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外室女
外室女
這幾日一連去了渚白居兩日,她回了自己園子裏都是有些腰背酸疼,半夏手上搓了些花精油給顧清宜揉腰,嘴上也跟着抱怨:
“那渚白居那麽大,當真就不給姑娘好好尋一個案桌,就這樣在石桌邊抄書一日兩日還好,十天半月豈不累人......”
顧清宜阖眼趴在軟塌上,沒有搭腔,反而有些困倦的打了個哈欠,方沐浴完,半秋也坐在一邊幫她絞發。
她身上只穿了件兒後腰系結的小衣,夏日時節,也不用怕着涼,與她那冷淡氣質相反的,是嫩滑一盈的腰肢,讓人瞧着有些難移開眼。
就在她要在這力度舒适的按摩中睡去時,屋外響起嘈雜的腳步聲,緊接着半春推門走了進來,帶入了幾縷涼風。
“姑娘!快些收拾一番,松柏院出事了。”
顧清宜睡意散了大半:“把話說清楚些,究竟是怎麽了?”
半春跺腳:“這奴婢也不知道,只是文酒姑娘讓我來知會姑娘一聲,讓姑娘也趕緊過去,好像府上的老祖宗也驚動了。”
顧清宜不敢耽擱,發絲沒幹也只讓半夏拿了支簪子挽了起來,提着燈籠就往松柏院過去了。
緊趕慢趕走着過去,但溪萸閣是客院,離松柏院最遠,到時廳中已經站滿了人,候在門外的丫鬟從顧清宜手上接過燈籠,顧清宜捋了捋衣袖,依次見禮。
最前面坐着的老婦人,正是老王妃,也是府上的老祖宗,往年顧清宜戴孝抄書時,偶爾見過她,這老祖宗身穿松褐色的衣袍,帶着個嵌紅寶石抹額,年紀已接近古稀之年,她眼神深邃,精神矍铄,往日寬和的面貌如今有些嚴肅。
往下依次是郡王妃,嫡長子裴霁回等人,而尋常都見不上一面的郡王,就站在廳中,背對着顧清宜,她看不清他神色。
今日的重點顯然不在顧清宜身上,她的見禮問安也只擺了擺手就讓她退去一邊。
顧清宜到了一側,輕做在裴汐身邊,裴汐小心的與她對視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像是想到什麽,顧清宜心下一蹬,難道就是潭姨娘上次說的.....
她暗暗的看向始終沒說話的姨母,卻心下疑慮,向來冷靜妥帖的李娥如今眼眶暗紅,手上緊緊攥着絹帕,分明是在強忍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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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潭姨娘帶着裴溫走了進來,有老祖宗在,潭姨娘也不敢嗆聲,只道:“我們母女二人病了行動不便,來晚了還請老祖宗恕罪。”
不等潭姨娘帶着裴溫坐下,廳中陡然一變。
正位上的裴顯氏睜眼,眼神有些淩厲的看向廳中站着的郡王裴元,驟然叱喝:“你這逆子——!”
“!!”裴汐不明就裏被吓了一跳,反應過來已經抓了身側顧清宜的手,顧清宜見狀輕輕的伸手拍了拍安撫她,其實顧清宜也被裴顯氏這陡然的發怒吓得一驚,不等她多想,裴顯氏開口道:
“你說霁回派人去暗害你的妻兒,我且問問你!你這混賬可曾記得這府上之人才是你的妻兒,如今全府的主子都在這,你就跟大家說說,說說你說過的混賬話,瞧瞧你哪來的厚臉皮!”
這話讓顧清宜一愣,更讓拉着她的裴汐一僵,難道,是上次那個外室,可哪來的孩子?
裴元咬牙:“是,母親你罵我混賬也好,逆子也罷,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你就看看霁回,他派人去我院中,我——”
“你這混賬啊——”裴顯氏死死握着拐杖,手上巨顫,氣得杵了杵,發出悶悶的咚響。
坐在裴顯氏身側始終沒開口的李娥出聲道:“母親,息怒......”
顧清宜咬咬牙,擡眼看向老祖宗另一側坐在男眷之首的裴霁回,他正坐着,沒有将郡王的質問聽入耳中,反而有些氣定神閑。郡王所說的,裴霁回派人去別院,是什麽意思?
好像有所感,裴霁回擡眼看過來,眼神裏的淩厲未收,見是顧清宜,眼底細微的閃過幾絲不明,少女好像才剛沐浴完,只用發簪挽了發就匆匆趕來,如今幹了的發絲有幾絲垂在白皙的頸側,稱得白皙的肌膚有些過分的白淨細潤。
殿上的裴元也被裴顯氏吓到,但還是心有不甘:“母親注意身子,但汝兒也是兒子的骨肉,更是您的孫女,這些年她流落在外,已經吃盡苦頭,難道兒子當真能放任不管?!”
饒是裴汐反應再如何慢,也明白了父親說的是什麽意思,原來不僅是有外室,甚至連孩子都有了......聽那話,怕是年紀還不小,她第一反應是擔憂的看向斂眉不說話的母親。
大宣分外注重長幼嫡庶,歷代皇位都是嫡長子繼承,父親養了外室,有了私生女這舉措,無意是在狠狠地打母親的臉!
裴顯氏冷笑的看向裴元:“老身将話擺在這裏,我的子孫,除了今日廳中坐着的,其餘一概不認!”
話音擲地有聲,一時之間陷入了沉寂,沒人敢說話。
裴元一急,張口剛要說話,始終不說話的李娥擡眼,一眼都沒有往裴元那望,看向裴顯氏:“母親,讓他.....将她們母女接回來罷。”
裴汐怔愣,眼睛有些發酸,喃喃喚道:“......母親。”
裴元面上一喜:“夫人竟如此識大體,母親,你看她也願意了,我是不是能将她們母女二人接回來了?”
“哼,姐姐倒真是大度啊。”始終沒開口的潭姨娘冷笑出聲,怕是明日,全上京城都是她們郡王府的荒誕醜聽了!
顧清宜看向潭姨娘,潭姨娘挂着嗤笑,眼神冰冷。也許,前些時候潭姨娘怕就知曉今日之事,那日這才鬧得那般難看,流了胎兒。
裴元轉身訓潭姨娘:“你這毒婦!還在此處言語挑撥!我看你真是記不住教訓......”
“夠了!潭姨娘再如何不是,也是老身和你夫人做主擡進來的,名正言順!比你外面沾惹的那些腌臜莺燕好了不少,還容不得你在老身面前訓斥她!”
顧清宜看向廳中張牙舞爪訓斥人的男子,雖身量與裴霁回相差不多,眉眼也相似,但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郡王這些年荒唐,若不是嫡長子争氣,郡王府的家業,當真是要在裴元手裏沒落了。
圍觀了這一出鬧劇,顧清宜回園子的路上有些唏噓,原以為姨母這般要強的性子,定是比老祖宗還要剛烈堅決幾分,卻沒想到是她主動讓步的。
半夏幫顧清宜換着寝衣,感嘆道:“好在府上的姑娘差不多都許了人家,要是這事傳開了,那外人不知怎麽說郡王府呢。”
顧清宜伸手解發簪:“姨母這做法才是聰明的,起碼維持住了體面,若是她們母女二人是不安分的,改日鬧得人盡皆知,那才是羞煞門楣,将人放進來,起碼還能看住,縱然衆人心知肚明,也能落得個大度的名聲。”
半夏看向銅鏡前坐着的姑娘:“那姑娘呢?”
“什麽?”
“先前奴婢覺得黃嬷嬷過于多話,姑娘也不喜說這些,但今日姑娘也瞧見了,縱然有母族傍身、兒女争氣的郡王妃還需如此妥協,那姑娘去了将軍府,又該如何?”
半夏看着愣住的顧清宜,繼續道:“奴婢說句不大好聽的,春和長公主明明已經是天下頂頂尊貴的女子了,大将軍尚還有個庶女,且長公主對姑娘的态度......姑娘日後該如何才能安生。”
顧清宜沒回話,看着銅鏡映出的面容,她尚且年少也能瞧出有六七分像母親,可日後的夫婿,真是說不準。現在想來母親才是最聰明的,她是庶女,與其圍困上京宅院,不如尋了一個真心相愛之人,天遙地遠,遠離這些家族名聲,賢婦美名。
“日後的事,日後再說也不遲。”顧清宜擡眼,見半夏張嘴還要再說,她忙道:“快些去熏香去吧,你家姑娘累得緊,明兒不用去那渚白居抄書,總算能歇一歇。”
半夏輕嘆,也手腳迅速的去外間拿助眠的芙蓉月香了。這香料是采取初夏的芙蓉,再加入冰片和麝香,三次蒸煮三次研磨而成,顧清宜紗帳中向來點此香助眠。
看到顧清宜埋在被子裏,半夏吹了燈燭,屋中霎時陷入了黑暗,半夏摸索着去了外間,今日該她守夜。聽到外間的動靜停了下來,顧清宜翻了個身,雙眸明亮。
今夜一事讓她對将軍府有着細微的抗拒,若是能在婚約确定之前查清父親一案,厘清所有幹系就好了,她想回安州。
翌日,天色明亮。
顧清宜用了些粥膳,換了身淺綠色的束腰紗裙就去了松柏院問安。
她今日來得早,卻在門口也遇到了早到的裴汐,裴汐看見顧清宜,溫和的笑笑,但她眼底有些細微的暗青色,看得出她昨夜睡得并不好。
顧清宜道:“今日我瞧見我窗外含波湖的重瓣菡萏開花了,等下表姐可要去我那坐坐?”
裴汐有些心不在焉的點點頭:“也好,我甚少去你院裏,今日正好去瞧瞧。”
兩人進了堂屋,正好李娥用完早膳,讓人撤下,擡眼看來兩人:“今日你們倆來得倒是早,比往日早了兩刻鐘。”
裴汐還在發呆,顧清宜只好應聲:“夏日天亮的早,早起了些就過來了,正好在門口遇到表姐。”
李娥擺擺手,讓下人都下去,見她起身,裴汐連忙上前攙扶。
“瞧瞧你這眼眶發暗的模樣,今兒那女人帶着她女兒過來瞧見了,還當我多不會養女兒呢。”她神色平靜,眼底有着驚人魄力。
裴汐嗫嚅片刻道:“母親......”
“我昔日甚少教導你們,”李娥端了盞茶水,繼續道:“要做好世家夫人,不止要學好管家,還要學會禦夫,若是不會禦夫,就要有天大的忍耐力。”
擡手讓兩人坐下,李娥看向左側的顧清宜:“清宜,我也沒怎麽教導你,來日你們都要學會這課,将軍府可不像郡王府人丁單薄,單是許家的親眷就甚多,日後怕是比我還累的。”
話音剛落,廊外傳來文姑的聲音:“夫人,大公子來了。”
李娥霎時止住出口的話,笑着道:“快些請大公子進來。”
不消片刻,顧清宜餘光裏就見一聲雲色圓領袍的裴霁回朗朗舒華的走了進來,李娥笑意更濃:“不是說去衙署了嗎?怎麽還會過來問安。”
裴霁回看了眼端坐在一側的顧清宜,回道:“今日無甚雜事,晚些時候過去也成。”
看他這随意的模樣,顧清宜暗暗道,也是,今日無朝會,他又官居三品,這些上值的時間更不會多嚴苛。
李娥交代了幾句,但實在有些話要跟顧清宜兩人說,也不得不下逐客令:“問安也問了,你若是公務多,就先去忙你的。”
裴霁回道:“兒子是有事要尋顧表妹。”
顧清宜有幾絲愕然,他竟當着姨母的面講出來,她擡眼看郡王妃,果不其然,在她臉上看出了幾絲古怪:“清宜?你尋她何事?”
“前些時候我看那卷宗破舊,國子監學子忙着秋闱,幸栖字跡潦草,又洽聞顧家表妹字跡俊秀,這才托她抄錄幾冊書,今兒想起來書上有些錯處,這才過來看看。”
李娥莫名松了一口氣,:“幾冊書,這麽多?你表妹到底是姑娘家,哪能跟你身邊使喚的人一樣?這事不急就慢慢來。”
“兒子記下了,那兒子先告退了。”
顧清宜也跟着松一口氣,其實裴霁回說了也好,怕往後姨母知道,心裏多想徒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