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再難逢
再難逢
此時的舒妃沒了先前被坑了禮物的不情不願,只有淡淡的無奈:
畢竟大半夜的被人薅起來去照顧人,換誰誰都要崩潰啊!
不過,明月沒移到皇貴妃寝宮,反而移到她這個目前甚至略遜令妃一籌的舒妃這裏,本就是一件耐人尋味的事。
因而顧不得大半夜被叫起來的起床氣,幫着照顧好明月,短暫的休息後,舒妃興致勃勃地研究起了現在的情況。
明月那裏,親自看過一回後,舒妃并不太擔心。她家底豐厚,寝宮裏伺候的人雖然和令妃她們配置一樣,但手頭寬裕,日子可比其他妃子舒服多了。
讓底下的人盡心盡力好好伺候,把寝宮裏能拿出的最好的東西都往明月那兒送,務必給她打造一個最舒服的靜養之所。
如今她琢磨的,則是皇貴妃到底和皇帝說了什麽,能讓皇帝不惜掃了皇貴妃的面子,也要把人往她這兒送。
“許是皇上一時沒想起來呢。”傅夫人玉凝入宮看望舒妃,聽她說起這事,不免覺得她思慮過多。
舒妃玉蕤搖了搖手中的團扇,笑得意味深長:“雖說冊立娴貴妃為後是太後之意,可誰又能勉強得了皇上?”
簡而言之,他自找的。
而如今人送到她這兒,要不就說明了明月确實和韶嶼有關;要不就是皇貴妃之前做的什麽事和明月有關;再不然就是……二者兼有。
“慎言。”傅夫人低聲說了一句。
“放心,姐,這裏都是自己人。”舒妃道,“你是不知道,昨天鬧的那陣仗,就是我入宮十年了,也不曾見過。”
“你見過什麽呀?”傅夫人沒好氣道。前十三年後宮有孝賢皇後坐鎮,誰都越不過她去,一片風平浪靜。
“那種事,就是皇後在,估計也要被吓一跳。”舒妃低聲将昨日自己所知情形,并自己的猜測都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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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夫人吓了一大跳:“這……這等鬼神之事,你可不能信口開河!”
傅夫人見過明月,自然知道她們有多麽相似,但她也只覺得二人相似,從沒覺得二人相同,更沒想到,皇帝會想通過研究韶嶼和明月,試圖找回富察皇後。
如今聽到舒妃如此荒謬的猜測,傅夫人只覺得不敢置信。
這也太瘋狂了。
要這麽說,确實不會在皇後還在世的時候出現這種事……
“你幾時見過我信口開河?”舒妃反問。
傅夫人一默:“何至于把人逼迫到這般田地……”
“皇上這麽想,她卻不敢認,也不能認。”舒妃從容道,“認了,她豈不是成了妖孽?世人能容下她嗎?”
“衛藏之地,不也有轉世之說嗎?”傅夫人不解。
“你問問他們有沒有前世的記憶?”舒妃漫不經心道,“再說了,大和尚轉世聽着倒無甚稀奇,一個普通人轉世……”
傅夫人想到那裏的人篤信宗教,與其他地方不同。而這種怪力亂神之事落到一般人身上,也确實很驚悚……
傅夫人嘆氣:“如果傅恒知道了,他定是要極力攔着皇上的。”
這種佞信鬼神、還搭上旁人性命的事,傅恒最是反對,要是他提前知道了,肯定會攔着皇帝。
舒妃忍不住道:“可若真能找到孝賢皇後的轉世,傅家豈不是……”
“娘娘!”傅夫人的語氣變得極為鄭重,“若是為這種事情,傅恒不會答應,二哥也不會答應的。”
舒妃默默嘆了口氣。
“人死不能複生。”傅夫人旋即緩和了語氣,“就是皇後娘娘,也斷然不會願意的。”
舒妃頭一次被她駁回得這麽徹底,也是無奈,只好聊點別的,緩解一下自己的尴尬:“今兒怎麽不帶隆哥兒他們進來?”
“跟着他大哥在汪先生那裏讀書呢。”傅夫人答道。
傅恒與夫人感情甚篤,膝下二子——長子傅靈安,次子傅隆安,均為傅夫人所出。
傅夫人雖然駁了舒妃的話,心頭的疑惑卻并沒有減少:
說起來,冊立繼後得利最大的不應該是皇貴妃麽?為什麽反而是她,會在皇帝面前提起此事……
傅夫人來了又走了,但是明月依舊沒醒。
事實上,接下來的幾天也是如此情況:皇帝派人來看了好幾回,皇貴妃派人來看,太後也派人來看了……但明月依舊沒醒。
禦醫也從一開始的十拿九穩,到後面每次給明月問診,都冷汗涔涔。
然而,身為未婚夫的兆惠似乎并不管這麽多,事實上,那一夜探望過明月後,他就再也沒來過了——即使皇帝特許他這段時間出入後宮。
更多的時候,兆惠依舊在替皇帝辦差,神色如常,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效率也一如既往的高。
知情者無不目瞪口呆:
不是,他怎麽冷靜得下來的?
論起來,現在最希望兆惠休假去好好照顧明月的,反而是兆惠的黑心頂級封建地主老板,皇帝。
要是兆惠真的因為明月的昏迷而要死要活,罷工抗議,皇帝倒有理由訓斥他了;關鍵是兆惠一不鬧二不消極怠工,能上朝絕不缺勤,天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悠。皇帝還挑不出毛病,反倒是一看到他,就想起了承乾宮有個半死不活的明月,一時心中更加愧疚……
太可怕了!
皇帝也暗示過兆惠回去好好照顧明月,但遭到了對方的大義凜然的拒絕:“皇上寬仁體恤之恩,奴才萬死難報。然而先國後家,奴才豈敢因區區兒女私情,就擱置了皇上的差事?”
皇帝:“……”
頭皮發麻。
皇帝不是沒想過把明月弄出宮去。然而,這燙手的山芋沒那麽好丢。人是倒在他養心殿的,如今還半死不活的就送出宮去,讓別人看了,不就是皇帝不想讓明月活了嗎?
放眼京中,哪家王公大臣的府邸能比宮裏要好?
所以皇帝不管是真心,還是為顯自己寬厚,都只能捏着鼻子,讓請示自己意見的舒妃,給就快成為承乾宮編外人士的明月多準備兩套過年的新衣服。
然而,這事他瞞得過太後,也瞞得過皇貴妃、令妃以及後宮衆人,但他瞞不過一直待在他身邊,又心細如發的傅恒。
當然,傅恒發現了這件事的主要原因,還是在于每次皇帝召見兆惠,而他在一旁一同議事時,皇帝的表情都十分詭異,有一種非常難得的壓抑。
要知道,皇帝即位近十五年,哪怕是國之大事,朝堂上反對的聲音也很少能影響他了,看不順眼的人或事也是想罵就罵。像上回二哥傅清駐藏,兩年不回複皇帝的問題,就遭到了皇帝的痛罵。
二哥是前外戚尚且如此,更別說兆惠這個皇帝一手提拔上來的人了。
要真有什麽差錯,要罵要罰不就完了?這一副吞了蒼蠅,欲言又止的表情是怎麽回事?
回家後,愛妻玉凝又事事都同他說,夫妻二人互通有無,傅恒猜不到全貌,也能猜個七成。
到底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小舅子,皇帝吞吞吐吐了半天,還是把實話說了出來。
生活在瓜田的傅恒:“……”
不是,只是懷疑就把人拎進來問嗎?!
“可她也确實來歷不明……”這個時候了,皇帝還試圖端起自己的帝王架子。
那也不是這麽個解決辦法啊!
事到如今,無可轉圜。傅恒也只有嘆氣的份兒了:“如今,皇上可打消疑慮了?”
“這是自然。”皇帝有些不自在地說。人都沒了半天命,他還有什麽可懷疑的。
盡管他對明月這種當着他的面觸柱的行為有些不滿,卻敬佩她敢于洗刷自己清白的勇氣。
就是沒了将傅秀重生的可能。對于這一點,皇帝始終頗為惋惜。
“兆侍郎追念其亡妻多年,不肯續娶,亦不肯納妾生子,并非秘密。”傅恒徐徐道,“想是他思念亡妻過度,又難得尋來如此與亡妻相似之女,這才昏聩。”
皇帝聽懂了傅恒的意思:“……錫爾馨氏呢?”
傅恒答道:“不知者無罪。”
皇帝回以沉默。
今天兆惠又到禦前跟着傅恒怒刷了一次存在感,讓皇帝很難不懷疑,兆惠是不是故意的。
這些話,是不是兆惠想借着傅恒之口說出來的?
那天夜裏,養心殿內,兆惠到底恪守着臣子的本分,不曾逾矩 ,始終将罪責攬在自己身上,也不敢替明月辯白太過,怕激起皇帝的逆反心理,又一次降罪到明月頭上。
這些話從兆惠這裏說不合适,像是極力為明月開脫,但從傅恒這個局外人說出來,為這個烏龍收尾,很合适。
——再有,傅恒是自己一手養大的,他能害自己嗎?
最後,傲嬌的皇帝表示:雖然兆惠這麽做完全是因為思念亡妻過度導致的昏聩舉動,害得別人謠傳,皇帝險些蒙騙上當,但考慮到其未婚妻明月敢于以死明志,其情可憫,就免于對兆惠的處罰了!
傅恒松了口氣,心中想着這件荒唐事總算低調解決了。
“傅恒。”
就在傅恒準備告退解決別的事時,皇帝卻忽然叫住了他。
傅恒轉頭:“皇上,還有要事相詢?”
皇帝望着他:“若她真能重生……”
“人死不能複生。”傅恒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還望皇上珍重,如果姐姐在世,也定然不願見您如此消沉。”
——曾經逗他玩的韶嶼姐姐死了,把他養大的親姐姐傅秀也死了,她們都不會回來了。
說完,就告退走了。
皇帝沉默,望着殿外傅恒遠去的身影,出神良久。
人死不能複生。
——那麽,他的皇後,他的傅秀,也只能永遠停留在乾隆十三年的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