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面聖
面聖
兆惠的兩封奏折非常中規中矩,第一封詳細地寫了問詢額洛圖的情況,第二封奏折則是補充額洛圖沒有老實交代的克扣軍饷細項。
……幾乎沒有提到過錫爾馨氏。
一目十行地看完兆惠的奏折,皇帝又把來保為第一具奏人的兩封奏折都細細看了一遍。
在來保和鄂容安上的調查情況相關奏折裏,倒是對錫爾馨氏的情況有了詳加說明……
當然,主要是因為她家中親人事涉額洛圖案,又差點當街刺死與額洛圖有關的人。
皇帝的目光最後定格在來保奏折上,來保的奏折說明詳細,也很客觀,還強調了錫爾馨氏孤弱無依,頗具人文關懷。
裏面寫了,錫爾馨氏确是系山中拾來,盛京謝家收養,前後手續正當,并無闕漏。
因她當街殺人未遂,來保等人也不敢在她的身世上略有怠慢,在當時便走訪了謝家親友,以及調來盛京戶口檔案,在奏折上詳細說明。
當然,硬要挑毛病,皇帝肯定能挑出來,就像他先前因為翰林院誤翻清文發難刑部尚書阿克敦一樣。但他正準備讓李玉把兆惠拎進宮問話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
他要問兆惠什麽?
問他為什麽要娶一個和原配一模一樣的姑娘?問這個姑娘的來路?問她的容貌為什麽和其原配一模一樣?
……還是說,問她是不是其原配之轉世?
皇帝很清楚,最後一個才是他想問的問題。前兩個問題,問出口後都是可以回答的。唯獨最後一個,皇帝問不出來,兆惠大約也答不上來。
雖然西藏有所謂的“轉世”,但皇帝從前也就嘴上說說,聽之任之,實則并不相信。
——若總有轉世,靈魂總羁留世間,這世間萬法豈不是亂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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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治者是這世間最容易讓人相信這些神鬼之事的人。他們動動嘴皮子,再拿出大筆銀子用在這些事上,就能讓人相信,他們篤信神鬼之事。
至于他們心裏究竟怎麽想的,誰知道呢?
因而皇帝相信的是,死人不能複生,如果有人非要挑戰,那皇帝就讓人把這人的棺材板釘嚴實點。
……除了他的皇後。
“李玉,去兆惠府宅傳谕,讓他和錫爾馨氏入宮一趟。”
兆府。
夜漸深,明月沐浴完畢後,閑倚在美人榻上,長且烏黑的秀發随意散着,幾乎垂地,她身上僅着單薄的中衣。不過,屋裏地龍燒得正旺,關上門,穿得單薄倒也無妨。
兆惠進屋時,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幅美人小憩圖。
很是賞心悅目。
今日進宮雖然收獲頗豐,可到底也把人累着了。明月迷迷糊糊正打着盹,就被人圈抱在懷:“怎麽穿這麽少?”
“地龍燒着呢,穿少點也沒事。”明月随口答了。
其實同為沐浴完畢的人,兆惠穿的也不多。因此,明月能很敏感地察覺到他身上漸漸上升的溫度,還有漸漸急促的呼吸。
就是落在身上的吻,好似也帶着他的溫度。漸漸地,從頸項處,一路灼燒至她的臉上,她的唇瓣。好似要帶着她,共同燃燒。
明月靠在兆惠的懷裏,微微阖眸,任由他的吻自下而上,又一路向下……
一秒的天旋地轉,再次睜眼,她已經重新躺在榻上。望着兆惠越來越近的臉,明月難得沒有推拒兆惠師傅為她上的書法教學課,而是主動伸手,勾住了他的頸項。
兆惠的眸色愈發暗沉。
一時屋裏□□,嬌吟微微,正是天雷地火,初春的田野,萬物複蘇的動物世界的景象。
門外卻忽然傳來王在成慌慌張張的聲音:“大人,宮裏的天使要到了,說是要傳您和明月姑娘火速入宮!”
兆惠身形一僵:“……”
“噗嗤。”明月再次睜開眼,就看到兆惠黑如鍋底的臉色,不由得很沒良心地笑出了聲。
“回來再收拾你。”起身,将衣服穿上,又幫着明月把衣服穿好,他這才打開門問王在成:“天使到了沒?”
“快到了。”十二月的天氣,王在成卻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被人打斷好事的不悅散去,冷靜與理智重新迅速占據上風,兆惠垂眸沉思,很快心裏便有了數:“好,我知道了。”
轉頭對明月說:“一會兒穿厚實點。只怕今晚這趟出去了,不一定能早點回來。”
明月點點頭,心中暗罵狗皇帝不做人:這麽冷的冬夜把人拎進宮,是要把凍死人嗎?
“……你是說,可能是因為我……”是先夫人的轉世?
接過旨意,二人迅速動身入宮,在馬車上,明月當然也沒閑着,很快有了自己的猜測。
後半句話,明月沒說出口,但夫妻多年,兆惠也聽得出來,他微微颔首,算是默認了。
“……其他人都不信,怎麽偏就他信了?”明月嘀咕。都是皇帝了,不應該知道這玩意多不靠譜嗎?
略帶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兆惠才低聲道:“慎言。想想孝賢皇後。”
哦,原來皇帝也想複活自己的老婆?
一想到今天入宮見到的那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明月大搖其頭:每天都得面對這些人的話,她要是皇後,她就喝孟婆湯跑了,再不肯見皇帝了。
誰受得了這種日子啊!
不過天家的事這很難評,明月兀自陷入自己的思緒。倒是兆惠隐晦地提醒道:“先想想對策,比如你的記憶,還有,轉世一事。”
明月一怔。
“禀皇上,刑部侍郎兆惠與錫爾馨氏,已于殿外等候。”李玉進殿禀報道。
“讓他們進來吧。”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淡淡地吩咐道。
“嗻。”
“奴才恭請皇上聖安。”
一男一女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和諧而有默契。皇帝擡眼,目光越過同樣跪着的兆惠,落在了明月身上。
這也能叫相似麽?皇帝不無挑剔地想。相比起從前那個落落大方,只會在釣不到魚的時候跳腳破防的果毅公府表姑娘,眼前這個女子卻畏畏縮縮的、仿佛被他一吓就要暈死過去,看着與那位表姑娘完全不能相比。
他們明察秋毫的刑部侍郎,也不過是看臉之輩。
養心殿裏一片死寂,兆惠垂眸,凝神靜待皇帝的下一句話。
龍靴在地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明月看到一雙玄色的龍紋靴子出現在眼前。
“擡起頭來。”
兆惠入仕二十載有餘,皇帝還不至于記不住他的臉,所以,這話也只能是對明月說的。
明月微微擡起了頭,就像早晨在壽康宮一樣。
皇帝面無表情地盯着明月看了半晌,才移開目光。
眼前這張臉,逐漸和當初在河邊見到的那張有些模糊的臉重合,以至于皇帝恍惚間以為,自己不是皇帝,還是寶親王,還是傅秀的四阿哥。
——容貌果然一模一樣。
“錫爾馨氏,當初你如何流落至盛京,又如何為錫爾馨家收留,一一據實禀告。”
皇帝一開口,明月就懵了。這一會兒她想的都是怎麽回答自己和韶嶼容貌相似的問題,皇帝忽然問起別的,她一時大腦宕機,竟不知道要說什麽好。
她沉默了一會兒,答道:“回皇上的話,奴才忘了。”
“錫爾馨家收留撫養了你,有再生之恩,何以至記不清當年救命之恩?難道你真是無情無義之人?”皇帝冷笑道。
“回皇上的話,奴才有怪病纏身,隔了一段時間,就記不清從前的事。”明月磕了個頭,“如今就是從前受恩錫爾馨家與鄂容安大人之事,也早已記不得了。”
她說的是實話。說實話在皇帝這裏不一定能讨好,但不說實話一定讨不了好。
這回沉默的倒成了皇帝:“……兆惠,錫爾馨氏所言屬實否?”
兆惠也磕了一個頭:“回皇上,錫爾馨氏所言,句句屬實。”
“何不尋醫問診,或是薩滿做法,診治怪疾?”皇帝繼續質問。
“回皇上,奴才私以為這怪病并未妨礙奴才生計,是以不曾在意。”明月如實答道。
皇帝瞪了兆惠一眼:“都把至親之人給忘了,還叫不妨礙生計?兆惠,你既然要娶她,就這麽放任她的怪疾不管?”
一番話把倆人都罵了。明月沉默,兆惠在心裏嘆氣,面上還要答道:“回皇上的話,此事确系奴才之過。乾隆十年至十一年,奴才是為錫爾馨氏尋過幾次醫,但見毫無起色,又無妨生計,便不再過問。回去後,奴才定好好地為她尋來良醫診治,絕不放任。”
皇帝面色才緩和一些:“……還有,錫爾馨氏,你家中與兆惠之原配夫人可有姻親?”
在心中某個隐秘的角落裏,皇帝甚至有些嫉妒兆惠:憑什麽?他一介臣子,不過是一個三四十歲,靠着自己賞識才走到和策楞他們相近地位的人,從前讷親在時,甚至還比不上讷親。
憑什麽兆惠的妻子願意回來找他;而他堂堂天子,他的皇後,他的傅秀,卻一走了之,再不見蹤跡?他是天子,還比不上一個臣子麽?
兆惠和明月同時多了一個想法:
到底還是問到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