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沈卿言看着眼前不及她膝蓋高的小土狗,有一瞬的恍神。
土狗是從牆角的一個小洞中鑽進來的。
滿身的灰土,皮毛東一縷西一簇黏膩在一起。脖子上有條髒得看不清原貌的繩圈,隐約墜着個什麽事物,模樣看着像是只流浪日久的家犬。
小土狗在聽到沈卿言的一聲“小野狗”後,髒兮兮的臉上顯出幾分怒意來,也不管沈卿言手中揮動的枝杈,直直沖着她奔來,一口咬住衣擺便往殿門外拽。
“诶诶,你幹嘛,松開松開!”沈卿言被拽得一趔趄,急忙拿手中的樹枝使勁向着土狗戳去。
“嗚嗚嗚。”小土狗乍一吃痛,松開了嘴,烏溜溜的眼睛裏帶上幾分委屈,“啊嗚啊嗚!”沖着沈卿言吠了兩聲,仍朝着她過來。
沈卿言見土狗松了口,又見它擺出一副故技重施的樣子,忙疾步後退,腳下一個不穩,跌坐在地。
就在這時,土狗突然停下動作,雕像似的立住了,支着耳朵像是在分辨着什麽。爾後猛地回身,鑽進方才來時牆洞裏不見了蹤影。
不過幾息的功夫,殿內就只剩下仍跌坐在地的沈卿言一人。
她有些莫名,揉着屁股從地上站起,心裏卻升起些不安來。
沈卿言看的分明,那狗進洞前扭頭看了她一眼。一人一狗目光對視間,她竟從狗臉上看出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這狗怕也非俗物,不知它此來是為何意,阿悅的言語舉止也頗為詭秘,她的話必然不可全信。淩雲山上的情況果然不簡單啊。
這麽想着,沈卿言更覺煩悶。
上山前,雖說并非胸有成竹,但她自覺有着五六分把握。可這一路上狀況頻出,較此前計劃相去甚遠。這種脫離掌控的無力感讓她不禁惶惶,既而又生出些憤懑來。
也罷,上山前不就做好最壞的打算了嘛,既未到魚死網破的境地,總歸會有法子。眼下身體尚未恢複,祖父留下的索魂符又只能用一次,勢必要用在真正的惡神身上。等阿悅回來再引她多說些話,興許能尋得破局之法。
這麽想着,沈卿言下意思往懷中摸去,手下卻是一空。
沈卿言這下徹底慌了,顧不上撣撫衣裙上新沾的泥土,忙垂眸細尋。
不想一低頭,入眼即是一對瑩白如霜的玉足,未着鞋履踏在滿是泥垢的地上,卻不染纖塵,來路上亦未見任何足印痕跡。
她是什麽時候進來的?沈卿言心中一凜。
“阿言站在此處作甚。”
沈卿言回身,見得阿悅笑盈盈的一張桃花面。
“山裏夜風寒涼,快往裏進些,仔細又着涼。”
阿悅一邊說着,一邊往殿內進,手中拿着個芭蕉葉包着的事物。這時,目光一直在地上逡巡的沈卿言突然眼神一亮。
方才遺落的錦囊,此刻正躺在阿悅腳前,眼見阿悅就要踩将上去。
“悅姐......嗯山神大人。”沈卿言竭力控制着面上神情,可畢竟年歲尚小,眼睛仍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地上的錦囊。
阿悅似有所覺,順着沈卿言的目光,也瞧見了靜靜躺在跟前的錦囊。
“這是阿言的?”阿悅說着垂手似是想撿起,但又像發現了什麽,臉上顯出驚愕的神色,停住了手上的動作。
沈卿言見狀,略一思索,咬了咬唇,忽而擡頭目光堅定地看向阿悅。
“山神大人,小女求祈一事,望神恩照佑。”說着俯身欲拜,卻被阿悅擡手截住了。
“阿言直言便是。”阿悅語調仍是平緩溫和,尾音卻有些微微發顫。
她跨過錦囊行至香案邊,擡手将芭蕉葉置于香案,轉身時面上已恢複如初,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沈卿言。
灰敗的神像立在她身後,面目晦暗隐在昏黃的暮色中,不若神明,倒像是個随時會撲上來的魍魉精怪。
沈卿言目不轉視,面上強作鎮定,手心卻早被細密的汗水潤濕。
她眼角餘光一刻不曾離開地上的錦囊,腳尖不自覺地向錦囊挪去,就在将要跨出腳步的一瞬卻又停住了。
猶豫一瞬,沈卿言緩緩開口道,“小女是白家寨巫醫沈萬山的孫女,幼時跟随祖父學過幾年壓勝之術。白家寨衆人苦山中祟物久矣,小女雖才疏學淺,但實是不忍看寨中族人求生于水火。此番至山中,原是為弑神而來。”
沈卿言掩唇輕咳兩聲,見阿悅神色依然如常,定了定神,繼續道。
“方才聽聞山中作祟之物并非山神大人,是故鬥膽,祈請山神助小女一臂之力,驅邪以正神位。”
殿內沓然無聲,一陣穿堂風過,沈卿言不由自主地攏了攏衣襟。她覺得阿悅看向自己的目光愈加和藹親切,可是又莫名有些哀傷。
阿悅微微失神,有些悵然地開口道,“難怪初見你時便覺着似曾相識......”她頓了頓,驚覺自己失言,忙移開目光垂眸看向錦囊,“錦袋中的,是用以壓勝的器物吧。”
沈卿言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移步拾起錦囊,捧在手裏,往阿悅面前送,“是。祖父為此物不惜以身涉險,卻終是未能親手用它了卻夙願。”
阿悅眉頭輕蹙,顯出些微害怕的神色,不着痕跡地避開沈卿言捧着錦囊的手。
只是待沈卿言擡起頭看向阿悅時,卻迎上張端正肅穆的臉。
阿悅嚴肅地開口道,“你既已有了準備,此間厲害想必早有計較。那蛇妖半路被我截去人牲,以其兇惡秉性,三日內必會上門讨要一二,屆時難逃一番惡鬥。我本想明日一早送你下山後,便去尋那妖祟,他知我非其敵手,斷然未有防備,我趁其不備勝算能多上幾分。你可要想好,此時反悔為時不晚。”
“自祖父意外身故,我在白家寨中本就無所挂礙。此番前來,一是為寨中衆人謀條生路,二是為了卻祖父生前遺願,望山神大人成全。”沈卿言言辭懇切,目光殷殷。
“唉,皆因我德不配位,才使山民無辜受累。你若執意如此,明日午後便随我一同前去,我必會盡力護你安然。”
阿悅嘆了口氣,将案桌上芭蕉葉包遞給沈卿言,淡然道,“你且用些吃食,早些歇息。”
語罷,她手向沈卿言之前卧過的鋪子前一指,熄滅的柴堆重又燃起豔豔火光。
“山中晚間不太平,你記得萬不可離開神廟。”說着,阿悅身影漸淡,爾後化作一陣青煙,似是隐到神像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