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呼吸

呼吸

家裏的布置一如往常,就和宋雲生離開時一樣,連客廳裏那幅沒拼完的拼圖,都還放在原地,沒有被收起。

宋雲生自如地走到卧室裏換衣服。只留林斜明一個人在客廳對着關了的房間門徒勞掙紮地喊:“你的衣服,我扔了,但沒人要我又撿回來的。”

濕了的衣服貼着身體,很不舒服。但要是現在進到房間裏,林斜明又怕惹屋裏換衣服的女人生氣,他小心翼翼地把濕了的襯衫脫下疊好放在身邊,光着上身坐在地板上。

屋子裏的布置都是他和宋雲生一起買下的。

沙發上的抱枕一個壘一個地堆在一起。最上面那個毛茸茸的骨頭形狀的抱枕是他們情人節去游樂場贏來的,花了兩百塊套圈,把圈都買完了,店主見他們實在想要,把它移到面前,花了他們最後三個圈套上的。除了抱枕,家裏還有許多骨頭形狀的東西。骨頭形狀的裝飾物攻占了客廳的許多地方,窗臺上漂亮的骨頭風鈴,挂在沙發上面巨大的粉色骨頭十字繡,還有一排骷髅士兵筆直地站在電視機下。

宋雲生換衣服很慢,因為她有嚴格的判定标準。平時,只要有時間,無論出不出門,她都會拿出一堆衣服,按照她的需求,給自己玩換裝游戲,配好衣服後在鏡子面前換好後晃上很久。

林斜明出門前把窗戶都關上了,屋外的暴雨擊打着窗戶透明的玻璃,在上面留下圓形的水滴,水滴流淌下來,彙成一條線往地面的方向落下。

雨對于宋雲生那一族的人而言,有着很重要的意義,它是神與人溝通的象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代表着神的旨意。林斜明是個無神論者,在他看來雨只是水循環的一部分。他們在一起時曾經就這個問題讨論過許多次,他不信仰那位神,自然就無法理解宋雲生的信仰和她在雨上寄托的情感。

宋雲生喜歡下雨,也會在晴天祈求下雨。她常常在一覺醒來的時候,赤着腳跑到窗臺邊,捏着裝着她仔細挑選的骨頭的瓶子,向神明蔔願。林斜明覺得很可愛,畢竟她閉着眼睛一本正經地嘟嘟囔囔過後,一整天的時間裏,她都會抓住每一分鐘休息的時間望向藍天,祈求突然下一場雨。

雨是陸地上的水蒸發,凝結成雲,最後水蒸氣融合成雨滴,雨滴不斷彙合在一起,空氣再也托不住它們的時候,雨水就一滴滴墜落下來,水以雨的形式,在這時又回到了陸地。

這是水循環,林斜明曾經拿着科學課本,好為人師地,一點一點講給宋雲生聽。

宋雲生非常看不慣他教育自己。所以在林斜明講的時候,她只是挑了下眉,不以為意。

那天她起了個大早,站在窗臺前蔔願。但那一天晴的很好,萬裏無雲,宋雲生看了又看,等了又等,直到太陽落下,月亮升起,一個看得到星星的晴夜出現在她面前,她才放棄。

但她放棄等待下雨,并不代表她認可林斜明那一本正經的說教她的樣子。

快睡覺前,她捏住洋洋得意地走過來的林斜明的臉,強忍着笑意,對他說:“你知道我問了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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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斜明搖搖頭,他對這個不感興趣。

于是宋雲生得逞地說:“根據神明的旨意,今晚有人要一個人睡。如果有個人不想一個人睡,那這個人最好學一學非洲部落裏的人,跳一個祈雨舞。”

林斜明還能清楚地回憶起那時她說的每一個字和她說話時的表情。

但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林斜明看了眼關上的房間門,揉了把自己的臉。

宋雲生穿着他的衣服走了出來。她不知在裏面做了什麽才翻箱倒櫃出他收好的冬天的衣服。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衣,拉鏈拉到最頂端,穿着他的棕色褲子,還把褲腳挽起來了。宋雲生淋過雨濕了的頭發已經半幹,頭發垂落在皮衣上,她的眼睛濕漉漉的,像是哭過。

屋外的雨越來越大了,聽着雨聲,讓人覺得這裏像是風雨飄搖的海上唯一的小船。

宋雲生遞了一塊毯子給他,毯子是宋雲生買的,一條藍色的毛絨布料上印着紅褐色花的毯子。

她坐了下來,正對着宋雲生。她的神情驚喜交加,仿佛她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再次見到了這個男人,劫後餘生般地,她呼出了一口長長的氣。

宋雲生注視着林斜明,淚水從她的眼眶落下,她努力地維持着微笑,她說:“林斜明,很高興,再次見到你。”

林斜明下意識地伸出手去為她擦眼淚,但他很快意識到不合時宜,于是,很快又把手收了回來,他試圖緩和屋內凝滞的氣氛,他說:“你不應該穿我的衣服。”

對上那雙眼睛,他的沒話找話又顯得那麽的可笑,他舔了舔嘴,在剛剛的話後面又加個補丁,他說:“你知道,我的衣服太大了。”

“可我沒有黑色的衣服。”宋雲生回答他,臉上寫滿了理所應當。林斜明不知說什麽是好了,于是他說:“那我們下次去買,好嗎?”

宋雲生笑起來,像是被他的話逗笑,她的眼睛眯成一條彎彎的線,淚水從臉頰的兩邊落下來。林斜明伸出手去,擦了擦她的眼淚,抱住了她,把她的頭摁在自己的胸前。

“撲通”、“撲通”,心跳聲此起彼伏。宋雲生掙紮着擡起頭,把下巴擱在林斜明的肩膀上,她的呼吸打在林斜明的肩膀上,直到這一刻,林斜明才恍然大悟一般地覺察到,消失了一個多月的宋雲生,此刻安靜地靠在他的懷裏。

“你在哭嗎?”宋雲生小聲地問。林斜明吸了吸鼻子,狡辯道:“沒哭。”

懷裏的女人掙脫開他的手臂,扯了一個抱枕在懷裏,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宋雲生盯着他笑,一邊笑一邊說:“你哭啦?”

林斜明有些尴尬,他的毛毯落在了沙發上,在昏黃的燈光下,他光着上身,眼眶邊還有未幹的淚水。林斜明撿起毛毯披上,他剛想說話,鼻尖就吹出了一個巨大的鼻涕泡。

十點半是宋雲生雷打不動的睡覺時間,一到十點半,家裏唯一的挂鐘就準時發出聲響。

他們沒有講話,只差一點就親上了。但鬧鐘響了,于是兩人只能聽從時間安排,走到洗漱臺洗臉刷牙。

洗漱臺是白色的,吊櫃是綠色和橙色的木板拼接的,很漂亮。側邊是一排粘在牆上的挂板,牙刷杯子都放在挂板上面。只有宋雲生愛用的洗面奶被扔在了櫃子裏。

宋雲生拉開櫃子,在一堆清潔用品裏找到了自己的洗面奶。

她拿起洗面奶對林斜明晃了晃,林斜明立馬舉起手投降,笑容谄媚,對她說:“我只做過這一件壞事。”

宋雲生拆了新牙刷,擠好牙膏塞到嘴裏,一邊刷牙一邊含糊不清地對林斜明說:“僅此一次。”

洗漱間的燈壞過很多次,不知道是不是電路接觸不良。他們曾經以為是自己買的燈泡太便宜,林斜明特意抽了一個下午,去家具店裏找了最貴的那種燈泡,買了一板。當時他本想着把家裏的燈泡都換個遍。但沒想到這燈泡只是看起來漂亮,發出的光特別明亮。洗漱間換上它還沒過兩天,它就壞了。

昨天它壞了。林斜明一個人在家,只開了洗漱間的燈,他坐在凳子上刷着牙,忽然家裏就黑了。他本想早上起來再換,但刷完牙不知怎麽,就自覺地換了,明明沒有監工坐在板凳上看他。

有次家裏的燈突然壞了,宋雲生摸黑去找他,失手打翻了兩人撿到的一根骨頭。藍色的藥水泡着碎玻璃,瓶子裏的骨頭一半泡在水裏,一半露出來了,和空氣接觸的部分變成了黃色。

宋雲生蹲在骨頭面前,眼淚大滴大滴的掉。

林斜明那時正坐在書房裏整理文件,聽到她哭之後出來蹲着幫她收拾地板。

宋雲生哭得很傷心,她和林斜明解釋,骨瓶碎了代表着你并不虔誠,母神媽媽會生氣的。

那顆燈泡早就該換了,它之前就壞過一次,但第二天打開它又亮了,所以林斜明總想着等它徹底壞了再去換。最後得到的結果是哭得快要呼吸過度的宋雲生。

從那以後,林斜明就再也沒有把家裏的事往後推過。好在那天過後的第二天下了很大的一場雨,于是宋雲生就把那件事忘了。

此刻洗漱間的燈忽然閃了一下,坐在小板凳上等林斜明的宋雲生睜開自己犯困的眼睛。林斜明已經洗漱好了。像是受到某種蠱惑一般,他低下身子,靠近了那張臉。

呼吸交錯,宋雲生很小聲地笑了一下,她說:“草莓味的。”

然後就沒有接着說下去了,聲音消失在林斜明吻上她的那一刻。

屋外的雨絲毫沒有減小的态勢,而此時此刻,在飄搖大海中被風雨擊打的小船上,相愛的人正在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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