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的傷疤

她的傷疤

含波湖靠近溪萸閣這一面的岸邊,種了小片杏花林,如今步入夏日,杏花已經凋謝了,換上了抽芽的新綠,杏花林的小亭臨湖,湖邊确實是含苞欲放的菡萏,清波蕩漾,好像能聞見菡萏怡人的香氣。

一路上裴溫始終不怎麽說話,裴汐心裏憋着悶:“你這可有杏花酒,這樣幹坐着吃茶也差點意思。”

顧清宜點點頭,擡手讓半夏去取些姑娘家喝的果酒,裴汐道:“今日在松柏院才聽說,你這幾日都去渚白居?”

“正是,前幾日幸栖姑娘來尋我幫忙,我想着廟會的時候,咱們得幸栖姑娘保護,我萬不該推辭,就應下了。對了,那日幸栖姑娘來尋我時,正好在溫表姐那。”

裴汐點點頭,沒再好奇追問,實在是這兩人,一人淡漠威嚴,一人客氣疏離,怎麽也扯不到一塊兒去,旁人聽了自然驚奇一二。

被提到的裴溫牽着唇笑了笑,瞧着有些牽強。正好坐在她正對面的裴汐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下奇怪:“這些時候都沒見五妹妹,竟是瘦了不少,可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

誰知這句話好像戳到裴溫一般,她眼底閃過幾絲慌亂,邊說邊起身,恰是在這時,半春端着的執壺被驀地起身的裴溫打翻。

“哎!小心!”幾人驚呼出聲,只見裴溫被溫酒的熱水燙得輕輕抽氣。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半春跪地認錯。

裴溫捂着肩膀,她穿的是夏日紗裙,浸濕了的衣裳貼着皮膚,讓人格外不舒服。

顧清宜冷靜吩咐:“半夏,去尋上次周大夫給的燙傷藥膏來。”而後,她看向裴溫:“五表姐,實在對不住,你先跟我去寝閣換身衣裳罷,周大夫那藥膏是舒緩的,擦了好受些。”

裴溫眼神躲閃,拒絕道:“不了,這用來溫酒的熱水還好,不怎麽燙人,正好我衣裳也濕了,我......就先回院子裏了。”

“诶,這樣回去像什麽樣子?”裴汐拉住人:“到底也是姑娘主子,衣裳濕漉漉的,遇到了人豈不被人指指點點。”

裴溫耳朵急得有些紅,見推辭不過,只好跟着顧清宜去了她的寝閣。

顧清宜的寝閣與其他姑娘一樣大小,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四角雕折枝仙子的圓桌,而後右側被兩人來高的博古架辟出一處空間做書房,左側梨木屏風後,就是裏間寝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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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半夏手中接過藥膏,帶着顧清宜來梨木櫃子前,問道:“五表姐想穿哪身?”

裴溫咬牙,顯然沒心思看這些:“都行。”

顧清宜是暫居郡王府,但她顧家家産豐厚,一應兒的衣物和物件都是看着簡單,但用來舒适也不便宜。

裴溫接過顧清宜遞來的衣裳就感覺到了,這衣物看着不是上京時興的布料,卻軟如煙紗,比那軟煙羅輕薄了不知多少。

她将藥瓶擱在小桌上:“上次燙了手,找周大夫要了些燙傷的藥膏,這個汝瓷瓶裏的是祛疤的藥膏,上京的良愈堂拿的,表姐大可放心帶回去使用。”

裴溫神色一頓,這不怎麽燙的水澆身上,最多就燙紅些,哪會需要祛疤的,“這祛疤的藥膏,應該是不必了罷。”

裴溫語氣裏有些小心翼翼的試探。

顧清宜看向她,眼底清明,好像跟明鏡似兒的。

裴溫嘴唇微抖,說不上覺得難以啓齒還是憤懑,眼眶暗紅,直直的看向顧清宜:“那日在宜夏苑就見你神色不對,你都知道了。”

看她這模樣,顧清宜難得的放緩了些聲音:“......可要我幫你上藥?”

裴溫良久不開口,正當顧清宜想放下藥瓶轉身出門時,面前的裴溫咬着唇,自己褪了衣裙,眼前的景象,讓顧清宜漸漸的驚愕起來。

裴溫肌膚偏白,本是好看的身形,如今背上、手臂上。甚至腿上,都是一些斑駁的傷疤,有的像摔的塊狀疤痕,有的像是燙傷,有的像是被鞭子打的......

難以想象這些傷疤會出現在郡王府的姑娘主子身上!

顧清宜也跟着一時愣住,直到窗柩飛來兩只燕雀鳴叫,才喚醒顧清宜的驚詫。

她斂眉,先拿了燙傷的藥膏擦拭,而後拿起那祛疤的藥疤,看得出來,她身前和手腳上都沒有留下多少的疤,應該是裴溫自己私下的也有上藥,就是後背看不見也手腳不便,這才留了許多疤。

“......五表姐,與潭姨娘是不睦嗎?”

裴溫譏笑:“不睦?自前幾年,不、自我小時候她知道了自己的妹妹爬上了夫君的床,而後自己被當成替代之後,她就瘋了......”

顧清宜指間一頓,聽着裴溫講完了經過,原以為潭姨娘是廟會才知道雙姨娘一事,原來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嗎?

那時的潭姨娘發現之後,将妹妹趕走遠離上京,郡王确實是與她安穩了一些時日,那些時日潭姨娘也沒有再發狂将氣撒在小孩子身上。

可沒想到妹妹卻懷孕了,還找上了上京,她一邊忍耐,一邊怪罪裴溫和裴汝一樣是姑娘,卻半點也不讨郡王歡心,逐漸變本加厲些。

“這麽些年了,為何表姐不想着去姨母、姨夫面前說明,或者,三表哥怎麽不阻止?”

話音剛落,背上的手卻被拂開了,裴溫語氣不善:“顧清宜,原先你幫我擦藥時,還以為你不似表面那麽冷淡,現在看來寡淡疏離還是你的本性。”

“......什麽?”

裴溫嗤笑一聲:“我哥哥住在別的院子,每日用功讀書,自然不知曉。還有你說的告訴郡王和郡王妃?然後看着我母親被送去莊子磋磨?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即便我母親再如何打虐,那我也合該受着,為人子,止于孝,我說你了冷性,并沒有說錯。”

顧清宜被這樣無故指責,她微微發愣之後便是沉默,兩人一時無言。

她想,如裴溫所說,她确實是冷性硬心腸,至少,父親教誨過她,未有愛人而不自愛者,尤其她現在孤身一人在上京,更懂得這句話。

察覺到身後沒了動靜,裴溫突然說道:“你知道我為何心悅許二郎嗎?”

顧清宜擡眼,面色毫無波瀾輕笑:“這些,你好像不該告訴我罷?畢竟......”

“我知曉你與他有婚約之事,你不必向我強調。”裴溫打斷她的話。“那是母親第二次将氣撒在我身上,我想着出了郡王府躲一陣兒就好了,直到我遇到了許知謹,他是個良善的人。”

接下來的事無非就是世家姑娘被小公子遇到了給了她一些溫暖的話本情節,卻讓裴溫銘記至今。

顧清宜見她唇角帶着笑意,顯然是深陷的模樣,而顧清宜自己卻沒多少波瀾,此情此景,她第一次感覺自己竟也有做主母的潛質,也許以後她也會像姨母一樣,面不改色的給夫君納上幾房妾室,看着她們明争暗鬥,争風吃醋。

像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顧清宜神色松緩了一些,下一瞬卻聽裴溫道:“所以,顧清宜,你能不嫁給許知謹嗎?”

“什麽?”顧清宜以為自己聽錯了。

裴溫又強調了一遍,一字一句說得有些理所當然。

顧清宜被氣笑了,手上擦藥的動作也停了:“五表姐這是在要求我?”

“我如今确實想離開郡王府,離開我親生母親的唯一方法就只有盡早尋到好人家,可我誰也不想嫁,只想嫁許二郎,表妹要是能去将軍府退親......”

顧清宜平淡出聲:“我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五表姐讓我無故去退親,将我名聲放在哪兒?再且你就能保證,我退了親,許二公子就會娶你?五表姐別忘了,汐表姐與許大公子說了親,姨母會讓一家親姊妹都嫁入許家麽?”

裴溫神色錯愕,像是被顧清宜說到痛處,顧清宜起身,将藥膏放下:“若是五表姐真有本事讓許家讓媒人來說你,然後與我退親,屆時我絕對不會糾纏許二公子半分。”

這時,屋外的半夏輕輕敲門:“姑娘,五姑娘的衣裳已經烤好熏了香了。”

“拿進來罷。”

顧清宜接過衣裳,放在裴溫身側:“五表姐若是不想讓潭姨娘發現,就穿來時的衣裳,本就是白水弄濕的,如今熏了香,将就穿着走一段路。”

裴溫一頓,沒想到方才顧清宜就妥帖的安排好了,一時之間又覺得自己的要求有些欠妥,可又覺得自己沒甚錯處,只別扭的移開眼:“多謝表妹。”

顧清宜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麽,走出了屏風。

還在亭子裏的裴汐聽見動靜,見只有顧清宜一人回來,問道:“回來了,怎麽不見五妹妹?”

“方才五表姐說是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回去了。”

裴汐沒放在心上:“也好,我看着潭姨娘一臉不虞,回去陪陪她也好,咱們表姊妹二人也說體己話。”

顧清宜坐下來,招招手讓半夏端些瓜果上來,瞧見對面的裴汐端詳起那小香爐,眼底閃過幾絲不明。

她端起執壺為裴汐倒了盞酒,裴汐接過瓷杯,笑着問道:“你這熏的是什麽香,竟這般特殊,清遠曠神的。”

“這是清泉香,往日都舍不得用,今兒不是兩位表姐難得來做客,我這才讓半春點了起來。”

裴汐笑罵:“你倒是個守財的了,不是什麽龍涎沉木的,還能讓你舍不得?”

裴汐對十雅焚香頗為喜好,聞到了新奇的總習慣問上一二。

顧清宜佯裝不好意思的笑笑:“跟龍涎那些一兩香一兩金自然不能比,不過看表姐似是喜愛的模樣,不若等下帶些回去,正好我那還有好些呢。”

“別了別了,讓你割愛像什麽樣子?你同我說說,在哪家香鋪買的,銀錢幾何?我讓明夢今兒出去買繡線的時候也帶一些。”

裴汐既是嫡女,得到的賞賜不少,又早早的跟着管家,手上松泛,說話也有底氣。

顧清宜:“是在玉香閣買的,銀錢......一百二十兩。”

裴汐的笑意一頓:“一百二十兩?那還真是,難怪你也省着用了。”她像是想起什麽,問道:“我記得玉香閣花銷超過一百兩,都會送些香扇,我之前就得了桂香的,你的送了什麽模樣的?”

顧清宜臉上有些錯愕:“香扇?這我不曾見過,許是玉香閣的掌櫃忘記了?”

裴汐臉上有幾絲古怪,這玉香閣招牌了得,每年香料時興花樣多,除了皇宮特用的,幾乎都能在玉香閣尋到,一百兩單子不是小數目,豈會疏忽了去?

“其實我也并非親自去買的,前些時候總有些忙事,這些采買都是交給我院裏的黃嬷嬷去辦的,聽說這嬷嬷也跟庫房錄入的管事婆子對了帳的,我自來放心。”

顧清宜心底心思轉了轉,她記得前不久那廚房管事好像調去管庫房錄入的職差了。

李娥管理制度分明,各院的開支都需要錄入公賬和私賬。

公賬是各院從中公支出去的銀子,管家每月核對的也是公賬,私賬則是各院自己花的體己錢,私下的采買也該計入私賬,但一般甚少有人核查私賬。

但顧清宜記得,現在這對賬的差事被裴汐接手了,因為管家對賬向來只看支出中公的部分,因此黃嬷嬷也肆無忌憚起來。

裴汐神色逐漸嚴肅了些:“你那嬷嬷是你的貼身乳母?”這事若是涉及那錄賬管事,那可就是她管家失察了。

顧清宜搖頭:“先前在安州的時候,都不算我院裏的嬷嬷,是我母親外院守門的婆子,也正好她親眷在上京,這才跟着我一起過來。”

裴汐擱下酒盞,神色認真:“怪我怪我,沒想到這層,我估摸着表妹怕是被蒙騙了,其餘的我也不敢下定論,若是表妹信得過我,我就去查查你的私賬,幫你核對明白。”

她忙道:“哪有什麽信不過的,等下我讓半冬将我院裏自己記的私賬也一并拿給表姐對照,只是怕是要勞煩表姐了。”

裴汐笑意溫和:“正好我這幾日沒事,等回去我就讓人去庫房将你的私賬拿過來,兩本一起核驗一二。”

顧清宜見裴汐上心的模樣,忙笑着說幾句感謝話,放在膝前的指間繞了繞腰間垂着的玉佩,這動作透出了主人的心情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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