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線索
線索
仲秋将近, 丹桂飄香,秋意漸濃。
一早顧清宜是被院中的鳥鳴吵醒,昨夜睡前喝了安神湯藥, 如今起來已經天色大亮了。
顧清宜起身, 要下床榻的動作卻一頓,視線放在了枕邊的那朵昙花上, 一夜過了, 白嫩的花瓣已經焉耷耷的了, 她拿起輕嗅, 好像還能聞得見一絲昙花獨屬的清幽冷冽的淡淡香氣。
“吱呀——”一聲,半春推門進來, “姑娘醒了?今日一早上文姑來通知, 說是今日不必去松柏院看賬簿了。”
“嗯, 知曉了。”
“對了, 文姑還說, 三日後就是秋闱了, 明日國子監開始放假休沐, 郡王妃想着許久不曾去香雲寺禮佛了, 讓各院的姑娘們自個準備準備, 明日就去香雲寺, 順便帶着三公子去拜拜神佛, 只求考個好名次。”
顧清宜微微一怔, 點點頭:“我知曉了, 你們去準備便好,記得多帶兩身更換的衣物。”
“姑娘放心, 奴婢們曉得的。”
上京城中權貴不少,但能得祖上蔭蔽的卻是少之又少, 因此對科考也分外看中。
秋闱在即,凡家中有要參加科考的,都砸着頭去各寺院拜神佛,其中最熱鬧的,當屬香火旺盛的香雲寺。
顧清宜和裴汐在一輛馬車上,離着香雲寺的山腳還有很長的距離,路上卻早已變得擁擠熱鬧了。
顧清宜和裴汐各坐在一側,她掀簾看馬車外的場景,返程的很少,多是前去寺院的車馬,郡王府來了三輛馬車,最前面的是李娥的車駕,顧清宜和裴汐的在中間,最後跟着的是裴溫和裴汝的。
至于今日的半個主人公裴霄言,則是跟休沐的二公子一起駕馬上前了。
“記得上次來香雲寺的時候還是四月的廟會呢,說來那時咱們都不大熟悉,如今與你交心了,你卻要回安州了。”
裴汐的聲音在另一側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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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回去幾月,又不是之後都不回來了,瞧表姐說這傷感惆悵的話,等明年春日我還要參加你與許大公子的婚事呢。”
裴汐臉一紅,“怎麽說到我身上了。”
“母親最近可當真是焦頭爛額,前後為大哥二哥都相看了幾家姑娘,可偏偏這兩人就是沒有看得上的,長公主那邊希望盡快完婚,不然,我還要排在幾位哥哥之後呢。”
不過她在家中姊妹裏排長,她提前完婚,不算太逾矩。
顧清宜不知在想什麽,神色突然有些怔愣了起來,裴霁回是家中嫡長子,注定是要找一個門戶相當的人的,如今這一去安州,便将這些不知名的萌芽都遏了罷......
等走走停停排到了香雲寺山腳,已經到巳時了。
顧清宜緊跟着裴汐下了馬車,第一眼便瞧見前面栓馬柱那站着的兩位公子,外表溫和知禮的裴霖章,面色病白書卷氣的裴霄言。
李娥顯然也早看到等候多久的兩人,帶着人走了過去:“今日人多,耽擱了許久,霖章,你先帶霄言去殿中上柱香,免得等會兒跟着我們磨蹭誤了吉時。”
裴霖章一口應下,他身側的裴霄言有些拘謹,一板一眼道謝:“多謝母親。”
顧清宜和裴汐走到了跟前,裴霖章意外的多看了眼顧清宜,笑笑:“表妹過不了多久就要出遠門,今日不如也求個平安符,保佑路途順暢。”
“诶,這倒是了,霖章不說我都忘了,那汐兒跟着清宜一起去,我自個兒去禮佛聽禪。”不等顧清宜回話,李娥就先說道。
“聽姨母的。”顧清宜想了想,還是應聲。
時辰委實不早了,李娥才吩咐完,便帶着丫鬟各自走了,眨眼只剩下四位姑娘幹瞪眼。
顧清宜回頭看身後的裴溫和裴汐,裴溫雀躍的聲音率先傳入耳中:“知善表妹,在這呢!”
顧清宜身形一僵,順着裴溫的視線看過去,許知善穿了身牙白色的衣裙,顯得她這人的外表越發純良無辜,只見她盈盈帶笑的走來。
“清宜?怎麽還發起愣來了?”裴汐注意到顧清宜的不對勁。
“哦。沒事,想到了些事,一時呆住了,汐表姐,時間不早了,咱們走吧。”
她方才轉身,身後許知善的聲音傳來:“汐表姐,清宜表姐,你們這是要去哪啊?”
顧清宜上臺階的動作一頓,身側的裴汐已經回頭,溫和回道:“清宜表妹不日便要回安州遠行了,我們打算去求個平安符。”
“回安州?這麽突然?倒是第一次聽說呢?”她笑。
但顧清宜沒有理會許知善,許知善繼續道:“三日後就是科考,我可否能跟着汐表姐一起去求個平安符,就當做為二哥哥祈福了。”
科考怎會要什麽平安符?裴汐微微皺眉,還是沒抹了她的面子:“當然可以,那便一起罷。”
說完,她率先提步,跟上了前面的顧清宜。
香雲寺臺階很長,一口氣爬到正院,幾人都有些氣喘籲籲,顧清宜率先拿了平安符,見裴汐還在姻緣樹下挂着紅綢,便站在遠處沒有打擾。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清宜表姐。”
顧清宜回頭:“許四姑娘?”
“還記得最初見清宜表姐,就是在這香雲寺的廟會上,如今表姐怎麽突然要回安州了?上京城繁華,呆在這不好嗎?”
顧清宜看了眼她,目光繼續放回了遠處的裴汐身上。
要不是今日在這遇到了許知善,她還險些忘了,當初她第一次見齡安,就是在廟會的施粥蓬。
那時裴霁回率先知道消息,派了幸栖跟着她,當時齡安也許就與許知善有了商議和聯系。
許知善幫着支開幸栖,讓齡安與她相認,但裴霁回是何等人物,齡安隐藏回來的事,沒有瞞過他多久。
像是想到什麽,顧清宜心底猛地一震。她看向許知善,神色發冷:
“是啊,那确實是我第一次見你,但許四姑娘好像注意我很久了,我記得,我在廟會的時候丢了塊絹帕。”
許知善純良的笑意微微散了些:“清宜表姐這話好突然,那絹帕怎麽了嗎?”
“那絹帕不怎麽,不過是被有心想害我的人撿了,順便扔在了将軍府的假山裏,讓別人撿了。”
導致裴屏玉發現她在場,賽馬時對她下了死手。
她的語氣很冷靜,但話語裏的意有所指很明顯。
許知善捏着絹帕的手微微收攏,“哦,那是挺奇怪的,但清宜表姐也別懷疑我啊,我有什麽理由要害你?”
“呵呵,許四姑娘說笑了,我只是簡單的陳述事情,幾時說我有懷疑的人了?”
顧清宜音色清冷,好像對她這急于撇清關系的話很疑惑。
許知善嘴皮一抖,有話說不出,她倒是懷疑了,那日在湖邊,她當真什麽也沒聽見嗎?可是她要是聽見了什麽,還會讓顧齡安那小子跟着回安州?
顧清宜将她的反應看在眼中,其實她現在就已經肯定了,那日撿了她絹帕的人就是許知善。
還有龐嫜的死也與她脫不了幹系,顧清宜還清晰的記得,那時發現龐嫜屍體時,許知善的面色蒼白還有些慌亂,之後她也注意到許知善的手受傷了,很明顯的包紮掩蓋傷口。
先是齡安回到上京,告知她父親的冤案;又是殺死龐嫜,延後二皇子的受封繼續留在上京;再是與張側妃密謀,讓太子妃堕胎,東宮無繼。
這樁樁事都能猜出許知善背後之人是最受益之人。
“清宜,你們出來了?”裴汐走了過來,被幾人瞧見在姻緣樹下挂紅綢,裴汐的面色也有些羞澀不好意思。
“怎麽不見五妹妹和六妹妹?”她話音才落,兩人就從殿中走了出來,但看臉色有些沉沉不虞的模樣,估計兩人又拌嘴了。
裴溫抿唇,不耐的上前:“四姐姐,我等會兒跟知善表妹一起轉轉,就不跟你們一起了。”
許知善正被顧清宜的話說的不自在,一聽當然求之不得。
“四表姐,難得來趟香雲寺,怕之後回安州也沒機會瞧了,我也帶着丫鬟四處走走。”
裴汐看了眼心不在焉的顧清宜,“也好,注意安全就是。”
如今想通了,許多事像是一顆顆被串起的珠子,只不過,顧清宜不明白,齡安在這扮演着什麽身份,而她又與他們何幹,怎麽她也牽扯進來?
“姑娘,前面是個風波亭,要去那瞧瞧嗎?”半夏指了指前面,飛瀑直下,亂石激起的水花也被卷風帶着轉了兩轉,不愧為風波亭之名。
“嗯,走吧。”
風波亭不單是一個小亭子,而是從平地依山而上,臨着飛瀑大大小小一共九處亭子,一個一個都是獨立建于山崖間,幾個亭子中間有依山的棧道相連,第九個亭子最高處将近與飛瀑頂河齊平,攬勝自是一絕。
今日都是來祈福的,人多在各個殿院,這裏反而清淨了下來,顧清宜才爬到第七個亭子,她扶着半夏,有些微喘的上了第八個亭子,但頂上卻傳來熟悉的說話聲。
她下意識的拉住半夏,壓低了喘息聲。
上面的三個姑娘說話當真是不避着人,也可能是吵到關鍵處,只聽屬于王妙語的音色傳來:
“勸我勸我!你是王家的三姑娘還是那太後身邊伺候的宮女?怎麽?她說什麽你都聽?還勸我聽從安排”
王妙雲輕聲符合:“二姐姐,別生氣了,她不懂你的心思,你與她置氣幹什麽?爹娘和太後娘娘不是都誇她懂事,自然是向着他們了。”
顧清宜聽懂了,這兩人一起數落的人是王妙聲。
“嗤,确實是懂事聽話,當初要不是太子妃突然有了身孕,怕現在有的人早已經入了東宮做妾了。”
王妙聲的聲音有些弱弱:“二姐姐,你何必......”
“你以為他們當真為了你好,讓你去做什麽了不得的太子側妃?在他們眼裏,你我都是個籠絡的棋子和手段,當初能二話不說将你送進東宮,難道不怕什麽時候将你送給位高權重的老男人為繼妻、為妾?你自己樂意,還要勸我跟你一樣做個賤皮子不成?”
她這話說的狠,說完看愣住的王妙聲,冷哼一聲帶着人走了。
咚咚的腳步聲傳來,顧清宜有些尴尬,與下棧道的王妙語對視一眼,也許王妙語也覺得臉上無光,帶着王妙雲二話不說就走了。
顧清宜回神看兩人的背影,方才三言兩語,她也明白了原委,估計是王太後和王家施壓,讓她盡快點頭與青州刺史葵安林的婚事。
這葵安林所在的青州,将來可是有很大的作用......
“你就在這等着。”她吩咐半夏留在原地,提裙上了臺階,隐隐的抽泣聲越發清晰。
王妙聲聽到動作一頓,看向走來的顧清宜,顧清宜将絹帕遞到她面前。
從前王妙聲的存在感很低,記憶最深的,就是她同意的做太子側妃那次,但比起嬌蠻的王妙語,自大的王妙雲,她低調又知禮。
“......你都聽見了,見笑了。”王妙聲接過,低聲道。
方才她一直坐在美人靠邊上,早将顧清宜從山底上來的身影瞧見了。
“人之常情。”顧清宜輕聲道。
“人之常情?顧姑娘真的能理解嗎?我是庶女,與你們不一樣,我能做的只有服從,我難道不想掙脫這些安排?”
顧清宜看了眼她:“放紙鳶的人都能确保紙鳶永遠拽在手裏,線從不斷嗎?”
“顧姑娘這話是什麽意思?”她一愣。
“妙聲姑娘勸自己的姐姐,不如勸勸自己,往後該如何?”
“......我能有什麽辦法,人微言輕,只能做家族籌碼棋子。”
“弈之為術,在人自悟。王妙語不願去青州,那你呢?”顧清宜輕聲道。
既然王太後只手遮天,這樁婚事不改,一個嬌蠻且百般不願的姐姐,和一個知禮識大體的妹妹,其實顧清宜反而更希望是後者去青州。
王妙聲抽泣聲緩緩歇了下來。
葵安林年紀而立,生活清廉,相貌周正,但她去了便是正妻,而且到了外州,王家和太後也掌控不了她了。
是做正妻,還是繼續留在王家不知日後指給誰做妾,都靠她自己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