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偶遇
偶遇
上京的街道坊市鱗次栉比,四通八達又人煙稠密。一大早就見街巷闊道上有許多的往來商旅。玉香閣是世家夫人和貴族姑娘喜好的香料閣,一早就有好些逛早市的夫人姑娘往來進出了。
今日外出,顧清宜穿了身豆綠煙羅裙,腰上只系了暖白色宮縧,挂了玉佩和禁步,跟身邊三位郡王府姑娘相比,衣飾要簡單了許多。
郡王當真是關心雙姨娘母女,昨兒在松柏院遇到了裴汐,就吩咐裴汐找個時間帶着諸位姊妹,尤其是裴汝,一起去街上好好逛逛,今日花銷既是記在郡王頭上,裴汐也不含糊,直接領着衆人來了玉香閣。
順便,也帶着顧清宜來瞧瞧她上次說的那熏香,她倒是要瞧瞧,府上那些刁奴管事敢背着她和母親貪了多少。
玉香閣第一層都是尋常的香囊,香牌等等一些配飾,一般錢袋子鼓的都會直接上樓,那些進貢之後剩餘的海外香料也有販售,備受歡迎。
裴汐看了眼前來迎客的女侍:“帶着我們幾人去二樓罷。”
裴汐身後跟着裴溫和裴汝,但裴溫和裴汐兩人離得很遠,頗有些誰也不想搭理誰的架勢。那日聽了裴溫的荒唐話,顧清宜也不大想與裴溫過多親密,一行人就這樣分成了三行人。
裴汐財大氣粗一般叮囑身後的二人:“你們二人先挑着,看看可有什麽看得上的。”說完她拉着顧清宜往那盛了一櫃的香料那處走:“昨兒我支了你的私賬過去瞧,原是想使喚丫鬟來這些鋪面跑跑的,但聽了父親的吩咐,我就想着今日親自來瞧瞧。”
說完,她輕輕的點了點眼前的“清泉香”,玉香閣的女侍連忙上前:“裴姑娘,有何吩咐?”
“你們這的清泉香,還有這個流崖香,各多少錢?”
女侍一愣,一般來樓上的都是世家姑娘,好面子,看上什麽直接要了,甚少詢問價錢,她老實回道:“回姑娘,這香料裏的寒蘇花蕊難得,這要貴上一些,共七十兩、另外一種香則是五十兩。”
顧清宜抿唇,眼底還有些訝異,裴汐回神,吩咐女侍:“将這兩個香料都包起來。”
顧清宜沉默片刻:“這......”
黃嬷嬷倒是越發放肆了,向她支了百二十兩,一次便直接貪了五十兩。
這五十兩對于裴家這種皇親國戚不算什麽,但可足夠尋常五口之家的百姓一年的花銷了,即便是郡王府這樣的府邸,丫鬟的月錢也才一月二兩。
Advertisement
裴汐拍了拍她的手:“那刁奴明面從你這裏支了一百二十兩,自己足足貪了這麽多錢財,若不是咱們姑娘要名聲,合該報了官,讓官差按律法處置!”
她語氣生硬,其實這事說來她管家也有責任,要是錄入的管事嚴明不受賄,黃嬷嬷豈能這般大膽,怕不是那庫房錄入的管事嬷嬷也從中撈了不少油水!何況,還不止香料這一件事兒呢,她粗粗看了顧清宜的私賬,當真是如流水的花着錢,禦下不嚴,此事怎麽也得告知母親。
“表姐不必将此事攬在自己身上,我前些時候聽說,黃嬷嬷她兒子的鋪面怕是出了什麽纰漏,等會兒我私下去瞧瞧,若是當真如此,将她趕出去就成了,若是故意的欺上瞞下,定讓表姐按家規處置。”
裴汐問:“等下你自己過去?不若我跟你一起,讓她們二人先逛着......”
話音還沒落,裴汐掃了一圈,卻發現少了人,“六姑娘呢?”
顧清宜聞聲回頭,瞧見果然只有不遠處的裴溫,明夢上前回話:“姑娘,方才六姑娘說聞不了香料的味道,又怕攪了諸位姑娘的雅興,就沒跟幾位姑娘說告辭,她說她就在街對面的茶樓等着呢。”
裴汐面上的嚴肅褪了些:“你先去茶樓尋六姑娘,順便要間雅室,這麽久了也正好用午膳了,我們馬上就過去。”
明夢應了聲是,轉身就去街對面的茶樓去了。
顧清宜目光放在對面的茶樓上,這茶樓名喚洗香樓,除了閑坐品茶,還有些鮮食點心味道格外不錯,但出價向來極高,裴汝先前沒多少錢財也舍不得花錢,今兒倒是舍得。
洗香樓。
明夢招呼掌櫃:“要一間樓上的雅室,開窗熏一圈甘露香,茶盞那些都換成樓中的天青官窯......”
她按照裴汐來洗香樓一貫的喜好吩咐了一圈,随後環視見一樓歇腳的地方沒見六姑娘的身影,奇怪問道:“掌櫃的,可有個瘦瘦的,穿着藕荷色衣裙的十一二歲模樣的姑娘來過。”
掌櫃的撥着算盤,聞聲擡頭,下三白的眼睛眯了眯思索:“呃......好像,有吧?我記得我是瞧見過了,但人來人往的,也不知道啊。”
二樓雅室,候在門外的侍衛将樓中的情形收入眼底,輕輕地叩了三下隔間雅室的門。
這件雅室的窗子關着,有些幽暗,坐在案桌邊的男子聞聲擱了茶盞,聲音平淡道:“你該回去了。”
裴汝低垂着的眉眼和視線暗暗放在男子的身上,只瞧得見右腿那好像鼓鼓的,就像是包紮着傷處一般,但看他如履平地,行動安穩,她又打消了疑慮。
樓下,明夢看着掌櫃含糊其辭,也跟着焦急了起來,這麽大一個人,跑哪去了?今兒還是郡王讓自家姑娘帶着六姑娘出來的,要是人真丢了,姑娘怕是會被責罰。
就在明夢轉身要去禀報裴汐時,拐角處傳來聲音:“明夢。”
“六姑娘?你這是去哪了?”見她笑意盈盈的,方才她找過了,那裏根本沒有人:“六姑娘對上京不熟悉,還請不要亂跑了,到時候我們這些下人受懲處就算了,可別連姑娘主子也受牽連。”
這些日子從郡王妃再到姑娘,都被她們母女二人弄得心力交瘁,偏偏出來一趟還這麽不安分,一時之間讓明夢當中奚落起來。
裴汝咬咬唇,瞧着可憐又自責的模樣:“我......我是看這街巷繁華,想着去附近走走轉轉......”
明夢撇嘴,方要開口,身後傳來裴汐嚴肅的聲音:“明夢!”
明夢匆忙回頭:“......姑娘,奴婢”
“越發沒大沒小,一個奴婢也敢沖撞主子了?”裴汐管家也有些威嚴,如今冷臉訓人,連身邊的顧清宜也被她唬了幾分。
“奴婢知錯。”明夢識數,馬上向裴汝見禮:“六姑娘恕罪,奴婢一時着急了,口不擇言,六姑娘如何責罰奴婢也受着。”
當着衆人的面,裴汝好像被架着一樣,也沒敢說什麽,只怯懦的擺擺手,道不必如此。
顧清宜站在一邊卻神色微怔,方才裴汝擺手的時候,衣袖跟着晃了過來,她好像聞到了些熟悉卻又說不上來的香味。
她又不自覺的嗅了嗅,又好像沒有了。
怕是剛才在玉香閣香料聞多了,連鼻子也出現了些幻覺,畢竟,裴汝才說聞不慣熏香,更不可能熏香了。
裴汐眼神發冷,将身側咬唇委屈的明夢和對面眼眶含淚、楚楚可憐的裴汝都收入眼底,那楚楚動人的模樣,倒真是像極了那日在松柏院的雙姨娘,先前還以為她聰明,如今卻是愚笨得很。
裴汐張唇輕嗤:“今日在外面我不好訓你,雖然六姑娘原諒了你,但以下犯上,耍小聰明,沒有尊卑秩序,是該好好罰罰,六妹妹你也不用為明夢求情,心裏沒有尊卑規矩是大忌,該罰,你說是嗎?”
是在說罰丫鬟,還是含沙射影說她?裴汝嘴唇微抖,抿唇輕笑:“大姐姐說的是,是該管好丫鬟。”
顧清宜和身側的裴溫都沒有說話,都知曉裴汐心裏有氣,裴汝不熟悉上京的街道,卻不要丫鬟跟着私自跑開兩次,若是走丢了或是有什麽閃失,按照郡王的上心程度,怕是跟郡王妃都會有些龉龃。
在幾人說話期間,顧清宜環視了一圈洗香樓,洗香樓是三層閣樓布局,站在一樓就能瞧見樓上的木雕圍欄,樓窗透亮,布局清雅。
不過四處開着的隔間只有一處緊緊的阖上了雕花門,雖有些顯眼,但洗香樓不乏議事之人,不算奇怪,她一眼掃過也沒放在心上。
身後,一身含嬌初啭的聲音響起:“四表姐?”
顧清宜回頭,沒先看到出聲之人,就先對上許知謹的欣喜的眼神,“清宜表妹,這麽巧?”
顧清宜淺笑點點頭,目光卻放在他身側的元安枝和王家三姐妹身上,察覺到顧清宜的視線,許知謹忙解釋:“今日正好幾位表妹來家中做客,母親命我和兄長帶着幾位表妹一起出來逛逛。”
今日王家三姐妹都在,嫡出的王妙語,剩下的王妙聲和王妙雲都是庶出,她記得,上次在将軍府半秋去打探回來,當時這王妙雲可也去了假山,但她很快就回了府中了。
顧清宜的目光不由多放在了這只有豆蔻之年的王妙雲身上。
這時吩咐好掌櫃的裴汐走了過來,恰好聽見了許知謹的後半句話,“許大公子?他今日也同幾位表妹一道出門閑逛了?”
裴汐神色有些莫名,先前她不是沒暗中相邀許知節逛逛燈市,但都被許知節以事務繁忙為由回絕,那今兒陪着一幹樣貌嬌俏的表妹逛街算什麽事?
好在下一瞬元安枝的話讓裴汐放下心來,元安枝笑着率先解釋:“哪能這麽輕易就請得動許大表哥,自然是被他回絕了,這不,就許二表哥跟着我們出來。”
許知謹笑着接話:“好啊,有我與你們一道還不夠?莫不是嫌我不好?”
元安枝張嘴方要接話,王妙雲就出聲打趣:“二表哥是好,就是只幫我二姐付錢,大表哥可不像你,他都是一視同仁的。”
這話一出口,周遭安靜了一瞬,被提到的王妙語瞪了眼王妙雲:“胡說什麽呢?那時我與知謹表哥打賭他輸了,願賭服輸,這才掏錢。”
顧清宜站在一側,瞧着有幾絲置身事外,好像當事人的未婚妻子不是她。
突然,手臂被輕輕的拉了拉,裴汐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她身側,溫和的張羅道:“好了好了,幾位今日都是來洗香樓用膳的,咱們這些人難得湊在一起,不若就跟着一起罷。”
衆人聽言自然應允。
要走的時候,站在裴溫身後有些瘦小的裴汝就被人注意到了,早前上京的世家夫人圈子裏就傳遍了,這郡王還自降身份的在外面養了外室......
“诶呀,忘了介紹了,這是我家六妹妹,前幾年在府上身子不好,早就送去莊院裏養病,如今身子大好了,這才送回來。”裴汐見衆人打量,主動攬過裴汝,熱心介紹。
裴汝動作僵硬不流利的行了萬福禮:“見過諸位姑娘表姐,表哥。”
都是要面子的,即便都有了猜測,也會心照不宣,但王妙語等人笑着便岔開了話頭,沒有絲毫将裴汝的見禮放在眼裏。
王妙語可是太後母族親眷,連顧清宜這外州刺史之女都瞧不上,還能看得上一個外室之女?
最後還是許知謹上前,笑着安撫:“六姑娘快些請起。”
說完,他有些不自在又裝作自然的走向顧清宜,跟在了她的身側,看到這場景,裴汐才放下心來,笑着跟身側的王妙語寒暄:“我瞧你頭上戴着的這玉簪,當真好看,是哪家寶釵閣買的?”
王妙語看了眼身後那般配的少男少女,心不在焉問:“什麽?......我沒聽清。”
裴汐心下了然,笑着又重複問了一遍。
因着多了幾個人,又換了大的閣室,名喚‘關山月’,裏面并圓桌,而是似曲水流觞一般的造景,圓形的香凳圍繞着,泉水清澈,一會兒一疊疊的精致膳食就放在順流的泉水之上,兩頭各有姿态好看的女侍搖着小巧的水車,帶動着泉水順流。
裴汐進來率先招呼,讓許知謹這唯一的男子坐在最前面,這時,她身側的王妙語擡步要跟着坐下,裴汐連忙拉住:“你我表姊妹好些時日沒見了,我還有好好些問題沒有問你的,咱們兩人坐一處罷。”
說話間,明夢已經拉着顧清宜坐在了許知謹身側,雖說是身側,但為了方便丫鬟伺候,兩人之間的距離也能容得下兩人站立。
見顧清宜已經占了位子,王妙語皺皺眉,跟着在裴汐身側坐下。
許知謹眼裏盛滿了笑意:“好些日子沒見清宜表妹了,如今一瞧,倒是圓潤了些許。”
顧清宜面上的淡然險些撐不住:“......胖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許知謹察覺說錯了話,連忙擺手:“是正正好,正正好。”
前些日子顧清宜格外清瘦,稱得人如薄柳一般,這幾日竟氣色還好了些,看着多了些女兒家的嬌态,少了距離感,許知謹的眸光瞥過那被宮縧不緊不松系着的細腰上,好似一株韌柳。
說了那話,又冒犯的看了幾眼姑娘家的腰肢,他實在不好意思的視線躲閃着,耳後通紅一片,說話也磕磕巴巴起來。
顧清宜不明所以,還當他這麽不禁逗,她就反問了幾個字他就這般羞紅,笑意蔓延到了眼底,不由噗嗤笑出聲。
明明比她大了三歲呢,竟像個弟弟似兒的。
兩人之間的不對勁被臨近的幾人收入眼底,坐在顧清宜身側的裴溫手上揪着絹帕,看着是低着頭悶聲不吭的模樣,心裏已經惱怒得百轉千回。
還說什麽若是要退婚,她絕不糾纏,裴溫心底冷冷嗤笑,她将她最大的秘密和軟弱暴露給顧清宜,希望能喚起顧清宜的憐憫之心,如今非要當着她的面打情罵俏,是故意做給她瞧是嗎?
“五姐姐,怎麽了?身子不舒服麽?”坐在她身側的裴汝語氣擔憂,聲音怯怯的。
裴溫斜睨了一眼裴汝,不屑于同她搭話。
若不是裴汝她們母女,讓母親豈會郁結于心,轉而向她撒氣?!她不暗地裏撕了她都算她大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