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借風使舵
借風使舵
顧清宜微微張唇, 準備回答,卻被另一道冷沉的聲音搶了先:“不是要将馬牽過去拴着?還這麽多問題?”
他的話說的有些不客氣,顧清宜咬咬唇, 适時地沒有啃聲。反觀裴霖章反而像是習慣一般的沒有将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讪笑道:
“我這不是好奇麽?大哥與表妹關系突然親近了些,我就多問兩句。”他話音一頓, 将馬鞍上挎着的錦袋拿了下來:“表妹, 今兒正好整理我衙署的書冊, 上次你說沒怎麽瞧過風物志, 正好,我讓人給你帶來了幾冊這類的書, 你盡管瞧一瞧。”
顧清宜面上有些訝異, 沒想到裴霖章竟然還記得她當時說的話, 她心裏感激, 也不好推辭, 笑着接過:“多謝二表哥還記得, 我定會好好珍惜讀閱。”
沒等裴霖章說話, 始終立在一邊的男子已經側身走了, 顧清宜面色一頓, 疑惑的看向遠走的那欣長的背影。
裴霖章卻笑意漸深:“表妹可否等等, 我先将馬兒牽去馬廄, 與你一道回去。”
“自然可以, 二表哥先忙。”
裴霖章性格明朗, 即便與女子交談也不扭捏逾矩,既不過分熱情, 也不似裴霁回一般的會冷落人。
不用多等片刻,他就快步走了過來, 兩人并肩從馬場走去院落,半春和半夏被裴霁回讓人先使回來了,裴霖章也沒有帶着近侍,如今就兩人不近不遠的并肩走着。
“秋闱在即,國子監也忙碌了起來,記得好久也沒見表妹了,近來可好?”裴霖章有好些日子都住在了國子監,并未回府。
顧清宜抿唇輕笑:“在府中自然是一切都好,姨母和四表姐管理妥當,我倒是無憂。”
裴霖章側目看着她:“大哥向來是寡淡的性子,你去渚白居抄書,還有得熬呢,說起來倒是了,怎麽大哥想起讓你抄書,抄的是何種書?”
顧清宜心下一咯噔:“只是尋常要更換抄錄本的書冊罷了,雜得很,什麽都兼有一些。”
裴霖章掩飾的笑笑:“是嗎,嗐,表妹別誤會,我只是有些好奇罷了,多問了兩句。好幾日沒回府了,近來府上發生的事好些都不知情了。”
顧清宜擡眼看向裴霖章,他笑容明朗,眼底澈明,顧清宜稍稍打消了心底的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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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走上片刻,顧清宜就到了溪萸閣,與裴霖章告辭之後,她轉身回了溪萸閣。半春和半夏早已經回來了,那幾批上好的布料就擺在寝閣的四角方桌上,四位丫鬟已經在開心的挑揀着花樣,商量着繡些什麽樣式的物件。
聽到了顧清宜回來的動靜,半春忙擱下手上拿着比劃的繡樣,上前幫她接過手上抱着的書冊:“姑娘怎麽還和齡安去買書了?”
顧清宜揉了揉微酸的手腕:“是方才回來的時候,二表哥送的。”
“二公子?!”不怪半春驚訝,裴霖章向來沒有主動接近溪萸閣,今兒竟主動尋了好多書冊帶回來贈人。
這些都是次要的,半冬問起正事:“姑娘今日去尋齡安,他可有說什麽?姑娘怎麽後來就跟着大公子回來了?”
顧清宜搖搖頭:“遇到了流民所的醉漢惹事,齡安下手重了些,又正好遇到了都護司巡查,好在大表哥也沒有追究齡安之事。”
她話音一落,瞥見那小榻桌上擺了兩盤紅豔鮮美的荔枝,裝在高腳花口盤裏,圓滾滾的瞧着就是上品,她疑惑:“這是松柏院送來的荔枝?”
“诶,奴婢們險些忘記說了,這一盤是松柏院送來的,另一盤,是......渚白居的林水姑娘送來的,奴婢們倒是問了文酒姑娘,說是今日聖人定了去行宮避暑的日子,正巧南山州進貢的新荔到了,就按着份額,給宗親和衆臣都按額分派了些。”
“渚白居?”顧清宜注意力在前半句面露訝異。
半秋:“正是渚白居,就在姑娘回來的前一刻鐘,林水将東西擱下就走了,并未帶什麽話。”
顧清宜看向那兩盤荔枝,頓覺得有些不明所以,松柏院送來的品相,竟也跟渚白居的一樣上佳了?
不是說松柏院有多虧待她,只是自來第一份賞賜好的都是先緊着渚白居,才輪到幾位姑娘,今日倒是奇怪。
南山州接近安州,這上京難求的荔枝,她在安州也因距離近吃了好幾次,倒是有些懷念,嫩白纖細的手拿起一個荔枝剝了起來,半秋道:“姑娘不知道,方才文酒與林水還遇上了呢,瞧見林水将荔枝送來,文酒和一些丫鬟婆子都神色訝異。”
一邊裁着布料的半冬擡頭道:“這樣也好,姑娘是不知道,先前咱們溪萸閣的去領東西,那些丫鬟婆子總是愛答不理的,自從姑娘與四姑娘交好,尤其去渚白居抄書後,那些丫鬟跟人精兒一樣,瞧見咱們就笑臉相迎,哪像之前那總想從咱們這裏撈油水的模樣。”
顧清宜吃了兩個荔枝就擦了擦手,今日勞累,什麽也吃不下去:“還記得這些事?不過你放心,那廚房管事即便調去了庫房,四表姐只要上心了,定不會輕饒。”
話說到這,顧清宜也沒想到這麽快,她才用了晚膳,就被松柏院的人傳喚了過去,特意讓顧清宜将身邊的嬷嬷也帶上。
從溪萸閣到松柏院并不近,一路上,黃嬷嬷殷勤的将半秋手中的燈籠接了過來,這兩日她都沒敢在顧清宜面前晃悠,一是心虛,二是害怕。
前日的時候,她新認的那老姐妹告訴她,四姑娘将溪萸閣的私賬要了過去,她就擔心被發現,如今被叫上一起去松柏院,她心下越發忐忑,甚至不安。
她再怎麽忐忑不想去,眨眼間也到了松柏院,候在門口的文酒瞧見顧清宜,就将人請了進去。
松柏院進了月洞門,就是石板路直直通向闊庭,此時,庭中燈火分外通明,烏泱泱的站滿了丫鬟婆子,怕是全府能過來的下人都過來了。
顧清宜腳步一頓,面色有些僵硬,她想過姨母會動怒,也沒想到會做出如此大的陣仗,這陣仗對她來說,不是什麽好事。
階前擺放着一把檀木官帽椅,文酒擡手做出了“請”的姿勢:“郡王妃正在裏面等着表姑娘呢。”
顧清宜扯了扯嘴皮笑笑,提步跟上,瞧這模樣也明白姨母的用意了。
她走進去才瞧見,堂屋裏不僅有郡王妃,還有潭姨娘,雙姨娘和幾位姑娘,這是全府所有女眷都到了,就差顧清宜了。
顧清宜斂了神色,款步上前,聲音清淩淩的見禮:“姨母安,不知喚清宜過來,是為何事?”
一側坐在下首的裴汐神色古怪,看向顧清宜的神色瞧着有幾分歉意。
李娥端着一只葵口杯,正細細的品着清茶,她不緊不慢的将杯子擱下:“清宜來了?文姑,快些給表姑娘尋個位子。”
顧清宜被安置的坐在了裴汐和裴溫之間,看裴溫這眼神上迷茫的模樣,看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裴溫以為又是出了什麽大事,也不敢東張西望的引起注意。
李娥在府上很有威嚴,如今她繃着臉,即便潭姨娘也安安靜靜地坐在一側,李娥環視了一周,微微勾了勾唇:
“今兒把大家聚在這兒,是咱們府上,出現了欺上瞞下,蒙騙主子的荒唐事!”
不同于其他人好奇發生了什麽事,顧清宜輕輕眨了眨眼睫,跟她方才想的一樣,姨母這是要拿她做殺雞儆猴的領頭雁。
候在門外的黃嬷嬷神色慌張,都有些站不住,眨眼間,文姑走了出來,察覺到黃嬷嬷站在身側,別有深意的看了眼神色不安的黃嬷嬷。
“郡王妃,下人也都到齊了,請到外落座。”
文姑将李娥扶到先前就擺放在階前的椅子上坐下,退到李娥身側,早就站在一邊的文酒走上前,将一冊冊的賬本擱在官帽椅身邊的小桌上,小桌上點着燭火,将那幾冊賬本照得分明。
顧清宜跟在人群中出來時看了一眼,這十餘本的賬本,可不僅僅是她那兩本私賬。
“啪——”李娥一拍身側的小桌,手上的玉镯磕碰小桌發出清脆的聲響,不同于這清脆的,是沉悶的氛圍,李娥神情嚴肅,眸光犀利看向衆人。
“今兒将你們各院伺候的叫到這松柏院,是讓你們自查自糾!都說‘禁而不止,則刑罰侮;令而不行,剛下淩上。’我瞧瞧你們各處管事的賬本,黩貨失職!賄賂謀私!這是當我不存在?還是不将咱們郡王府的規矩放在眼裏!”
李娥氣勢嚴肅,這番訓話讓心虛的、不心虛的都大氣不敢出,話音未落,管事嬷嬷和各院下人跪了一地。
顧清宜緊了緊手上捏着的絹帕,裴汐輕輕地拉了拉顧清宜的衣袖,不等她說話,就聽李娥繼續道:
“今兒起因是清宜的院中私賬數目不對,讓我給她瞧瞧,我一瞧倒是不得了,你們竟瞞着我做了這麽多好事,枉你們還是府上的老人呢!連個表姑娘的錢財都敢中飽私囊,府上的日常采買怕更是無法無天了!”
半秋面色有些發白,聽了郡王妃的話都有些站不住了,她連忙擡眼看前面站着的姑娘,姿态正直不變,從背影也能瞧出她的鎮定,心低才稍稍吐氣。
府上的管事都是老人,其中不乏伺候過老王妃和老郡王的,又有受各院主子器重的家生子,即便是四姑娘咬一并懲治都要看這些下人幾分薄面,郡王妃這分明是用姑娘背鍋,借機懲治越來越放肆的下人。
将得罪下人的事情攬了下來,顧清宜也沒有表現得太驚訝,她心思百轉千回,在一府女眷和一院子下人灼灼目光的注視下,格外的冷靜:
“多謝姨母為清宜做主,雖然我這私賬确實是前幾日與四表姐閑聊時無意發現的,但這......清宜一直以為是身邊嬷嬷之過,難道不是清宜身邊的嬷嬷挂了帳麽,竟不知怎麽跟這些管事也有幹系......”
她細眉微颦,适時的止住了話頭,佯裝不懂。
她與裴汐說的,也從來沒有向郡王府主子說過府上這些管事婆子的半句不是,姨母想要順風張帆,但這順着的風怎麽也不該是她。
李娥眸色幽深,對上顧清宜平靜又有些疑惑的眼神,心底輕笑,倒是聰明。這還沒人教她管家呢,就會借風使舵了。
汐兒才剛剛接手管家,她這外甥女想借汐兒的手私下懲處下人。
可李娥向來是為裴汐考慮,怎麽也不想讓裴汐出頭,在外傳出狠厲的名聲豈會讨喜?正好那些下人是該敲打敲打,這才有将這事鬧開的舉動。
裴汐适時解圍:“嗳,是我,表妹有所不知,你身邊這嬷嬷與其他管事勾結,擅自挂假賬,中飽私囊,欺瞞主子。”
看見顧清宜臉上有些驚訝,裴汐不大好意思的移開眼,這黃嬷嬷還能說是顧清宜自己的責任。可這管事也跟着勾結在一起,就是她與母親禦下不嚴、管家不力之過。
“竟是如此,是清宜之過,這些年沉浸悲痛,竟連身邊下人做了這蠢事也不知,是我管教不嚴......”
裴汐神色微頓的再次看了眼顧清宜,見顧清宜一臉自責,知她這番話沒別的一語雙關的意思,但她也管家了,聽了這話難免有些臉上火辣辣的。
郡王妃卻面無表情沒再看顧清宜,轉而帶着刀鋒一般的眼神看向一側站着的黃嬷嬷,怒喝道:“跪下!”
黃嬷嬷一抖,“噗通”一聲跪地,面無血色。
郡王妃擡擡手,站在一側的文姑上前,将幾十冊賬本上擱着的單子拿起來,聲音洪亮念道:“四月初九,溪萸閣黃嬷嬷以買人參為由,貪了三十兩,其中記賬的劉婆子拿了十五兩;四月十三,玉香閣買香貪了五十兩,劉婆子受賄二十兩......”
郡王妃泛冷的眼神劃過院中衆人,看到了幾個面上劃過僥幸的下人,心底冷笑幾聲,院中衆人聽文姑下一瞬念道:
“四姑娘宜秋閣的錢嬷嬷,借着姑娘當捐簪釵給流民所之機,貪了二十兩,映林軒辦冠禮之際.......”
随着文姑依次念下去,院中好些人都有些站立難安,郡王妃不愧是郡王妃,就這短短一日,連各院管事都查得一幹二淨,就好像她一直知曉一般,就等着個可以發難的契機。從大到黃嬷嬷的五十兩,小到廚房婆子仗勢受賄的幾兩錢財,都一清二楚得寫在那紙上。
身後跟着的雙姨娘抱着裴汝,神色飄忽,是最置身事外的人,對郡王妃這手段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郡王妃将她們母女叫來,不會就是讓人瞧她耍管家的威風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