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後來我會将這種狀态稱作是創作者綜合症。
比如說在電梯上升到門緩緩打開,再到我穿過這條走廊,這短短的幾分鐘裏已經有數十部電影還有小說在我的腦海裏仿若蒙太奇般閃現着,我在那之中看見了一本無聊的小說,不過是堕落又荒誕的年輕人念着獨白——我覺得自己成了一個被巨大生物吞噬,正在它的腸胃中走來走去,找不到出口的童話故事裏的主人公。*
好的,以上的廢話都是我的狡辯,其實本人就是想逃避又順勢把自己推到了這裏,所以我正在嘗試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走廊盡頭倒數第二家,是一間大約六十帖的公寓房,住着今吉家三口人,他和他的爸爸還有妹妹一起生活。因為大學離家也是并不算遠,加上叔叔一向工作忙碌,小奏今年又剛升高中,我猜這才是他目前沒有搬出去住的打算的原因,他比他看起來更像個好哥哥。
打住,又不是東京電視臺的節目,我怎麽介紹起單親家庭的長子今吉翔一了。
實際上是我磨蹭了十分鐘還沒按門鈴,而在我猶豫着的時候,有人從裏面打開了門。
“知道了,我會早點回來的,”今吉奏彎着腰扣上皮鞋金屬搭扣,擡頭正好和我迎面撞上,“姐姐?真弓姐姐,真的是你呀。”
半年沒見,小姑娘長高了不少,頭上梳着複雜的編發,臉上化着精致的妝,身上一條連身短裙穿得也時髦,感覺走在澀谷街頭就會被星探搭話似的。
“你都好久沒來家裏玩了。”她走過來就挽住我的胳膊說話,還是和過去一樣親近。
“我今天也不是來玩的,”低頭看向她,我勉強擠出微笑,“找你哥拿點東西而已。”
“你不是說你要遲到了?”小奏大概本來還想和我說些什麽,聽到站在玄關的今吉提醒了一句便沒有再說。
“對哦,我還有約會得先走了,”她松開手,往電梯方向小跑還不忘回頭,“真弓姐姐見到你真高興!”
我盡量讓自己笑得更自然一些,對着她揮了揮手,轉過身時今吉将拖鞋從鞋櫃裏拿出來放在我腳邊。
“我直接拿了東西就可以走的。”我猶豫着沒動。
他卻是一手帶上了門走進屋裏再回我說:“來都來了,不趕時間就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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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果然還是對我的軟肋了如指掌,這個世界上我最不能拒絕的一種借口就是“來都來了”,它幾乎能讓我答應做任何事,包括在前男友家裏和他單獨在一起。
他們家沙發特別軟,只要一坐就好像整個人陷進去了似的,我習慣性坐着便慢慢癱下來,有時候我真懷疑自己是無脊柱動物。今吉從房間裏拿了那個紙袋子出來,我想着立馬調整坐姿不過失敗了,他見我還是這個老樣子就無奈地一笑,在旁邊的單人座上坐下,把袋子遞給我。
“當時覺得有意思才留着的,”他解釋說。“之後收着也沒想到它,前兩天小奏在我這裏找本書就翻出來了,現在還放在我這裏不合适。”
“麻煩你了,”我挪了挪屁股,把身子坐直身手接過東西,緩了兩秒鐘我突然皺了眉頭,“等等,是小奏翻出來的?”
“放心,她沒有打開看。”今吉把茶幾上的罐裝汽水移過來,拉開拉環的時候這麽說着,他解答我的疑惑總是能至少提前兩步,仿佛我只要說半句話他就什麽都明白了一樣。
說是貼心有些不合适了,我反而只覺得自己更像個低智商的蠢貨。
“我也沒有在擔心這個……”我喝了一口汽水看向旁邊,順便想着我接下來應該說什麽話題來拯救一下這個尴尬的場面。
要麽還是拔腿跑吧。
“我都忘了,你這麽來找我的話,他會不會介意,我昨天應該和他打聲招呼的。”今吉直接用了“他”來指代黛千尋,語調裏聽不出什麽其他的情愫來,可我總覺得怪怪的。
“他能在意什麽,”我故作大方地擺擺手,“我們不是都分手很久了嘛,昨天吃飯的時候會長還說,情情愛愛多俗氣,革命情誼最長久。”
今吉推了一下眼鏡俯身去夠他放在茶幾另一側的手機,跟我對視時停了一下,我總感覺兩個人鼻尖就快碰到了,他笑着說:“那給革命同志一個從黑名單裏出來的機會怎麽樣?”
這可真是騎虎難下了,我用拙劣的借口掩飾自己的無措,“哎呀這不是不聯系就想不到這件事嗎?”
點完解除黑名單的同時手機上方跳出來一條消息,我懷抱着謝天謝地的感恩之心匆匆去看是什麽人這麽好心,竟然能給我機會從這兒合理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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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部不相信眼淚→カスタード老師*
:老師,同步發行的漫畫新刊已經寄給您了,要是您這兩天有時間的話,預售的第五冊的簽名也要麻煩您了。
:您發來的下一章大綱我已經看過一遍,上一期讀者評價的情況似乎不太好,要不把和妹妹有關的篇幅減少一些?還有其他的修改建議也都标出來了,文件發送到您的郵箱了。
:還有您上次說過想自己聯系那個原畫畫手,他的郵箱地址我推給您,老師是有什麽新作品想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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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我們人善心美的川上小姐,我甚至能原諒她讓我改大綱。
見我盯着聊天界面遲遲不說話,還隐約露出了像是傻笑的表情,今吉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輕哼了一聲,竟是自嘲地說:“真弓你知道嗎,其實有時候是我不明白你究竟喜歡什麽,這個世界好像和你沒什麽關系。”
不知為何此刻編輯長、川上還有今吉的話居然開始反複在我腦海裏回放,他們說我只是單純的有趣,他們說有的創作者販售夢想,他們說我和這個世界沒有關系。
我一直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這樣說,也不明白自己怎麽被分類的,思考再久也找不到答案。
或許我只是永遠躺在舒适圈裏的人罷了。
“今吉,”于是我接着他的話笑了兩聲,“你都恨不得把我解剖了,我都沒有你這麽了解我自己。”
“那他呢?”今吉還是語調輕松,和他說話的內容簡直完全割裂。
我驀地起身,把紙袋捏在手裏,手機攥在另一只手裏,擺出準備離開的姿态,低頭看着他的眼睛說:“和你沒關系。”
這句是實話,所以我沒有緊張。
踏進電梯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回想今吉說的幾句話,他這不就等于是在跟我說,在我們的關系裏更沒有安全感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他,又等于變相地在說我們之中更認真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前者我無法判斷,後者我無法否認。
這會兒看到好友列表裏今吉的頭像,我沒想到自己最大的感受是松了一口氣,心上那塊不存在的石頭被一腳踹開了,盡管我也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
點開黛的最近動态,他五分鐘前發了一條“fxxk”,三十秒前又發了一條“來世不做打工人”,于是我非常好心地将助教發的作業要求截圖又轉發給他,并提醒道:“死線是第八周。”
他倒也不吃虧,秒回我說:“數分下周會考到第七章,期中成績占百分之四十。”
在內心默念了三遍“冤冤相報何時了,互相折磨無止休”之後,我退出了界面給川上小姐回複說下午四點前就能到編輯部,順便給那個畫手也發去了郵件。
新作品肯定是沒有的,《假裝出櫃》這一本就足夠把我掏空了,怎麽可能還有精力創作其他小說,只是因為先前在推特見過那個畫手畫過第九任博士同人漫畫,這次小說動畫化竟然給我碰上了,最近我正愁今年夏天的iket*要出神秘博士的同人志卻沒有合心意的畫手能幫忙畫插圖,所以就想着再碰碰運氣,萬一對方對我的故事感興趣呢。
那邊電車進站,我這邊也收到了回信,對方寫道:“你好,我是宇內,如果不介意的話,這三張插圖我可以無償畫給你。”
我立馬拒絕了宇內的好意說這不合适。
“其實是我想你能幫我一個忙,關于腳本的事情,我正在準備新人賞的作品。”他的郵件回得很快。
川上好像和我說過這件事,宇內的短篇被隔壁漫畫部新人賞退了兩次稿了,和川上關系不錯的漫畫編輯推薦他過來做輕小說漫畫化和動畫化的原畫工作,畢竟年輕人總得吃飯嘛,我完全能理解。
“他确實有故事,只是不會講。”對他的漫畫,川上小姐如是評價。
于是秉持着只要出門就要一次性解決問題的原則,我又約好了今天和宇內在出版社附近的咖啡館碰頭。
*出自村上龍《無限近似于透明的藍》
*“編輯部不相信眼淚”是真弓給川上的備注,“カスタード老師”是川上給真弓的備注。
*iket是ic Market的略寫,是日本以至全球最大型的同人志即賣會,每年冬天和夏天各有一次,在東京國際會展中心舉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