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重逢

林斜明最近過得很不好。這一切的源頭是相戀三年的女友突然向他提起分手。

關于感情的一切本來都很順利,他們一起買了房,日子就那樣平靜而美好的一天天過着。但一個月前,她突然消失不見。林斜明本以為她是有什麽急事,回了家,沒來得及告知自己,但時間一天天過去,林斜明既沒有收到她的消息,也聯系不上她。林斜明憂心忡忡,擔心她出了什麽意外,甚至還到警察局報了失蹤。直到朋友面帶尴尬地提醒他,也許、大概、或者說百分百,他是被甩了。林斜明才意識到,原來他是以這種極端的方式被分手了。

總而言之,一場突如其來的分手,打亂了他所有的生活安排和工作計劃,讓他不得不停下了工作的腳步,在朋友的建議下,他向公司請了很長的假,來調整自己。他請了假之後,緊接着報了行程接連不斷的旅行社項目。

前腳去請了假,後腳聯系旅行社安排一個緊鑼密鼓般的行程去旅行。旅行安排充滿了他的整個假期。

如果被宋雲生得知他的假期安排,一定會嘲笑他連休假都像加班一樣連軸轉。

林斜明坐在電腦前,看着公司落地窗外快要落下去的夕陽,揉了揉自己發酸的眼睛。他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為什麽總是會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想起宋雲生呢?

傍晚,落日将雲層的底端染得發橙,像一杯裝在透明杯子裏的橙汁加了奶蓋。從林斜明的角度望過去,湖心公園的湖水仿佛一面鏡子,倒映着彩色的天光,風一吹,湖中景仿佛被戳破的泡沫般,碎裂成閃光的碎片。

順着家的方向,一路上有許多小販推着車叫賣。湖心公園在城市的中央,風景優美,歷史悠久,除了來這裏散步的行人,還有許多游客帶着相機來到這裏和湖中雕像合影留念。

人群蜂擁而來,又零零散散地散去。直到太陽徹底落下,公園才安靜下來。

林斜明站在石橋上,在人聲鼎沸的景點裏,一個人眺望着遠方。

林斜明提了一杯奶茶回家,是奶茶店裏最便宜的那種。他從不喝奶茶,買下奶茶的原因,只是他不知道為什麽就進了店。他站在前臺發了三分鐘的呆,被服務員提醒了兩次才回過神來。他看着微笑着第三遍提醒自己的服務員,實在是開不了口說不買,但自己确實不愛喝甜的飲品,只好在價目表的最下面選了一杯。

遭受重大打擊的人往往會做出一些自我意識以外的事,他是這樣對自己解釋的。

天已經黑了。夏夜燥熱,今年自入夏來,就沒有下過雨。

林斜明住的地方是老城區,這裏堆積着許多老小區,道路規劃并不好,車道狹窄,更別提人行道。一個矮矮的白色栅欄,隔絕了車和人。人為劃分的人行道狹長而蜿蜒,貼着建築物的路燈一盞與下一盞之間離得很遠,燈光微弱,道路常常黑一截亮一截。這半個月來,林斜明面對着熟悉的街道,時常會覺得很陌生,像是到達了一個從未走過的地方。

在這個月之前,他都是和宋雲生一起走的。如今一個人步行在這條街時,居然會像忽然踩空落入現實一樣,覺得以往宛如浪漫電影背景般的畫面有些可怖。

Advertisement

牽着手和宋雲生一起走在這條路上的時候,交談中偶爾瞥過路上的風景,錯落的光影仿佛故事章節之間的銜接,兩個人只要看到對方,就會覺得這是童話故事的開頭。

城市像睡着了一樣,道路安靜,只有幾家小小的便利店還在亮着燈,路上連車輛也很少經過。

小區門口是熟悉的景色,一面掉了許多瓷磚的老牆,旁邊是一盞亮得晃人的燈,像是大海上的燈塔。不太一樣的是小區門口會長貓的長椅上沒有小貓,而是坐着一個女人。

路燈照着長椅上的女人,她披散着長發,坐在長椅上百無聊賴地玩着自己的指頭。

林斜明有點想掉頭逃跑。但女人已經看見他了。女人穿着白色的裙子,擡起頭直愣愣地盯着他。在那一瞬間,林斜明想過很多種處理方法,甚至是希望自己在突發疾病立馬暈倒,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把現在的一切交給毫無意識的自己。怎麽樣也比清醒地直面現在的場面來得好。

但眩暈遲遲不來,他只好走上前去,把手裏今天買的奶茶遞給她。

林斜明說:“好久不見,宋雲生。”

宋雲生是個古怪的人,林斜明從一早就知道。她會許多自己根本聽不懂的語言,會看很多但從封面看起來就很吓人的書。那些書的封面不是很詭異的彩色畫,就是許多動物或是人類骨頭的照片。

她很喜歡骨頭,因為她的出生時寨頭的巫姑來看過她,連連稱贊她是帶有神骨的人。擁有神這是宋雲生最引以為豪的一件事,生活中的大事小事、好事壞事的發生,都會被她巧妙地用自己是有神骨的人來解釋。

她在家裏收集了許多她喜歡的動物的骨頭,有的骨頭是在收藏品店裏買的,有的骨頭是吃飯的時候吃出來的。所有被他收集起來的骨頭都被她洗得潔白,放在裝滿不知成分的藍色水的透明玻璃瓶裏。一個骨頭住一個小“單間”,如果不小心碰到裝着骨頭的骨瓶瓶身,細長的骨頭就會在水裏晃晃悠悠。

宋雲生确實很古怪,但她實在有趣。尤其是在像中了她“情蠱”似的林斜明看來,她所做的一切,都只能被歸結在可愛上。別說被吓到,連陪她一起去選骨頭這樣在外人看起來詭異極了的事,也能被林斜明咂巴出幾分浪漫。

宋雲生的行為往往不能用正常的邏輯來推斷。比如此時在明亮的夜燈下的舊愛相會,無論是在電視劇,還是林斜明曾經見過的發生在別的情侶身上的事,都不是也不應該是這樣的氛圍。舊情人之間的見面應該是劍拔弩張,最好是已經牽着比對方好十多倍的新人,嘲笑舊愛的不識好歹。再不濟也應該是互相譏笑,炫耀自己脫離愛情之後過得如何滋潤美滿。

而不是像這樣,分享一杯意外購買的奶茶。

宋雲生只是從他手裏接過那杯奶茶,從容地撕開吸管,喝了一口,她伸出手把垂落的長發別到耳後,皺了皺眉,擡頭對林斜明說:“太甜。”

林斜明半蹲下身子,看着坐在面前的女人。宋雲生只是繼續喝着奶茶,沒有說話。林斜明用力地眨了眨眼,試圖從記憶裏找出一點能說的事來對她說。想了一會兒,林斜明對她說:“你曠工太久,公司把你開除了,你的東西被我收拾回家裏了。”

宋雲生滿不在乎地點了點頭,她終于快喝完了。

吸管在杯底發出刺耳的聲音,宋雲生把奶茶杯拿到眼前晃了晃,她眯着眼睛把奶茶杯對着路燈照了又照,确定已經喝完了,才遺憾地把杯子放下。

在燈光和月色下,她的臉美得不可方物。林斜明情不自禁地靠近她,才動,就被宋雲生的手指推回原位。

宋雲生的瞳孔是深灰色的,她盯着林斜明,不帶任何感情地說:“三天後,你會死。”

四周安靜得有些過分了,林斜明這時才注意到,這條路上連開着燈的車也許久不曾路過了。安靜得仿佛可以聽到心跳聲,不是仿佛,林斜明确實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聒噪極了。但面對此情此景,他一時不知道自己的心跳是因為害怕,還是一些別的原因。夏夜無風,但他卻覺得此刻渾身發涼。

他本應該問一些什麽,或者緩和氣氛似的講一些玩笑話,比如:你對前男友的詛咒未免太過惡毒;原來你的報複方式是讓我三天睡不好覺之類的話。

但看着那雙眼睛,他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宋雲生的眼神是那麽的平靜,不帶一點惡作劇的興奮或是開玩笑的戲谑。甚至在給別人宣布死期的時候,眼裏也沒有同情或是憐憫,仿佛她只是在陳述一個已經發生在未來的事實。

林斜明沉默地看着她。她動了,她朝着林斜明伸出手,攤平,像是一個無言的邀請。她的手上多了許多傷痕,像是被碎石劃傷。

宋雲生沒有說話,她抿着嘴,深灰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林斜明。

一滴雨,毫無征兆地落在那只手上,打在攤平的手掌上,像是一滴未幹的眼淚。

鬼使神差地,命中注定地,禍從天降地,林斜明把手交給了女人。

夏天的第一場雨,傾盆般地,潑在兩個人身上。

林斜明着急地從背包裏翻出自己的傘。撐開的傘不大,近一半的雨都打在林斜明的身上。他狼狽不堪,雨水從頭發一路流到襯衫的衣領。

宋雲生的手溫暖幹燥,她緊緊地握着林斜明的手。

雨滴降落在兩人的傘上,發出巨大的聲響,蓋過了傘下不知是誰的心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