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盤算了一下這些年寫書攢的版稅和稿費,我其實可以不用和水無月女士開口要這份租金,但是她就是再潇灑也不至于做出那種讓女兒和異性合租的事情吧,一開始我是這麽想的,結果是——
“等等,你同意了?”我編排了一堆理由,甚至列出了利弊,希望她能稍微考慮一下,如果不答應的話我也可以繼續在閣樓住下去,這并不是什麽必須要完成的任務。
“我應該不同意嗎?”媽媽切着菜擡頭看了我一眼,還當作這沒什麽似的笑了一聲。
而坐在沙發上對着電視埋頭打塞爾達的弟弟終于是留意到我們好像在談什麽很重要的事情了,辰生疑惑地湊了過來:“你要搬出去了?”
我推了一把弟弟沒回他的話,但我總覺得水無月女士可能是在說反話,她這個人平時陰陽怪氣的,我也摸不透,抱着靠墊我跪着轉向她的方向又繼續說:“我是覺得黛這個人還算可靠啦,但是舍友要是個男生,媽媽你不介意嗎?”
“你自己介意嗎?”她把切好的土豆塊扔進鍋裏,“你要是不介意我也沒問題,”說着她頓了一下,“你爸可能沒這麽開明,不過黛千尋這個名字反正聽不出是男還是女,你自己注意點就行。”
“水無月女士,我哪天要是跟別人私奔了,你也不會來追的吧。”我的心情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
哐的一聲,她放下菜刀微笑起來:“你要是能有這個出息,就不會在閣樓窩到現在都不出去了。”
尴尬地縮回沙發上,辰生正在用他一貫的表情掩飾幸災樂禍之意,可我們畢竟是一個媽肚子裏出來的,我一眼就識破了,輕踹了他一腳說道:“這周末不訓練就來幫我搬家。”
“可是你的書太多了。”辰生皺起眉頭。
“喂,鹫尾辰生朋友,我已經把房間讓給你了,現在連閣樓都要還給你了,這點忙都不願意啊?”我難得擺起了姐姐的架子。
“但是你的書真的太多了。”他重複了一遍。
“不會虧待你的啦,我的好弟弟。”我又揉了揉他的頭,便站起身上樓開始收拾東西。
哦,收拾之前還是先給黛回個消息再說。
“最後一個人情這下我是還清了哦,黛同學。”在line上把這條傳出去,我貓着腰把架子上的書一摞一摞拿下來,其實媽媽的書比我買的更多,但是她都放在插花教室裏了,還能當裝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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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假裝出櫃》的單行本都被我塞在了角落還用相框都擋住了,相框裏的照片是我和辰生很小的時候去迪士尼拍的,兩個人穿了同款的背帶褲站在城堡前,而我手裏還拿着姥爺的光劍。
把照片丢進旁邊打包雜物的紙箱,我接着整理書架。
我并沒有那麽喜歡看書,至少我不會拿這個作為我的某種愛好或者是什麽其他的标簽,我和每本書的相遇過程都是好像有點兒意思那就打開看看吧。
說起來,好像我和很多人的相遇也是這樣。
大多數時候我做什麽事情都是不勉強自己也不勉強別人,當然了最好是什麽清閑就先做什麽,所以當年在帝光的大部分時間我都是在圖書室裏渾水摸魚,畢竟我那一屆包括上一屆都沒有其他人願意來幹這個,我去報名時兼職在圖書室當管理員的老師仿佛看到了救星。
而在黑子來接班之前,管理員确實一直就只有我一個人。
黑子哲也這個小朋友向來是不愛說話的,我也是那種別人推一把才動一下的類型,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完全不交流,我有很多次都意識不到他在場,甚至還會習慣性關燈以後聽到他的聲音了才發現原來他今天來了。
直到我注意到我放在推薦區的書有人看過了,從前根本是無人在意,我只當是給自己一個每月讀書計劃。
“你看了這本書?”那是我在管理員面試之後第一次主動和黑子搭話,因為這本《酒吧長談》*是我自己帶來的,不是學校圖書室的。
他點頭回道:“我贊同前輩在這裏寫的話。”
我看到他把書翻到最後一頁空白處,那上頭是我看完以後順手用鉛筆寫的——可人這一生本就不需要為了意義活着。
“後輩君真是好眼光。”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随手一寫的讀後感自然是沒什麽特別的意思,不過實際上後來的我常常斷章取義地用聖地亞哥說的話來排解,他說:“我這輩子一直想信仰某種東西,然而卻一直在撒謊,我沒有信仰。”
人從生下來到死去都掙紮在屬于人的邏輯偏向中,只有人這種動物需要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找到合适的原因,那時候我年紀太小,不知道什麽是必然什麽是目的論,除此之外連一丁點社會學和政治學基礎都沒有,只覺得略薩像個魔術師,輕而易舉玩弄着文字,我想成為這樣的人。
以至于黑子問我為什麽會推薦這本書的時候,我想不出什麽理由,只說了句不覺得作者很神奇嗎,原來還可以這樣講故事。
他把書合上雙手還給我,我和黑子的書友情誼也就這麽開始了,讓我們感謝略薩。
而和今吉翔一的相識也和書有關,開學典禮結束老師随意指了後排的幾個人去領教科書,我提了半路還差最後一節臺階時綁帶斷了,一打書散了一地。這也就算了,我還踩到了其中一本滑倒在樓梯上。
只是,受傷的人不是我,是意外成了人肉墊的今吉,他手腕扭傷了,開學後兩個禮拜都沒能參加籃球隊訓練,直接錯過了第一次選拔進正選的機會。
出于愧疚之情,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對他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稱得上是言聽計從。
黛千尋就更不用說了,我現在做噩夢還會夢見食堂門前那本《假裝出櫃》掉出來的瞬間。
到了周末時候,之前上數分課的那天我已經順路去把租房合同簽完拿到了公寓的鑰匙,想着搬家瑣碎事情這麽多還是不用黛幫忙了,而且水無月女士善心大發答應開車送我去,加上我的壯漢弟弟相助,連搬家公司的錢也省了。
其實我的東西實在不多,書就占了一大半,衣服很少,鞋也很少,倒是星戰周邊什麽塞滿了兩箱,要不是我把拼完的死星樂高留給辰生了,估計還要再多一個箱子。
“這裏離東海真的好近。”車經過校門時辰生這麽說。
“确實,我以後可以不用早起坐車了,”我擡頭瞥了一眼弟弟的表情,“那你以後要不要搬來這裏一起住。”我記得他之前說過想進東海的排球隊。
“想來東海的是木兔,”辰生暗自嘆了一口氣,“我想去中央大。”
“抱歉,”我摸了摸後腦勺,“我腦子不好使。”
開着車的水無月女士瞥了一眼後視鏡搖了搖頭,我也知道我們家弟弟一直都是那個更有主意的人啦,家裏得過且過的只要有一個就好。
到了公寓樓下我沒想到會正好撞見下樓的黛,他跟我打了聲招呼,我還沒回應,弟弟和媽媽兩個人倒是先看了過去,尤其是辰生,我弟弟這個人脾氣很好人也和善,總的來說就是很好欺負的大個子。但是他看起來不是這樣,況且他這時候還沉默地盯着人家看,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來給黛下馬威的了。
“啊,我來介紹,黛,這是我弟弟辰生,”我連忙站到他們倆之間,“小辰,這就是我之後的舍友黛千尋。”
“黛前輩好。”弟弟點頭致意完,轉身去搬箱子,似乎并沒有收起他那個氣場的意思。
我又回頭留意了一下水無月女士的表情,我覺得她大概很滿意黛的臉。
“你準備出門?”我問他。
“通宵寫了代碼剛睡醒,準備去吃點東西。”他說着打了個呵欠。
“那我就自己收拾去了,”我跟他揮了揮手又想起了什麽似的說,“回來的時候幫我帶杯冰摩卡呗。”
已經走出去幾步的他背着身子比了個OK的手勢。
把東西都搬進我的房間之後,準備離開的辰生又和提着打包盒的黛在玄關打了個照面,氣氛依舊是剛剛那般緊張,直到門被關上我才松了一口氣,我哭笑不得對黛解釋道:“他平時也不這樣。”
“十對姐弟九個姐控,可以理解。”直言不諱的黛還是這麽讓人吃不消。
“算了……”本想和他鬥個兩輪,但房間裏還有成百本書要收拾,我要保存體力,便向他伸出手轉了語氣說,“以後請多指教了。”
“請多指教,真弓。”
兩個人的手握在一起,他的小拇指無意識勾住了我的。
*《酒吧長談》,秘魯作家馬裏奧·巴爾加斯·略薩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