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故人

故人

顧清宜捏着絹帕擦了擦頸側的薄汗,繼續分着布袋裏分好的饅頭,每個布袋裏都有五個白面饅頭,只需人提着袋子分下去就好。

眼前突然伸來一只豁了口的陶碗,顧清宜神色如常,也沒留意人,将袋子遞過去:“五個饅頭,拿好......”

“!!”她的話音未落,手上的異常讓她眼底浮上驚怒。

這人,借着袋子的遮掩,捏了她的指間!

可下一瞬,她方要喊出的話卻被堵在嗓子眼,眼前瘦削的少年擡起臉,顧清宜瞳孔一縮,清晰的瞧見了那掩在那如蒿草般亂糟糟頭發下的正臉,即便面容幹裂灰髒,卻無比熟悉。

眨眼間,這少年在身後隊伍的催促之際,看了眼眼底震驚的顧清宜,寶貝般的抱着饅頭就走了。

她嘴唇一抖,沒有出聲,忙繼續分着饅頭,不敢讓身側的幸栖看出異樣。

忽然,身側傳來裴溫由遠及近的聲音:“顧表妹,你下去,讓我來。”

顧清宜:“.....我”

“累了就下去,看着你分個饅頭,動作慢死了!”裴溫的話有些不客氣的打斷。

裴汐聽見動靜,笑着安撫道:“表妹先下去歇息歇息,這人手夠,不妨事的。”裴汐也累,但她是郡王府嫡女,日後更是春和長公主的嫡長媳,賢良淑德的名聲對她很重要。

“嗯,那多謝五表姐了。”

“哼。”裴溫鼻息輕哼回道,真是好會演戲,許知善的話點醒她了,長公主不就喜歡好名聲的嗎?她也會,她也可以。

幸栖看了眼顧清宜,見她坐去小桌邊,放心的繼續手腳麻利分着米面,越幹越有勁兒!

許知善熱情的為顧清宜端了盞茶水:“清宜表姐來了,唔,快些喝盞茶水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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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推辭:“多謝表妹。”

“清宜表姐,”她手上微微托腮:“總的沒見表姐幾面,我竟覺得與表姐一見如故,我在府上也沒什麽玩伴,日後可能常常約表姐出來聚聚?”

顧清宜看向她:“自然可以。”

心底卻暗自思索,春和長公主明明是下嫁,上柱國将軍本不該納妾,更別說有個庶出,但就是在春和長公主去皇家祭祀那幾日,丈夫誤飲了同僚的藥酒,與春和的貼身丫鬟睡在了一處。

惹惱了公主,可想而知,春和顧忌許知善生母的貼身侍奉情誼,只灌了避子湯,扔到莊子眼不見為淨,可惜一年後,丫鬟卻産下一女,許知善生母自知對不起春和,但稚子無辜,許知善生母便書信一封,而後自缢于梁上,換得許知善被接回府上。

顧清宜以後是長公主的兒媳,對她有利的是少于許知善接觸,但許知善豆蔻之年,瞧着模樣純良,淡淡之交也無妨。

許知善輕笑:“其實說來,我還是挺羨慕清宜表姐的,聽說安州物産富饒,百姓和善,民風也是......”

話音未落,粥蓬那處卻突然嘈雜起來——

“你們郡王府怎麽看人下菜碟?!”

“就是!我們哥倆是從外地來的,就只分這點苎麻布,這是存心欺負我們!”

“......我大哥說的是,今天得給我們一個說法!”

對比下,裴汐顯得細弱的聲音解釋:“今日份數快分完了,要是需要,等這月十五,郡王府還會......”

“老子不管!我今日天沒亮就排着隊,憑什麽要等!”

......

顧清宜聽見吵嚷,又見一瞬間便圍滿了鬧事之徒,忙起身上前,想将裴汐拉回來。

驀地,手腕被人牢牢拉住,許知善一臉驚怕的湊到她身邊:“那邊好危險啊,清宜表姐先不要過去。”

顧清宜皺眉,手上想掙開,卻沒想到許知善瘦弱力氣卻比她大,好在這時去打水的幸栖回來,她迅速的撥開人群:

“安敢放肆!”說話間,“锃”的抽出腰側的配劍,利落地動作加上那泛着幽亮的劍刃讓人群一靜!

察覺到手腕一松,顧清宜眼神別有深意的看了眼許知善,但擡步卻頓住,人群西側,她瞥見那熟悉的身影!

顧清宜咬咬牙,眼見着幸栖平複了争亂,也沒注意着她,提步往西邊追了去,因動作太快,那春辰色的掐腰裙還蕩出了一些飄逸的弧度。

身後的許知善上前,笑意盈盈的将顧清宜那掉在地上的絹帕撿了起來,揣進袖袋中,周遭混亂,無人發覺。

明風着急的跺了跺腳,看着圍在身側的李家親戚和裴溫等人,只放心的看向幸栖:“幸栖姑娘,我家姑娘的腳扭了,可能先送我家姑娘去醫館?”

幸栖收了劍:“這是自然,我即刻就送四姑娘過去!”

話音一落,她面色一頓,像是發現不尋常的環視一圈,顧清宜人呢!

“......你先送你家姑娘去醫館,我即刻就到。”

明夢不依了:“大公子不是讓幸栖姑娘保護我們嗎?那......”

話還沒說完,就被裴汐打斷:“也好,幸栖姑娘瞧着有威嚴些,就在這守着,我們先過去。”因腳上的劇痛,她最後幾字洩出了顫音。

這時,許知善貼心上前:“我陪四表姐過去吧,方才清宜表姐說絹帕丢了,去東面尋了,咱們先不用等她。”

她話音一落,餘光裏見幸栖腳步一頓,轉身就往東面走,去了反方向,眼底笑意更甚,手上越發用心的攙住裴汐,往醫館走去。

... ...

皓月當空,晚風習習。

郡王府松柏院早已經挂起上六角燈籠,燈火通明,與之相反的是主廳一室靜谧。

李娥看着跪在正殿上的兩人,顧清宜和裴溫。

一人玩心大發,到了日暮十分才尋到,這兩人也不相助姐妹,任由汐兒被人推搡,腳傷嚴重。

文姑站在一側,看着胸口起伏尚未消氣的郡王妃,輕聲提醒:“王妃......”

果然,李娥深吸一口氣:“你們二人,起身罷。”

這責罰庶女,罰就罰了,但這顧清宜......

先不說是表姑娘,責罰了傳出去不好聽,這好歹也是未來的許家兒媳,是該收斂些。

顧清宜始終垂眼看着膝下跪着的蒲團,雖是細山草織的,又鋪了層織錦,但跪了半個時辰,膝上也耐不住生生地抽疼。

聽見李娥壓抑的聲音,她跟着裴溫再次行禮:“多謝姨母。”

半秋眼底掩不住心疼的上前攙着顧清宜起身,李娥看着兩人弱不禁風的模樣:“你們別覺得我苛責,覺得我心中只有嫡女。世家大族,最重要的是什麽?族親不團結相幫,咱們要是只顧着自己獨善其身,兄弟姊妹不團結,不用旁人使袢子,自己都能晃散了。”

顧清宜低垂着的眉眼看着桌角,要是能瞧見她的眼神,就能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但面上還是規規矩矩聽訓的模樣。

不等李娥張口再訓,屋外文酒的聲音傳進屋中:“郡王妃,大公子來了!”

顧清宜回神,眨眼間,屋裏的燭火被男子帶進來的清風吹得細微晃了晃,一身月影色長袍的男子走到了堂中:“母親。”

李娥變臉極快,方才還怒氣未消的模樣,如今就是笑意堆滿面頰:“文酒,快些給大公子看座!”

裴霁回早見殿中站着的兩人,一身春辰色衣裳的顧清宜實在是太過惹眼,另一邊的庶妹也是,眼睛有些紅腫,看出來是被訓哭了。

修長的手指接過丫鬟遞來的安神茶,他狀似無意問道:“母親這是有要事相商?兒子可曾叨擾了?”

“诶,說什麽擾不擾的,快些說說,今日讓你辦的事如何了?”話一落,她想起屋中還有兩人,揮揮手放人:“你們先下去罷。”

突然想起什麽,郡王妃叫住人:“對了,清宜,你四表姐腿傷了也不知什麽情況,幾日後長公主的賞荷宴,你準備準備跟着我過去。”

“是,清宜多謝姨母提醒。”

一邊的裴溫眼底閃過幾絲希冀:“母親,那我......”

“你姨娘前幾日流了身子,原本念着廟會重要的緣故讓你一起過去,如今回來了,你合該好好在她塌邊伺候伺候,才不算失了孝道。”李娥笑意不達眼底說道。

站在裴溫身側的顧清宜清晰的瞧見她雙肩微微一瑟縮,手微微往後背着的動作,像是想起什麽不好的回憶。

其實知道裴溫對許知謹的心思,顧清宜的心思是複雜的,也許是始終認為,該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再怎麽強求也夠不到,所以她很放心。

......又或者,她不想承認的一點,許知謹現在對她來說,就是熟悉些的、可為夫婿的陌生人,她還,沒那麽上心。

不知什麽時候,吹起了晚風,半秋提着的燈籠也跟着一晃一晃的。半秋輕聲道:“今日姑娘跪了許久,膝蓋肯定淤青了,奴婢回去燒些熱水,用熱帕子給姑娘敷一敷,要不是姑娘不喜歡藥味兒,是該用藥油揉一揉的。”

“嗯,用熱帕敷一敷就成。”她不喜歡藥味,還是因為母親的緣故,母親纏綿病榻,她每日擔驚受怕,久而久之,不管什麽藥味,都能讓她心裏排斥。

半冬看着姑娘強裝儀态,咬咬唇更加用力的攙住人,“對了,姑娘,從姑娘回來就見姑娘心不在焉的模樣,是出了什麽事了,還是姑娘遇到——”

“半秋,”顧清宜嘴唇一顫,突然打斷半秋的話,看着像是太着急了,而後語氣和緩了些,“我只是沒逛過上京的廟會,一時迷路了,姨母說的對,是該罰。”

半秋對上顧清宜暗含深意的眼神,咽下口中的話,順着她的話道:“姑娘別自責,明兒一早我們就去宜秋閣看看四姑娘,姑娘自己逛廟會逛了一下午,買了許多玩意兒,正好給四姑娘解解悶兒。”

閃爍的燭火不經意的帶過一個身影,好像跟在身後已經有了一頓距離,她忍着脊背蹿上的發涼,強裝鎮定的輕聲“嗯”了一聲。

好在夜色掩飾,沒讓人瞧出她的異樣,她接過半秋手上的燈籠,顧清宜将燈籠擺正,帶着半秋腳步平穩的往溪萸閣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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