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懲罰

懲罰

話音剛落,裏屋傳來動靜,垂着的珠簾被掀開,顧清宜看清裴溫後一愣,她當真是病了,怎麽才這些時日不見,就瘦了許多,唇色發幹,面色也蒼白得緊,以前她覺得裴溫與潭姨娘很像,但如今竟還比月子裏的潭姨娘還病弱三分。

在顧清宜愣神之際,裴溫沒多大力氣的扯了扯嘴皮,牽出一絲笑意:“表妹。”

“憶雲,給表姑娘看茶。”一邊的潭姨娘坐下,吩咐道。

坐在裴溫身邊的顧清宜卻是暗自颦了颦眉,裴溫如今微微駝着背,手上緊緊攥着絹帕,一會兒又是撫着膝前的衣服,一會兒又是攥起了衣裙,神色總有些古怪的不安。

“是,還請姨娘和兩位姑娘稍等。”憶雲看着空蕩蕩的四方桌上,只好加快腳步去隔間尋一套嶄新的茶具。

潭姨娘對顧清宜莫名的熱情,尤其看見顧清宜遞給裴溫的白玉簪,笑意更濃,不等裴溫接過,就伸手拿過來把玩端詳片刻,“嘿呀,表姑娘探病都送如此厚禮,倒是......瞧着不像是上京城的樣式,這白玉簪是從安州帶來的?安州并未有玉礦山,竟也能見如此好物。”

顧清宜回話:“安州不産玉,但商旅往來甚多,這種樣式的在安州也是常見,但都是些穿戴之物,不過是物稱人而已。”

“.......是嗎,表姑娘說的對,是我着相了。”潭姨娘讪讪一笑。

裴溫總算側目看了眼顧清宜,她身量端正,瞧着不卑不亢,難以親近模樣,卻讓裴溫從心裏生出些豔羨來。

羨慕她能有許二郎這樁好親事,羨慕她獨自一人。

“五表姐不喝藥麽?”顧清宜突然說話,見裴溫和潭姨娘疑惑,顧清宜笑着解釋道:“方才來時就見丫鬟端着湯藥進來,五表姐再不喝藥,等下涼了對身子可不好。”

潭姨娘像是才反應過來,幹笑兩聲:“瞧我,就顧着和表姑娘說話,溫兒吃藥的時辰都忘了,我這過來就是盯着這孩子,這幾日也不好好喝藥,這病反反複複的,難免讓人擔心。”

潭姨娘看向裴溫,笑意溫和:“溫兒,快些喝藥呀。”

這下不用顧清宜注意,都能清晰的瞧見裴溫一抖,顧清宜更是心下一驚,聲音軟下來:“......許是這湯藥涼了,等下再讓丫鬟去熱一熱罷。”

“表姑娘說的是,對了,還沒問問表姑娘呢,昨兒去了将軍府,可曾見到許家二郎了,前些時候我見了一次,當真是個爽朗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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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宜不适皺眉,這話,有些太沒有分寸了。

下一瞬,潭姨娘道:“表姑娘也別嫌姨娘話多,這好夫婿啊,該抓住的,就得牢牢抓住,否則日後若是尋了不良人,可就追悔莫及了,就像我。”

顧清宜面上一驚,出聲提醒道:“姨娘,你言重了。”

這,在她這小輩和一衆下人面前,當衆編排起郡王來了?!

早就從黃嬷嬷那裏聽說,郡王府上的下人無不在議論,潭姨娘小産後與郡王撕破臉皮,往日郡王對三公子還算體貼的,昨日三公子及冠的生辰,卻無人上心就可見當家人的态度,但顧清宜也沒想到潭姨娘這麽敢說,這麽......放肆。

潭姨娘不以為然,看了眼顧清宜,何嘗看不出她在府中的謹小慎微,她飲了一口茶,勾了勾唇:“我啊,是真心感謝你昨兒記得霄言那孩子的生辰宴,多說了兩句,這男人啊,靠不住的,也許,”潭姨娘眸光一閃,輕聲道:“過幾天就知曉了呢。”

顧清宜心底疑惑,還不等說話,屋外就聽憶雲的聲音傳來:“表姑娘,好像是幸栖姑娘過來尋你,應該是有什麽要事。”

潭姨娘神色一頓,幸栖?那不是裴霁回身邊的人嗎?她看向顧清宜,不知在想什麽,而後道:“憶雲手腳慢,還沒将茶水端上來,看來我這杯茶,表姑娘喝不上了,罷了罷了,表姑娘快去,可別叫那活閻王好等。”

顧清宜将潭姨娘的神色納入眼底,好似沒聽懂她的一語雙關,起身告辭,臨走時,她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眼一邊呆坐着的裴溫,只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院外,幸栖雙手環在身前,斜靠着春江湖邊的亭柱,看見顧清宜出來後直起身走了過來:“表姑娘,大人讓我帶表姑娘過去。”

“嗯,勞煩幸栖姑娘多跑一趟。”

幸栖側目看她:“不必客氣,都是我的分內之事。”

而後無言,幸栖辦事利落風行,步子較大的走在前面,眨眼就幾米開外,半夏嘴唇動了動,湊到顧清宜耳邊将方才的顧慮說出來:“姑娘,方才奴婢站在兩位姑娘身後,瞧見......五姑娘後腿好像受傷了。”

那青色衣裙都滲出了一些血跡。

顧清宜看了眼正前方走着的幸栖,壓低聲音道:“看出來了。”

“可奴婢怎麽瞧着,這宜夏苑哪哪都透着怪異......”

顧清宜斂眉,上次去香雲寺她就看見裴溫手腕上的鞭痕,今日她手腕鼓囊,瞧着使不上力的模樣,怕是手腕也傷了有紗布包紮着,就算是庶出,好歹也流着裴氏的血,即便姨母也不敢這般罰人。

可她能做什麽呢?還有,潭姨娘所說的那過幾日就知曉了是什麽意思?

“表姑娘,到了,請跟我來。”幸栖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顧清宜聞聲回神,擡眼就見渚白居筆走龍蛇三個大字,她問:“這是要去哪,藏書閣麽?”

按理說這些州卷之類應當在衙署放置妥帖,但前幾年衙署走過一次水,而裴霁回坐上三品官員的位子,家中也放了拓印翻本,就放在渚白居的藏書閣。

幸栖沒回答,擡手道:“表姑娘跟我過來就是。”

又來到書房。

幸樛一身黑衣勁裝端着茶水出來,瞧見顧清宜點頭示意,這時,幸栖擡手攔住顧清宜身後緊緊跟着的半夏:“大人不喜無關人員出入書房,你與我在此處等候。”

顧清宜提裙上了臺階,還是一眼就瞧見正對着門口的案幾,但如今案幾邊沒有人坐着,她擡手扣了扣門:“大表哥?”

屋內很快傳出男子沉沉的聲音:“進來。”

裴霁回在裏間,顧清宜膽子有些大的打量起周遭來,許是時常有人過來議事,書房左右兩側各擺了三張梨木雕花的官帽椅,正中的案幾上堆着許多她看不清的卷宗,紙上還有書寫了一半的信箋。

怕看了不該看的,顧清宜連忙移開眼,卻對上左側出來的男子那漆黑幽深的眼眸,深深的有着她看不透的濃墨,顧清宜規矩的見禮:“大表哥安。”

裴霁回手上拿着一卷書,繞開她的見禮:“許是表姑娘不甚了解裴某,我最不喜等人,你我二人明面上是合作,吃虧的可是我。”

顧清宜抿抿唇,解釋道:“先前早上來過一次,林水姑娘說大表哥尚未回來,之後會第一時間通知我,我這才去看五表姐那探病,耽擱了時辰。”

裴霁回的眸色冷了些,高大修長的身影越發有壓迫感,驟然,随着男子的走近,她眼前遞來一份小冊,“這是四年間安州的州卷名錄,有勞表姑娘幫我謄抄一遍了。”

她有些發懵了:“謄抄一遍?”

她打開小冊一看,這、這足足有八冊書吶!

看她張了嘴呆愣的模樣與平日相去甚遠,裴霁回眼底有幾絲逗弄的意思:“無功不受綠,受祿應有功,這卷宗也舊了,是該謄抄一遍新的。往日人手不夠都是國子監尋些書生,但正巧我看你字跡漂亮,那就有勞表妹了,等下我讓幸栖将近五年的州卷都尋出來,你安心抄寫。”

誰都沒發現,他的稱呼從表姑娘變為了表妹。

顧清宜咬咬唇,往日冷靜應對,伶牙俐齒,如今卻不知該怎麽反駁,他這是懲罰她那日對裴屏玉捏造他的事,偏偏合作上她占了裴霁回的便宜,現在讓她無法回拒。

各種名貴的花草遍布庭院,鵝卵小路錯落有致的穿過花園,幸栖面色尴尬的帶着顧清宜來了亭中的石桌邊,有些不好意思說:

“表姑娘,這處就是了,姑娘先在此處稍等片刻,我這就去拿之筆墨紙硯。”

“嗯,有勞。”

顧清宜環顧四下,清幽夾雜着花香,亭子的另一側還有個不大的菡萏池,裏面養了幾尾錦鯉。

亭子四周都有美人靠,中央擺了個石桌,顧清宜暗暗吐了一口氣,瞧着他朗月清風的模樣,倒是記仇得很,連案桌也不打算給她騰出一個,就把她趕到院裏抄書,真是......絲毫不近人情。

幸栖抱着一堆東西走了過來,一一跟顧清宜解釋道:“這些都是州卷,姑娘想要的都在裏面,但切記,可別說了出去,這些是宣冊,姑娘謄抄在這上面就是......”

顧清宜目光放在那卷冊上,也知曉其中厲害,點點頭道:“我明白,多謝提醒。”

大宣是一京十一州的劃分,其中最為富強的外州當屬顧清宜自小長大的安州,坐擁江河和大宣第一險關,不過這些都是三年前的事了,父親失蹤後,并未另派刺史,交由州府管轄。

顧清宜翻看着州卷,微微颦眉,這些州卷上的記錄與外面販售的地方志相差不大,不過倒更加實時詳細些,看來裴霁回還是很謹慎的,不敢将那些涉及機密之處交由她一姑娘翻看。

驀地,顧清宜翻頁的手一頓,她的視線落在賦稅那頁,上面清晰的記錄近三年安州上交賦稅逐漸下降。

周圍的然州和慶吳州在這三年前就遠超安州賦稅,她微微颦了颦眉,她記得,父親失蹤後,安州的重兵均刮分至然州和慶吳州,而慶吳州在一年前,就已經準備劃分給二皇子做封地。

突然間,顧清宜好像明白裴霁回讓她抄錄州卷的目的。

正想着,左邊突然響起腳步聲。

顧清宜擡眼,手上下意識的将翻看的州卷合起來:“林水姑娘。”

林水将她的動作收在眼底,讪讪一笑:“哎,我是見姑娘在這石凳上坐着有些傷腰,就想着給姑娘拿個軟墊,這樣坐着也舒服些。”

顧清宜目光放在林水手上拿着的青色纏枝花紋軟墊:“多謝,有勞了。”

“這算什麽,都是我們這些丫鬟該做的,姑娘恕罪,方才是我去廚房看着炖湯去了,那些丫鬟這才通知慢了姑娘......表姑娘是不是因此被大人責罰在此抄書啊?”

顧清宜張張唇,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這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在林水眼裏就是又好面子,又默認的模樣,笑意更濃了:

“表姑娘不要往心裏去,雖然大公子向來都是冷冷不愛說話的模樣,但也并非是想真的責罰姑娘,這樣,姑娘若是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跟我說,我先去給姑娘端些熱茶過來。”

顧清宜笑笑:“有勞。”

林水轉身去了燒水的小廚房,撇了撇嘴,這表姑娘看着也是疏離不近人得很,她先前怎麽就覺得公子和她有什麽。林水搖搖頭,反正屈尊降貴的燒盞茶水而已,就當給今日攔她之事賠罪了。

見林水走後,顧清宜斂了神色,剛要繼續看向書冊,就察覺到左側傳來明顯無法忽視的視線,顧清宜一愣,扭頭又對上了裴霁回的視線。

男子站在書房的廊下,身形修長,五官冷硬俊美,這料子上好的錦衣華服也只是他的陪襯,反而流光順滑的衣料在晨光的映照下,多了幾絲出塵的谪仙氣,皚雪寒梅,這是顧清宜第一次見裴霁回就想到的。

她眨眼,移開了視線,調查一事來日方長,她拿起狼毫,認命的謄抄起來,也許,不應該局限在安州,仔細看看州卷,萬一在別的地方也能瞧見蛛絲馬跡呢。

書房的回廊上,幸樛和幸橋走了過來,裴霁回眼神從小亭上移開,幸樛忙道:“大人,郡王......将人帶去富康坊的宅院裏了。”

裴霁回眼底升起的半絲溫和散了幹淨,他的聲音淡漠沒聽出什麽情緒:“去将人處理了。”

幸橋為難:“屬下方才就去看了,郡王将府上大半的兵衛都帶過去了,若想讓郡王無察覺,怕是.....不大可能。”

裴霁回輕嗤一聲,幸樛和幸橋都微微低了頭,饒是他們也忍不住想,這郡王,有些糊塗了。

裴霁回轉身回屋,臨走時又聽小亭傳來動靜,林水将茶水端給了顧清宜,少女淺淡的道謝聲響起,小亭中多些動靜,他好像,不怎麽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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