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33、吻不夠

33、吻不夠

災區水源緊缺, 遲珈喝了幾口礦泉水,接了一瓶熱水回到帳篷。

察覺到腳步聲,沈暮堯擡頭。

遲珈正對上男人深邃的眼眸, 他還是原姿勢沒動過,倒是挺聽話的。

遲珈擰開瓶蓋, 剛要遞到他唇邊, 沈暮堯從她手裏接過水瓶,他唇角微挑, 嗓音懶洋洋的:“老子手腳健在,別把我當殘疾人對待, 這點小傷不至于。”

遲珈沒做聲。

她剛才問了醫生,沈暮堯後背皮肉都刮了起來,縫針拆線後至少還要休息一個月。

根本算不上小傷,差點傷筋動骨。

遲珈看着他喝完半瓶水,道:“待會兒有醫生給你縫針, 我出去幫你找幾件幹衣服。”

沈暮堯放下水, 嗓音有點啞:“好。”

遲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她的大腦依舊兵荒馬亂。

腦裏盡是餘震到來,以為他被鋼筋穿透心髒的崩潰絕望;她墜入洪水泥石流中, 在她快要窒息時,是他救了自己。

遲珈不自覺地握了握兜裏的護身符,鼓起勇氣想說點什麽,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埋藏在心裏六年的話,像是塌陷進深處的廢墟,難以見光。

醫生在這時拿着工具走了進來, 對遲珈道:“讓一下。”

遲珈往後退了幾步, 她看着醫生走向沈暮堯, 對他說:“到床上來,我需要給你縫合傷口。”

沈暮堯從凳子上站起來趴在病床上時,似是牽扯到後背的傷口,他眉頭緊鎖,動作也跟着變緩了。

遲珈還沒走上前,醫生的背影已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站了幾秒,沒再看,走出帳篷給沈暮堯找幹淨的衣服。

跑了一大圈,遲珈才找到和沈暮堯身高體型勉強接近的男人。

那個村民告訴家裏衣櫃的位置,她跑去在廢墟裏面扒了幾件寬松的衣服,等她從廢墟裏出來時,浸泡洪水裏的衣服已被她體溫暖熱。

走到帳篷門前,遲珈餘光瞥見站在沈暮堯病床前的徐參謀長。

徐參謀長盯着他後背慘不忍睹的傷口,不忍道:“阿堯,你這怎麽弄的,這麽嚴重。”

沈暮堯輕淡道:“這和出任務的傷不能比。”

徐參謀長嘆了口氣:“阿堯,剛沈老爺子打電話問了你的情況,老人家挺擔心你的,恨不得從南城飛過來。”

沈暮堯面上的表情緩緩起了變化,他道:“待會兒我給老爺子打個電話。”

徐參謀長看着病床上的沈暮堯,嘴巴動了動,沒發音,半晌,他才說:“阿堯,以你現在這種情況,趁早轉文職更好升職提軍銜,也不會天天在這生死關頭裏闖。”

帳篷裏倏地沉寂,氣氛仿佛在這一刻停滞。

沈暮堯一向把軍人作為他的夢想,他有最優秀的履歷,是任何軍官都抵不過的成就。可如今,他卻因為應激性創傷心理障礙無法上前線赴戰場。

遲珈的心也随着徐參謀長的話提到了嗓子眼,她完全不敢去看沈暮堯此刻的反應。

沈暮堯從病床上坐起來,燈光昏暗,遲珈看不清他面龐表情,只覺得他整個身體緊繃,好似彎成了一把鋒利的弓,渾身的驕傲寸寸崩塌。

遲珈從未見過這樣的沈暮堯,她剛想邁進去,只聽沈暮堯淡聲道:“嗯,知道。”

下一秒,他又恢複到了落拓不羁的模樣,啞聲問:“有煙麽。”

徐參謀長多看他幾眼,把一盒煙遞給他:“今天特例,緩着點抽。”

沈暮堯挑眉,啞聲道:“謝了。”

徐參謀長知道沈暮堯他寧願退伍也不可能做軍中文職。

只是世事難料。

他本應靈魂烽火,攀上頂峰的。

-

遲珈在外面待了會兒才進去。

許是麻醉的作用,沈暮堯已經睡着了,男人身材高大,189的個子在狹窄的病床上完全施展不開。

他眼下青黑,臉色蒼白,眉頭緊鎖,想必從來到昭陽縣緊急救援到現在也沒睡幾分鐘。

遲珈擔心他受涼,在他背上輕輕搭了條被褥。

等她坐下來,遲珈盯着他的睡顏,那些深深埋葬在心底的情愫重見天日。

遲珈握着男人的手,他的掌心很大,比她的手要大上一圈,骨節分明性感,上面還有救援挖掘時磨爛的傷口。

她拿了消毒棉在傷口處輕輕擦拭,末了,她輕聲喚他的名字:“沈暮堯。”

我們和好吧。

我喜歡你。

一直都很喜歡。

她暗自在等待沈暮堯清醒期間在心裏默念了一遍又一遍要對他說的話。

緊張到,心髒随着時間的拉鋸也跳得又急又重。

可事事并不是順利的,就像突然爆發的洪水,遲珈接到一通來自南城的來電。

遲珈看到十一個沒有備注,卻被她牢牢印刻在腦海裏的數字,心口一跳,胸腔內那股難言的苦澀被她強咽了回去。

她垂下眼睫,将沾了水的棉簽點在沈暮堯幹涸的嘴上。

手機屏幕熄滅。

再打過來時,遲珈接了,她沒說話,那邊也沒開口。

沉默良久,話筒裏傳來沈老爺子冷漠的聲音:“遲小姐,之前咱們是怎麽談的,你又是怎麽向我保證的?”

遲珈走出去,站在空曠的地方依舊覺得窒息:“爺爺,我想和沈暮堯在一起。”

沈志橋:“你郵寄過來的那些攝影比賽得獎的玩意兒我沒看,你也不用做那些無用功。我還是六年前那些話,我不同意你們在一起!”

“阿堯為了你受傷,我不能允許任何人再給阿堯帶來災禍。”

沈暮堯後背那道道刮傷,因她而傷。

遲珈張嘴想說什麽,可她無法反駁。

沈老爺子語氣嘲諷:“我們阿堯前途一片光明,他會繼承我們沈家,他的未婚妻也該是名門望族,而不是個沒身份的孤兒!”

“你覺得你能給沈家帶來什麽利益?”

他的話,一句又一句如刀子般紮入她的心髒。

遲珈頓了下,聲音很輕:“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但我會努力,我還在努力,也一直在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沈老爺子放下茶杯,冷笑:“你應該知道我們沈家現在只有阿堯,他的未來不止是他的未來,而是我們沈家的未來,你願意阿堯背叛我們沈家?丢棄我這個老頭子?”

“你說你喜歡阿堯,我怎麽覺得你的喜歡那麽廉價。”

遲珈怔然,腦袋嗡嗡作響,垂在半空的手不自覺收緊,她輕輕吸了吸鼻子,忍不住發問:“為什麽我和他在一起就這麽難啊,我和沈暮堯之間除了您的反對,也只有您的反對。”

“你啊也別把男人太當回事,我們阿堯也不是非你一個,到時候你失了青春也得不到人。”

沈志橋像是将耐心耗盡,他道:“小姑娘,你好好想想吧。”

“是為了阿堯的前途未來,為了阿堯不失去沈家和親人,還是為了你那點微不足道的喜歡。”

遲珈也不知道自己拿着手機的狀态保持了多久,她出神地站在原地,頭發已被風雨淋透。

每當她鼓起勇氣,生活便會給她一刀。

選擇,選擇,選擇。

人生為什麽要有選擇這個東西。

喜歡一個人,會想他變得更好,他也本應該事事擁有最好的,而不是被糟糕的她拽下來。

遲珈只覺自己的心被徹底撕裂成兩半,痛到情緒崩潰。

就連大腦宛如一團密密麻麻纏繞無解的線,她無法做出選擇。

-

再回到帳篷裏,沈暮堯已經醒了,他從床上坐起來,一眼看到擱在旁邊的幾套幹淨衣服。

他強忍着後背傷口拉扯的疼痛伸手套上,遲珈察覺後丢下正在導出照片的相機走過去:“我幫你。”

沈暮堯:“不用。”

外面的雨已漸漸停下,透過窗戶往外看,能看見一套洗淨的軍裝挂在繩子上,正在滴水。

沈暮堯擡了擡眉骨,漫不經心地問:“你洗的?”

遲珈被他灼目盯得難以維持淡然,她給他遞了杯溫水,解釋:“剛才不太忙。”

沈暮堯接過水,撩起眼皮看遲珈又回到原位整理相片的模樣,他沒喝,把還溫熱的水杯放回桌上。

讓縮在殼裏的人跑出來不容易。

沈暮堯知道在基地時遲珈說的話是認真的,他不想給她壓力,但看到她将話又咽下去時,心情确實燥。

這天過後,昭陽雨後天晴,抗震救災還在繼續,每天受傷人數、死亡人數、救援人數都被統計上報。

遲珈每天拍在廢墟外更多的照片,将照片貼在公告欄幫傷者尋親。而沈暮堯雖無法再進行救援作業,但他的身影仍在廢墟裏出現做他力所能及的事。

沈暮堯沒問她“分手原因是什麽”,也沒問她“到底和不和好”。

但遲珈知道,他看穿了她的退縮,也看到了她的逃避。

所以他讓隊友給他上藥,像是将她劃清界限。

遲珈像是旁觀者看着隊友給沈暮堯上藥,那一道道刮傷的血痕刺入她的眼眶,聽着他們的閑聊聲,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下來,一滴又一滴,在臉頰滑落。

沈暮堯說到做到。

一百步,他堅定地朝她走一百步。可她退一步,他就在原地望着她。

遲珈沒敢再看,只覺得胸口一窒,難以喘息。

她拎着攝像機走出帳篷。

......

十天一晃而過,災區救援作任務進行最後的收尾工作,有部隊官兵已收工登車回家,各個面上散不盡的疲倦,眼眸卻清亮黑亮。

遲珈忙完手上的工作,問:“你們什麽時候回去?”

沈暮堯擡眼,眉眼漆黑:“過兩天。”

他散漫地問:“你呢,昨天見你接了通電話,公司讓你回去?”

遲珈點頭:“工作上面的事,而且在這裏做的手記記錄還需要上傳。”末了,她又道,“待會兒就走。”

沈暮堯“嗯”了聲,目光筆直地望向她,倏地問:“後悔了?”

遲珈收拾行李的動作頓住:“什麽?”

他眼神平靜:“臨來昭陽時,對我說的話。”

再見面,她會對他說分手的原因。

她垂下眼睫,不知多了多久,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不是後悔,就是覺得,你應該配更好的人。”

“你覺得。”沈暮堯忽地笑出聲,他站起來抽了口煙,眼眸又深又黑,極淡地扯了下唇,“你是我嗎你跟我覺得?”

遲珈低着頭,慢慢将相機裝進包裏,心裏像是長了倒刺,刺進血肉裏,竟已不覺得疼癢,仿佛沒了知覺。

他目光鋒利,聲音透着疏離,直接了當地問:“所以,你選擇後退?”

遲珈的眼眸漸漸起了濕氣:“我也不想啊。”

模棱兩可。

沈暮堯沒再看她,轉身走了。

走出帳篷,沈暮堯站在空曠的地方看着整個昭陽,忙碌了十多天,他也沒覺得疲憊。可從帳篷裏出來的那一刻,他像是有點累了,敞腿坐在石凳上弓着腰抽煙。

“沈隊,你後背怎麽樣了?”這幾天一直給沈暮堯上藥的小徐坐下,“還疼不疼了。”

沈暮堯吸着煙,隔着青白煙霧吐聲:“沒感覺。”

小徐看了看身後的帳篷,他道:“哥,那個攝影師在裏面看你呢,好像哭了,眼紅紅的。”

沈暮堯眉眼凜冽,驟然發聲:“別在我面前提她!”

小徐能看出來他心情不好,沉默坐了會兒,旁邊的男人已經抽了十幾根,他沒忍住:“哥,她是不是你前女友啊,不然......在半年前在土利國你也不會豁出了命去救她,如果不是她,你也不會得那個什麽創傷障礙。”

沈暮堯皺眉:“那事跟她沒關系。”

小徐不明白:“哥,那你怎麽不給她說你是為了救她才挨了一槍。給你上藥的時候,我幾次想說,都被你制止,為什麽啊。”

沈暮堯撣了撣煙灰:“別在她面前說這事,她受了刺激,不記得這事。”

說着,他沒忍住回頭,正撞上遲珈的目光。

遲珈就站在帳篷的窗戶那,這十多天在昭陽救援,臉和下巴瘦了一圈,顯得眼睛比以前更大了。

視線對上的那刻,她愣了幾秒,剛擡手又放下,顯得手足無措,最後慌亂地背過身,離開那裏。

沈暮堯移走視線,頓了兩秒,說:“不想她同情,也不想要她的感動。”

他要的是她真真正正,坦坦蕩蕩地走向他。

小徐沒做聲,只是表情不渝。

沈暮堯一把拍在他後腦勺,挑眉笑道:“是誰我都會救,別忘了,這是咱們做軍人的責任。”

小徐默默嗯了聲:“知道了哥,我沒忘。”

只是覺得對沈暮堯不公平。

......

下午,遲珈身後背着大包,脖間挂着攝像機上了大巴。

昭陽縣有接送他們這些救援人士的班車,會将他們送到機車或高鐵站。

盛喃的工作尚未完成,還要在這兒呆一天進行采訪,所以遲珈先行回程。

上了車,遲珈坐在靠窗戶的位置上,背包平放在她的膝上,難言此時的感覺。

她和沈暮堯這次是真的完了吧。

這幾天,遲珈根本無法與他對視,每當看到沈暮堯那雙深邃的眼眸,她就覺得難受。

裏面沒有他們決裂時的嘲諷,反而很平靜,又深又沉,像是接受了她的決定。

六年的時間,她沒忘記他。

這次,她又要花多久才能将他從腦海中抹去。

遲珈呼一口氣,撥開大巴上的窗簾,災區仍然人潮洶湧,她一眼看到站在帳篷前的沈暮堯。

他換了件黑色沖鋒衣,輪廓線條硬朗,肩背落拓,指間夾着煙,目朝遠處,青白煙霧暈染他微皺的眉眼,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的背影高大颀長,落入遲珈眼裏,她卻莫名看到了一種孤寂感。

遲珈的心像是灌滿了水,搖搖欲墜。

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沈暮堯偏頭,撞上了她的視線。他的眼很黑,驀地捕捉到她的目光,遲珈被他盯得一顫,這次沒移走視線。

也許真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沈暮堯将煙掐滅,朝她的方向走來,随着男人離她愈發地近,遲珈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下來。

男人高大的個頭在大巴裏顯得逼仄,緩緩走到她面前。

她膝上一輕,只見男人俯身,單手把她沉重的背包放在大巴上面的橫杠上。

遲珈嗅到男人身上淡淡的煙味,那顆心懸在半空,直上不下。

就在大巴司機将要開車之際,沈暮堯偏頭望着她,啞聲喊她:“遲珈。”

遲珈嗯了聲,卻發現沒發出聲音,她清了清嗓子:“嗯?”

沈暮堯看到她泛紅的眼,他斂眉:“到聖誕那天為止。”

他又深又沉的眼眸直視她,道:“到聖誕那天為止,你我就像以前那樣相處。你可以向我撒嬌,可以向我埋怨哭訴,也可以讓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不想和我在一起也好,但就到聖誕那天為止。”

男人的嗓音低沉清冽,像是磁鐵撞擊在她耳畔,敲得她半邊身子都泛了軟。

遲珈怔怔地看着他,眼眶忽地發熱:“為什麽。”

她明明怯了兩次,可他還是給了她第三次機會。

沈暮堯沒回答她的問題,他淡聲道:“聖誕結束,你必須給個答複,六年的時間太長,我不想熬,我也熬不動了。”

他輕扯了個笑:“六年的時間,彼此改變不少,正好也算是磨合期,如果真沒結果,那也只能說明你我有緣無分。”

“我不會強行走進你的世界,你也別再闖入我的世界。”沈暮堯起身,“就這樣。”

“你想想。”

司機發動引擎,大巴車随之輕微震動起來。

沈暮堯沒再看她,起身,下車。

遲珈看着他的背影,高大挺拔,他的後背為她擋下湍急洪水與巨石。

那一條條被棱角刺穿的傷疤擠入她的眼中,浸泡進淚水裏。

他的一百步,說好的只有一百步,可他卻又向她邁了一步。

他就在她面前,看着她,等着她。

遲珈在男人走下車前,跑過去拉住他的衣角:“好。”

她眼底氤氲着霧氣,聲音顫抖:“不會有下次了。”

真的不會了。

再逃,她就真的愧疚死了。

沈暮堯頓住,他回頭,瞥見她要哭不哭的模樣,輕笑:“行了,回家給我消息,好好休息。”

作者有話說:

謝謝寶貝們慷慨的營養液和雷,愛你們喲,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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