中找零的硬幣。

昨晚他和外公在書房談到了很晚。他将自己已經離職的現狀和盤托出,還有日後的打算。

如果不出意外,他會在今年四月份前往澳洲,一邊在設計公司實習,一邊申請學校,給自己兩到三年的時間沉澱學習,然後再考慮是留下來發展還是回國創業。

這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

岑樾向往自由,可随着年齡的增長,他開始經常性感到茫然。

一味追求自由可能反而會讓自己不自由嗎?

他那麽不願意定下來,是不是一種變相的約束?

這半年時間,他在庸常的日程中不斷叩問。他想自己确實需要一種平衡,一種漂泊和定心之間的平衡,只有這樣,他才能抓住生命的實感,也從熱愛的事物上,獲得長久的成就感。

外公仍是笑着,拉他坐到沙灘中央的秋千椅上:“我想先問問你,你為什麽會擔心我不支持你?還讓你言哥來打預防針。”

岑樾垂下眼:“我只是……”

怕你會失望。

握着自己的手和小時候一樣溫暖,只是多了許多皺紋,無論是兒時還是長大後,他每一次特立獨行,肆意撒野,得到的都是包容。

岑樾在愛裏長大,這之中有多少是外公給的,他數不過來。

“不管外公是希望你在工作上定下心來,還是希望你找個靠譜的對象,最終都還是想看到你開開心心的,過好自己的日子。”

“如果你說想一直到處玩,只有這樣才開心,那我也會支持。”

外公撿了個樹枝,在退潮後濕潤的沙灘上寫下一個飄逸灑脫的“悅”字,而後拍拍手掌,說:“給你取這個小名,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去吧,做你想做的事。”

“嗯……”岑樾怕自己一開口就是哽咽,只能緊緊抱住他。

“是不是覺得外公老啦,自己該長大啦?”

“沒事,怕什麽的,”外公拍拍他的後背,“外公老了也能給你托底,你就是當一輩子小孩也沒關系。”

沒過一會兒,岑曉寧開着輛拉風的敞篷跑車,要把老爺子拉回去寫對聯。老爺子嘴上罵罵咧咧,也還是跟着走了,或許是看出了岑樾的情緒,想給他留點空間。

剩下岑樾一個人坐在海邊晃神。

時間還早,這裏也不是什麽景點,放眼望去,只有一望無際的海岸線,沿海公路空空蕩蕩,偶有海鳥飛過。一輪新升的紅日懸在海面之上,更偏向于橘色,散發着獨屬于清晨的柔光,将海面照得金光燦燦。

置身于此,無論思考什麽,都會感覺自己無比渺小,與之相對的是開闊的思緒。

岑樾忽然很想見到周為川。

那天算是不歡而散。他們沒吵架,也沒冷戰,但彼此之間心知肚明,有矛盾沒有解決。

岑樾打了半個月腹稿,還是不知該怎麽和周為川開口。

其一是,在這種事上他極端固執和自我,不希望任何外界因素幹擾自己的決斷;其二則是上條的衍生,他發現自己沒辦法不在意周為川這個“外界因素”,這一度讓他陷入了恐慌。

眼下外公這一關已經算是過了,他沒理由再瞞着自己的戀人——如果說完以後還能做戀人的話。

怪的是,岑樾談過那麽多場戀愛,都是說翻篇就翻篇,在一起開心最重要,偏偏到了周為川這,做什麽都畏手畏腳。

越是覺得自己陌生,他就越煩躁,有種如影随形的危機感。

只有通過最簡單的肢體接觸,接吻、擁抱、做愛,才能暫時緩解疑症。

猶豫不決的時候,岑樾選擇了抛硬幣。

如果正面朝上,那他就給周為川打電話,把這段時間的糾結與茫然都告訴他,如果反面朝上……也要打電話,但只祝他新年快樂就好。

十二小時時差,剛好區分白天和黑夜。

周為川在廚房煮餃子,聽到客廳傳來熱鬧的音樂,知道是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了。

他逢年過節不回濟平,無論身處多熱鬧的節日氛圍中,都能一個人平穩度過。

至于他口中的“師父”,是他剛來研究院工作那年,手把手帶他入門的師父,幾年前退休了。師母也是同行,工作狂程度更勝一籌,退休返聘後,又幹了三年才歇下來。

兩口子丁克了半輩子,把周為川當做家中小輩,只要留在北京過年,便會邀請他一道吃年夜飯。

周為川是在飯桌上接到了岑樾的電話。

彼時長輩正在一邊給他夾菜,一邊依次關心他的工作強度、升職機會以及感情狀況,打斷不禮貌,因此他并沒有接聽。

自然也不知道岑樾攥着一枚硬幣,緩緩攤開掌心,看到數字那面朝上的同時被拒接了電話,懊惱地在椰子殼上撞了一下。

老兩口沒有熬夜的習慣,即便是除夕夜也是早早睡下,周為川陪他們看了一會兒晚會便離開了。

除夕夜的北京宛如半座空城,慣常擁堵的高架上看不到幾輛車,雖有管控,也還是偶有煙花在夜空中炸開。

路燈一盞盞晃過車窗,周為川穩穩壓在限速上,調小廣播音量,給岑樾回撥了一個電話。

岑樾正沿着海岸走回別墅,走到半路幹脆脫掉鞋子,踩着浪走。短褲的口袋淺,手機掉在了沙灘上,偏偏這時周為川打來了電話,他随便擦了兩下,接起電話。

“我是第一個和你說新年快樂的人嗎?”

“不是,”周為川不哄他,實話實話,“剛才和師父師母互相說過了。”

日光逐漸強烈,曬得後背微微發熱,岑樾拂掉粘在臉頰上的沙子,眯起眼睛:“那周老師新的一年有沒有什麽願望?我都可以幫你實現。”

“這麽厲害?”

“嗯,我說過可以給你摘星星,撈月亮。”

他信誓旦旦說完,只聽周為川語調平平道:“但是我沒有什麽願望。”

岑樾彎起的唇角癟了下去。他攥緊手機,慢慢蹲下,看潮水淹沒腳腕,沖軟了腳下的沙灘,讓他輕輕陷進去,垂下的襯衫一角落入海水中。

他小聲嘟囔:“周為川,我是不是挺幼稚的?”

周為川笑了笑:“不幼稚,你只是年紀小,其實很有自己的想法。”

“為什麽我感覺……不管我想什麽你都能看穿。”岑樾就這樣蹲在沙灘上,任由海浪上漲和退去,一動不動,像一只擱淺的貝類,長時間沒有人救起就會被曬到幹癟:“你教我很多,可是我一邊學會了,一邊又覺得離你越來越遠。”

周為川沉默片刻,說:“我沒有教你什麽,你不用給我記功。”

岑樾也只“嗯”了一聲,不說話了。

他知道周為川已經察覺到自己在瞞着他什麽,也知道周為川的占有欲不允許他不忠誠、不坦誠,但還沒想到解決辦法。

他肯定是要走的,回不回來,什麽時候回來還不一定。

而周為川是肯定不會走的。

他們都是骨子裏強勢的人,不會為對方改變人生軌跡,而他們原有的軌跡注定不能相交。他有他不可缺少的自由,周為川有周為川的呼吸節奏,這是無法調和的矛盾。

一路暢通,周為川已經抵達了公寓樓下。

電話還沒斷,只是陷入了僵局。他熄了火,靜靜坐在冷空氣蔓延的車廂裏。

小區的每棵樹上都挂了紅燈籠,對面公寓的窗子裏透出福字窗花的輪廓,路邊有年輕人在舉着呲花拍照——還有幾個小時就要到新年了。面對和岑樾之間尴尬的空白,周為川沒有多想什麽,他很平靜,望着新年即将到來時的種種,下意識說了一句符合當下的話。

“新年快樂,悅悅。”

岑樾感覺心髒漏跳了一拍。

他拎起浸在海水中的衣角,忽然笑了起來。充沛的晨光将他籠罩,一顆心像被曬透了一般,輕盈透明。

他想,如果真有所謂的戀愛收集圖鑒,那這頁就先不翻了吧,也翻不過去了。

還是想和周為川在一起,就算可能要談異地戀,可能會經歷真正的争吵,可能會繼續莫名奇妙的惶惶不安,也不想和他分開,起碼要到不再對他心動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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