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探病
探病
含波湖是郡王府中央的春江湖延伸出來的小湖泊,間隔在溪萸閣和渚白居之間,夜色漸濃,晚風漸息,溪萸寝屋的窗子正對着含波湖。
當空的皓月映照在澹澹的含波湖上,明亮得好像讓人伸手撈上一撈就能夠得到,可就怕徒勞之後,是一場鏡花水月。
半夏手中的杯子打翻了也顧不上,追問道:“姑娘說,看見了誰?!”
此時,含波湖對面渚白居的書房燭臺火樹瑩瑩明亮,幸栖安靜的跪在地上,幸樛和幸橋站在一側,幸栖是最小的妹子,幸樛自來疼她,如今只委婉的開口:“大人,小妹她一時大意,我願代領責罰.....”
三人都不敢盯着案桌後的男子看,裴霁回身側的燭火通明,漆黑的眼底卻沒照進多少光亮,讓底下的三人大氣不敢出。
“這次事急從權,”他聲音漠然,“可是幸栖,這可不是你的能力不足。”
看好一個世家女,不是能力不夠,而是輕敵。
幸栖咬牙,“是我的閃失,打草驚蛇,幸栖自願領罰。”
案桌後坐着的男子并未開口說話,室內霎時陷入靜谧,他在斟酌的模樣,猶如在三人心上懸了個鞭子,不升不落,讓人難受。
不知過了幾息,就聽男子沉沉的聲音開口:“不必。”
這話讓三兄妹心下細微的舒了一口氣,裴霁回道:“既然打草驚蛇了,那之後你也不必再去跟前湊了。”
最好,就看看這背後之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藥不投方,可別浪費了好藥。
燭火一動,幸橋迅速轉身:“誰!”
下一瞬,帶着淩厲破空的劍聲就在耳邊,“——啊,是我、是我......”林水手腳顫巍巍的,聲音破音尖細的喊道。
她咬牙睜開緊閉的眼,瞧見架在頸側的長劍有劍鞘裹着,舒了一口氣,卻也不敢放松,她咽了咽,顫手舉了舉端着的托盤:“我、奴婢,奴婢來給大公子送參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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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屋裏傳來幽涼的一聲命令。
屋裏,幸栖還跪在中央,室內一半月光從六開的雕花門打進來,一半是男子身後的燭火搖曳,冷暖光交閃,讓林水第一次對這男子生出深深的懼意。
“奴婢、見大公子才從松柏院回來就到了書房,就想着為公子送些暖湯。”如果她舉着湯盅的手不抖,會更有說服力。
“我不是說過,渚白居的丫鬟下人,不得踏入書房半步麽?”裴霁回唇角帶着淡淡的笑,好像只是好心的提醒她注意規矩,可這冷然的笑意卻讓林水的脊背一寒。
... ...
在雲山住了幾日,驟然回到上京,反而讓人真切的感覺到了夏意。
今晨太陽好,顧清宜穿了身玉月色的夏日薄衫裙,系了襻膊,将廣袖長長的袖子都隴起,露出纖細白皙的手腕。
她正跟着幾位丫鬟一道将廊外的幾盆牡丹花挪出來,準備讓她們在院子裏曬曬晨光。
溪萸閣之所以喚這個名字,主要是臨着春江湖護含波湖之間的小溪,溪萸閣的花園子裏也種滿了朱瑾和茱萸,這兩年,顧清宜無聊時也跟着丫鬟們侍弄花草。漸漸的喜歡上這讓人心閑的活計。
才将那大瓷盆挪出臺階,顧清宜掏出繡帕擦了擦薄汗,實在累人,不等她再動作,黃嬷嬷就端着膳食姍姍來遲。
但她面上跟往日如出一轍的興奮,只不過這次顧忌着什麽收斂些:“姑娘,老奴方才在廚房,聽到個了不得的消息......”
半秋皺眉,眼底壓着些怒火,伸手将黃嬷嬷提着的食盒接過,去拿早膳去了一個時辰,敢情是磕閑牙去了。
顧清宜一反常态,看向黃嬷嬷,沒有責問反而感興趣問道:“這,府上是出了什麽事了麽?”
黃嬷嬷:“奴婢是聽那些老姐妹說的,畢竟是那邊院裏的事。”她努了努嘴看向含波湖,隐晦的指向隔壁院落。
“老奴聽說,那隔壁院裏的林水姑娘被罰啦!原本說是要趕出院裏的,誰知王妃知道了,就親自去渚白居為林水姑娘求情了,這才吃了幾個板子,繼續留在院裏。”
半夏問:“為什麽?大公子不是向來說一不二嗎,郡王妃何故幹預大公子處置自己的丫鬟?”
“咦呦!難怪說你們年紀小呢,”黃嬷嬷神情誇張,隐晦的笑笑:“這世家的公子,哪個十八九歲之後,身邊沒個知人事的通房丫鬟?林水是郡王妃安排給大公子的,不然你們以為,府上都叫她林水姑娘......”
顧清宜一頓,倒是第一次聽說,但這林水犯了什麽事,就要被趕出去了?
黃嬷嬷砸嘴,苦口婆心的模樣:“姑娘,你可別覺得老奴說這些不堪入目,咱們夫婿是世家子,日後保不齊要比”她聲音壓低:“要比郡王的後院還亂呢,姑娘可得打聽打聽,這許二公子,現在身邊可有什麽實在可心的人兒,日後可得早做打算,得像郡王妃那樣,該立的規矩都得立好......”
後面的話她越說遠,顧清宜颦眉,對她這些話當真沒什麽興趣:“黃嬷嬷,我知曉了,對了,四姐姐昨日傷了腳,我想着送些值錢的藥材過去,但我與丫鬟都不大方便出門......”
“嘿,姑娘可以吩咐老奴我啊!”黃嬷嬷注意力瞬間被轉移,在身前搓了搓手,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
“我聽說上京的藥堂有許多上好的人參,嬷嬷等下出去,就買根品相好的,到時候我送給四姐姐也不算寒碜。”
“诶。诶,那是自然,老奴一定幫姑娘辦好!”
顧清宜淡笑:“那嬷嬷就跟着半冬去庫房支銀子吧,能買到好的就成。”
“老奴遵命。”
半冬擡眼,看她見錢眼開的模樣,皮笑肉不笑道:“嬷嬷,請跟我來吧。”
轉身後,她的神色沉下來,姑娘說的對,這三天五天小摸小貪的,鬧出來也掀不起什麽大水花,不如放着她,看看她能有多大的能耐,最後一并給她治了!
到是一邊的半秋有些擔憂:“姑娘,雖說黃嬷嬷不着調了些,但有些說的也沒錯,那許二公子身邊,要是有些紅顏知己的通房丫鬟,日後的日子定是有些難過的。”
院子裏有石桌,顧清宜将膳食從食盒裏拿了出來,聞言也沒擡眼,拎得很清:“現在的擔憂都是為時尚早,你家姑娘不過是指了婚約的女子,成了親尚且還能再和離,更何況,這麽久了,許家态度暧昧,且順其自然罷。”
半秋怔愣:“......姑娘,是不是不喜歡許二公子?”
顧清宜拿着玉著的手一頓:“我們只見過幾面,他是位品行好的公子。”至于喜不喜歡?她想這更是遠了,只見了幾面,她不知全貌,也未仔細相處,何談心悅?
“姑娘半月前,還想着忍一忍,到了許家就好了......如今卻沒将許家作為後路,開始懲治黃嬷嬷了......”
“半秋,”顧清宜擡起眼,向來清冷淡然的眼底,滿是認真嚴肅:“昨夜我與你們四人說了齡安帶回來的消息,你們就該明白,我如今只想尋求真相,沒有那麽多心思計較在婚事之上。”
半秋斂了憂色,歉意道:“奴婢知錯......那姑娘何時出去,我還以為姑娘會借着今日買人參之事出去見齡安,沒想到”
“先等等再說吧。”顧清宜沒看錯的話,昨夜跟着他們的那個黑影,并不是幸栖,不是幸栖,那會是誰?這郡王府,除了裴霁回這掌管藩州的都護大人,還有誰知曉父親之事?
她感覺身側被攏着巨大的謎團,即便在人丁不算繁雜的郡王府,也不是那麽太平,那她只有更加小心。
午後吹起了微風,消散了些燥意。
... ...
宜秋閣的丫鬟點了棠梨香,顧清宜一進入寝殿就聞見這輕松香甜的氣味。
“丫鬟說你來了,我還訝異了一會兒,你倒是第一次來我這宜秋閣,若不是我崴了腳,你怕是都不會來宜秋閣看一眼?”裴汐坐在檀木羅漢榻桌邊,面前擺着個繡籃,裏面有個半成型的花樣。
“四表姐勿怪,我是見表姐尋常時候都去松柏院幫忙,豈敢打擾。”
裴汐噗嗤笑了一聲:“逗弄你呢,還這般一本正經的。”
顧清宜坐在了另一側的榻桌邊:“原本早上就打算來瞧瞧表姐,但想起我那庫房寒酸,只好讓嬷嬷先去買些人參,耽擱到了現在。”
“你我如今不算姐妹情深,也算朋友了,來便來了,怎麽還帶如此厚禮?”裴汐打開顧清宜帶來的匣子,當真是品相好的老山參。
“表姐現在用不着,備着總沒壞處。”顧清宜目光放在那繡了一半的重臺紅蓮上:“表姐這繡樣巧妙,難怪上京人人都說郡王府的裴四姑娘,詩書女工,無一不精。”
裴汐拿起繡樣看了看:“這本是給春和長公主繡的,夾在那些賀禮裏的,我原本打算瞧瞧,若是長公主喜歡,我便用這花樣繡一個屏風......”裴汐話音一頓,看向對面淡然無波的顧清宜:“甭說我了,你備了什麽賀禮?”
“我?”顧清宜咬咬唇,“前些時候在玉芝閣遇到了個做工精美的古琴,就買了下來,聽聞長公主喜好聽琴,我就投機取巧了,比不得表姐上心。”
裴汐心裏悄悄砸吧,那玉芝閣的東西,即便她是郡王府嫡女,皇親國戚,也得斟酌斟酌才狠得下心買,表妹為長公主的宴席,當真是破費了。
不過金貴之餘,倒是少了些人情味兒。
“表妹這些年沒接觸長公主,不知曉她喜好,她還偏好這些姑娘家的女工,以栩栩如生為貴,不知......表妹可曾準備些小繡活?”
顧清宜一怔,她之前是準備了些,但長公主對她的态度,實在有些可有可無,她在安州恣意慣了,旁人對她用心,她就加倍還回去,若是旁人對她不上心,她也不想花心思去讨得歡心。
“不曾。”
看她實在面色平淡,甚至沒有将這未來婆婆的歡心放在眼裏,裴汐難得有些苦口婆心:
“咱們女子這一生,能尋一個好夫婿,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穩固宗門榮耀,就算不枉此生了,”裴汐咬咬牙,“說來怕勾起你傷心事,但我真心希望表妹好,表妹如今沒有依仗,空帶着家産奔赴上京,沒有夫家庇佑,終究還是難存。”
顧清宜伸手拉過裴汐的手拍了拍:“表姐好心我知曉,表姐放心,我自有分寸的。”
如今的大宣逐漸富裕,雖依舊鮮有女子為官,但抛頭露面做生意的也有,裴汐這話倒是提醒她了,她想要不束手束腳的調查那件事,最好還是得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裴汐以為自己的話對顧清宜起了些用,面上也松泛了,還沒等說話,候在廊外的明夢的聲音就傳了進來:“姑娘,表姑娘,好像是渚白居的林水姑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