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舊案
舊案
明月自己雖然為自己出了氣,但兆惠總不能就此翻篇,一點補償都不給:“開年我得去江南辦差,你有什麽想要的?我給你帶回來。”
“你去江南做什麽?”明月下意識有些緊張。
“先前說了,十六年皇上南巡,我奉聖命,先行江南,勘察河工。”兆惠解釋。
明月這才松了口氣:“我哪知道有什麽好東西?你帶回來什麽就是什麽,先說好啊,帶那些首飾衣服。我是個大俗人,只愛這些身外之物,你可別拎兩根水稻回來。”
一番話說得兆惠都笑了:“這是自然。”哪有千裏迢迢,就給她帶土産蔬果的道理?
他想了想:“江南那一帶近海,洋人也多,我托人去看看有沒有些洋人時興的小玩意兒,給你帶過來。”
其實真要說起來,江南的洋人還能比北京多?宮裏還有個西洋畫家呢。但是明月什麽也沒說,而是主動貼上去,伸手抱了抱他:“大人你真好。”
不管如何,有這份心意就足夠了。
夫妻之間的事,往往需要論心。至于這麽做到底值不值,有沒有必要,反而是其次的。
很多事情,太講究實際,反而不美。
“還叫大人?”兆惠将人圈在懷裏。對她的主動靠近,他自然欣喜,但還是忍不住調笑一句。
明月把臉側到一邊去,以她的性子,顯然是不肯輕易叫出那個稱呼的。
明月不肯開口,那兆惠只能“請”她開口了。明月側過臉去,獨露出白皙的頸項,因而細細密密的吻皆落在明月的頸項上,引得她發癢。
馬車漸漸放慢速度,最後停住。
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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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年在外頭喊了一聲,但是兆惠沒有開口,也沒有一點松手的意思。
明月推了推他,沒推動,只好紅着臉,小聲道:“到府上了。”
他只是“嗯”了一聲,反而抱得更緊了。
明月有些緊張,怕他又要胡鬧,又輕輕拍了拍他,放軟了語氣:“夫、夫君……”
剛喊完,就看兆惠正笑意盈盈地瞧着自己,表情就寫着:終于肯這麽叫他了?
之前在床笫之間,明月哪怕快疼得暈過去了,也不肯這麽喊他。
明月剛叫完,就慌慌張張地轉過頭去,臉發燙到她都快懷疑是不是要發燒了。
“不過是尋常稱呼,你何必害羞?”偏偏兆惠還追着不放,在她耳邊輕笑道。
一向爽朗直率的人居然會因為一個稱呼羞紅了臉,傳出去也是奇談。
可這稱呼也不是說叫就能叫的呀!明月嗔了他一眼。
難得見明月嬌羞模樣,他一時更難放手。
二人溫存了好一陣,兆惠這才另外問起:“對了,到時成親,我得去前頭接待賓客,你想和那些弟妹或是親戚,或是同僚女眷說說話麽?”
因着開年兆惠就要前往江南,所以婚事必須在今年年底趕緊辦了。
而她是韶嶼這件事,也就只有他是真正相信的,在大多數外人看來,明月就是他尋來的亡妻替身,因而見她也不免帶了幾分奇異情緒。
“算了吧。”明月猶豫着拒絕了,“那些人……我從前并不認識,也不熟悉。彼此若是說話,她們只怕也是礙于場面,和你的面子,不得已對我恭維罷了。”
兆惠對她的回答并不驚訝,他只有一點擔心:“我只怕你進門後,對這些關系不好處理。”
須知韶嶼雖然和他是被迫拴在一塊的,但韶嶼出身名門,自幼教養也極好,處理家務游刃有餘。在她病故前,兆惠幾乎沒怎麽操心過家裏的事。也就她病故後,不得已兆惠才管了一下家裏的事。
“進門後名正言順,我自有辦法打發了她們。”明月非常自信篤定。
“好。”既然是同一個人,處事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明月偏過頭:“你相信我能夠處理好?”
他們是要成親結為夫婦的,必然要給對方足夠的信心:“你生性聰慧善良,總不會把事情辦得毫無回旋餘地。”
明月靠在他身上:“謝謝你。”
“說什麽傻話。”二人相攜着,下了馬車。
……
兆府的未婚夫妻喁喁私話,紫禁城至高無上的夫妻則另有一番光景。
自從被定為未來新的皇後,皇帝往皇貴妃宮裏去的次數也較以往多了不少。
皇貴妃本不是生性開朗之人。不過,她深知太後與皇帝的母子情深。因此,有時與皇帝待在一起,也會下意識挑些和太後有關的事情聊起。
“聽說今日皇額娘召見了錫爾馨氏?”皇帝似是無意間說起這事。
“是啊。”皇貴妃笑道,“錫爾馨氏既是孝女,又即将與兆侍郎成婚,因而太後娘娘賜下了不少賞賜呢。”
如果不是情況特殊,皇帝其實很少對大臣的家務事上心。他雖然因為金川辦差這一趟,對兆惠觀感不錯,可對兆惠的家屬情況,依舊停留在十年前的印象:“哦?成婚?說起來,他原配也為錫爾馨氏,只不過過世多年了。”
皇帝能回憶得這麽快,也與兆惠的原配和孝賢皇後關系甚篤有關。
——說起來,當年二人也是一起釣魚的好朋友。
“皇上可真是好記性。”皇貴妃似是頗為感慨,“說起來,當年兆侍郎的先夫人,臣妾也是見過的。如今這位,不光姓氏與那位先夫人一樣,就是容貌也……”
“也如何?”皇帝挑眉。
“倒是活脫脫一個先夫人在世了,就是太後娘娘,看了都說有幾分眼熟呢。”皇貴妃淺笑,“兆侍郎真是惦念舊情之人。”
這話的含義,不言自明。
“同樣的容貌,性情還能相同?”皇帝不以為意。
“依臣妾看……很有先夫人遺風了。”
“倒是奇事。”皇帝只淡淡地說了一句,臉上看不出情緒。
孝賢皇後故去一年有餘,在皇後的喪事上發瘋之後,皇帝似乎又恢複了原本的模樣:大肆晉升宮中嫔妃,選定繼後人選,寵幸別的嫔妃……
似乎日子還是該過就過,死去的人已經只剩一個符號了。
哦,還有一個承恩公的爵位。
那一夜,皇帝并沒有在皇貴妃宮裏留寝,當然,他也沒有去後宮裏任何一個嫔妃處。
“娘娘,您這又是何必呢?皇上好不容易來這裏一趟。”皇帝走後,皇貴妃的貼身婢女心疼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孝賢皇後薨逝,可皇上念舊,依舊厚待傅家。”
有傅恒那麽個小舅子天天在皇上身邊轉悠,皇上能忘得了孝賢皇後才怪。
皇後死了,她們主子被定為繼後,力壓那些平時總是自以為有寵的“寵妃”一頭,這是多少人夢裏都未有之奇事,可她們主子為何偏要在皇上面前提起孝賢皇後呢?
活人何必與死人相争呢?活人争不過死人,死人也不知生者之樂。
“呵呵……”皇貴妃笑了,卻不是在人前的溫婉模樣,而是多了幾分凄然,“念舊,若真是念舊,就好了。”
婢女不解。
在旁人看來,那拉氏是未來的新皇後,榮光無限。可皇貴妃同時記得,她是潛邸舊人出身。
她是新人,也是舊人。
無子封後,皇貴妃的底氣從來不足。也因此,她瘋狂地想知道皇帝到底是怎麽想的。而以她多年對皇帝的了解,想知道他怎麽想的,很簡單,往富察皇後身上靠,就夠了。
錫爾馨氏是不是那位先夫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和富察皇後挂上鈎。
“九年額洛圖案,來保他們上奏折說明情況的所有折子,讓人找出來。”
“嗻。”
皇帝從皇貴妃的寝宮出來後,哪也沒去,而是回了養心殿。
明明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皇帝自己也沒見過幾次面,記不清容貌,也忘記了名字的女子。不知為什麽,皇帝卻莫名有些緊張。
好像,通過她,自己就能找到自己心中所求。
“皇上,來大人他們的折子都在這裏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讓軍機處兵荒馬亂了一番。過了很久,李玉才帶着人匆匆把奏折送到。
要說起來,其實不管什麽奏折,軍機處總會有存檔,即所謂錄副奏折。奈何奏折就像考試試卷,交上去,處理過了,一般除了修改條例引經據典,是不會有人再想起來要用的。因而軍機處的筆帖式們謄抄錄副奏折,總是疾風狂草,以最快的速度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抄寫工作。而結果自然是,哪怕親自謄寫奏折的大臣來了,看了軍機處的錄副奏折,也認不出來自己當初到底寫過什麽。
……所以,等到上頭真的需要查閱當初的奏折,最好還是找出奏折原件。要真用軍機處的錄副奏折給皇帝看的話,他們的腦袋估計也真的要搬家了。
當初的奏折,減去禦史和其衷彈劾額洛圖的兩封奏折不算,另有四封奏折:一封為和其衷彈劾事發,來保等人還未到達盛京時,身為盛京刑部侍郎的兆惠奉命問詢額洛圖與彈劾內容相關的問題;餘下兩封奏折,一封是來保和鄂容安的聯名奏折,是關于額洛圖案的調查情況;一封則是額洛圖案基本告結,身為調查團團長的來保最後提交的參考處理結果——即奏請将被彈劾人額洛圖革職。
最後一封,是乾隆九年八月,一切塵埃落定後,兆惠另外查出當初額洛圖并沒有據實交代克扣軍饷的奏折。
皇帝審視着四封奏折,最後,沉着臉,拿起了兆惠的兩封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