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端倪
端倪
郡王府的地段好, 出了街巷沒多久就到了上京城的主街,街市坊鋪鱗次栉比,今日初一, 邊上還多是擺了攤鋪的散商和小戶。
人影攢動, 顧清宜面色蒼白,小跑着避讓人群。
“姑娘!姑娘.......”半秋跟上來, 眨眼就只見擁擠的人影趕着集市, 不見顧清宜的偏角衣裙。
她急得跺了跺腳, 想了想往城西走去。
越靠近城西, 人群越發多了起來,顧清宜緩緩在一個繡帕攤前停下, 不遠處的湖邊, 站了許多人, 在不起眼的角落, 一身的嫩粉齊腰裙的少女站在柳樹下, 她身側走近一男子, 鬥笠帽被壓得極低, 半張臉被擋在陰影裏。
可這少年, 她那麽熟悉, 單看身形都能認出人。
“姑娘?姑娘?你是買還是不買啊.......”大娘看這相貌好看的女子怔愣得跟丢了魂似的站在攤鋪前良久, 忍不住開口道。
“......不了。”顧清宜神思回籠, 提步朝湖邊走去。
湖邊, 秋風送爽, 将人也吹得清醒幾分。
“怎麽不去那茶館?不知道在外面人多眼雜?”少年的聲音不符往日的乖順,陰恻恻的不滿道。
許知善看着湖面, 沒側身看他:“我只聽命于公子,你又是什麽東西, 我好歹也是将軍府的姑娘,你不過是顧清宜身邊的一只惡犬,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顧齡安唇角溢出一絲冷笑:“今日讓我白等一個時辰,要不是看你還有一絲用處,今日在這湖中飄着的,會是你。”
少年的聲音帶着這個年紀獨有的稚氣,但出口的話卻好像蟄伏陰處的毒獸。
他口中的湖中飄屍,讓許知善想起那日岩山行宮,她親眼撞見的情景,身邊這少年輕易掐斷了龐嫜的喉骨,那臉上還露出可惜的笑,龐嫜是四品刺史之女他都輕易殺了,何況她這庶女?
她後背後知後覺的爬起密寒,佯裝鎮定道:“那日公子警告我,顧清宜是有人要保的,公子口中的那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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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配知道?”顧齡安冷嗤。
“......那好,顧清宜如何是與我無關,但她現在在郡王府住着,那裴霁回樂得幫她,你護她,怎麽這次回安州拿賬簿她沒讓你去?甚至沒給你傳任何消息?”
像是被戳了痛處,顧齡安眼神一眯,之後笑出聲:“你是不是覺得,什麽事你都能插手啊?”
許知善一震,她看他垂在身側的手微動,像是想要動手的意思,她一吓,不等後退,十步外傳來一聲熟悉的少女聲音。
“齡安。”
顧清宜立在古柳下,看着對立而站的二人。
少年身形一晃,面上的表情霎時換上了馴順,看着不遠處的顧清宜,溫和笑道:“幼安姐姐,你怎麽在此處?”
他對面的許知善後退半步,目光從變臉很快的顧齡安身上,放到了顧清宜身上。
她沒有回答顧齡安的問題,問道:“你認識許四姑娘?”
顧齡安一愣,從善如流回道:“是昨日許四姑娘來店裏買布匹,今日正巧遇見了便說了幾句話。”
兩人的神色都很坦然。
“是嗎?沒想到許四姑娘作為将軍府的姑娘,也會到城西的鋪子買布匹。”
“家中繡娘裁的款式我不喜歡,便想着自己做兩身,但清宜表姐你是知道的,我在将軍府處境尴尬,身上沒多少銀錢,這位小哥的店裏價格便宜,我充充門面罷了。”
顧清宜目光難得有些固執的看向一邊的顧齡安,想開口卻說不出什麽。
許知善将兩人的神色都收入眼底,抿唇無聲輕笑,告辭道:“等會兒我還要跟着長公主去妙聲寺,便先不耽擱了。”
她走近顧清宜,擦肩而過。
齡安上前:“姐姐怎麽來了?我還想着等會兒去郡王府送信呢。”
顧清宜深深吸了一口氣,強撐着站住:“我今日随便逛逛,瞧着你的背影熟悉,就過來了。”
“原來是這樣,姐姐,你可知道宣安王世子最近在負責的茶鹽案?我今日早上才知道,那案子在安州出了差池,安州的兩名皇商檢舉伯父,這事實在緊急,我方才便是想直接去郡王府尋你。”
顧清宜的視線聚焦在他的面上,他臉上焦急擔憂的神色不似作假,好像當真是為這事緊張一般。
“這事你放心,已經解決了,是霍夫子幫了我。”
“解決了?那就好,那就好。”
他欣喜垂眼,擋住眼底幽色。
“怪我消息不靈通,今日一早才知道,姐姐面色這般蒼白,連唇上也無血色,瞧着沒休息好,這幾日一定為此事奔波擔憂了。”
“茶鹽案是機密案件,你能知道消息,已經很不錯了,我怎會怪你?”
顧清宜輕聲道。
她視線卻有些飄忽,不知道在想什麽,茶鹽案他不知道正常,那顧均叔叔一家滿門慘案呢?
“除了這個,你最近還知道安州有些什麽異樣嗎?”她問的很認真。
他唇角的笑意微微一滞,眨眨眼如常道:“沒有發現異常,幼安姐姐怎麽這麽問?”
顧清宜看着他,過了幾息,說道:“沒什麽,是我決定了,過幾日便回安州。”
“.......這麽突然?!”
“我想着讓你查軍士來來去去也是麻煩,不如你跟我一起回去罷,到了安州戶籍管的不嚴,行動也自如些。”
“......好,幼安姐姐在哪,我自然在哪。”他的聲音低了些,不知道在想什麽。
“安州的湖泊多,等回了安州,我們還可以像小時候那樣泛舟摘蓮子和菱角,對了,顧府後面那桂花林估計開了,到時候,就釀桂花蜜......”
顧齡安語氣裏帶着向往的笑意,卻沒發現他身側的顧清宜神色依舊僵硬,有些出神。
“既然如此,這段時間你着手處理一下你在流民所的戶籍,置辦路引後,便跟我一起回安州罷。”
“我明白的,幼安姐姐放心。”
顧清宜轉身往回走,想了想腳步卻頓住,咽下喉口的酸澀:“齡安,我很信任你。”
顧齡安留在原地,看着她單薄的背影越走越遠,臉上的輕松也不見蹤影。微垂的眉眼顯得有幾分無措。
“......我知道。”他輕聲回答。
... ...
主街擁擠,顧清宜挨着人群往前走,神色有些恍惚。
“姑娘!奴婢可算找到你了,您方才怎麽失魂落魄的跑出去了?”
顧清宜搖搖頭:“沒事,我們回去罷。”
郡王府的角門還開着,“現在幾時了?”
“回姑娘,估計快戍時了。”
戍時了,估計裴霁回也快回來了。
“我先去一趟渚白居等消息,你們先回去罷。”
半秋和半夏對視一眼,看向顧清宜:“奴婢們不回去,也跟着姑娘一起等。”
往日就算了,怎麽姑娘追着人影跑了一趟回來,不單是面色發白,就連唇上也毫無血色,這讓她們實在放心不下。
顧清宜沒說話。
兩人抿唇,知道拗不過,沒敢跟着她拐去渚白居。
半夏問:“姑娘見到齡安了?”
“我方才是追着沒錯,但才去到城西,就見姑娘臉色不大好了。”
“罷了罷了,咱們回去先熬些安神湯藥,晚上讓姑娘好好歇歇睡一覺。”
暮色四合,霞光漸收,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渚白居裏的主子不在,丫鬟們也松散活潑了起來,才隔着洞門,丫鬟說笑愉悅的笑聲也穿透了出來。
顧清宜要跨進洞門的腳步聲一頓,還是收了回來,難得有這些閑暇玩樂的時間,她何必進入打攪惹嫌。
渚白居外是寬寬的鵝卵石路,洞門的兩側沿着牆角種了芍藥等名花,顧清宜也不怕髒,有些不管不顧的坐在了石砌矮圍上,抱膝看向前方。
隔着一個含波湖,對面就是她的溪萸閣,如今亮起了燈火,其實回了安州也好,她本就不屬于上京,難尋一隅安穩。她當初還能心安理得的住在郡王府,因為郡王妃是她姨母,如今她知道她和李家沒有血緣關系,與郡王妃更是。
住了三年的地方,她不舍,交心的表姊妹,她也不舍,那與她自小長大的顧齡安呢?
僅僅是分開了三年,就這麽陌生了。
“你怎麽在這處?”幽沉熟悉的嗓音響起。
顧清宜回神,不知什麽時候,天色已經完全被暗色籠罩了,她借着月光,看清走近她的男子。
“大表哥,你回來了?情況怎麽樣了?”顧清宜回神,忙問道。
夜色下,誰也沒注意到男子幾時皺了眉,他伸手,抓住了顧清宜放在膝前的手腕,一把将人拉了起來。
顧清宜蹲久了,有些站不穩的一晃,但裴霁回的手卻未放下,牢牢的扶住了她。
“你放心,我已經将你父親的私賬和安州皇商所的賬簿一并呈了上去,你父親清正廉明,不會有事。”
“那就好,那就好......”
裴霁回的面上不見和緩:“怎麽不進屋等着,要在這吹涼風。”
借着月光,她的面色顯得越發蒼白。
“我......我只是想知道消息,在這等片刻就行了,不必進去了。”
裴霁回薄唇微抿,緩緩放開了她的手:“心情不好?”
他總是那麽洞察人心。
“快亥時了,想看看滿園的昙花嗎?”他看着她,輕聲道。
顧清宜微怔,讷讷的點點頭。
昙花小園就種在洞門進去的另一側,顧清宜跟着進去,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半人高的昙花挂滿了花苞,清雅悠遠,一現隽永。
“真好看。”她輕聲喃道。白日見到就覺得夠清雅宜人了,如今在夜色下,好像花仙附于其上,為它撒上月光,含帶仙氣。
這個時間丫鬟早已下值,靜悄悄的,就她和裴霁回。
顧清宜走近,第一次不想講究閨閣禮儀,直接坐在了小園裏的草地上,靠在一邊半人高的太湖石上。
她騰出精力,注意到裴霁回走到了一株花前,将那完全的綻放的昙花折了一朵,遞到顧清宜面前。
“這花難得一開,折了可惜。”她伸手接過。
“裴某從不是遠遠的觀花之人,既然喜歡,折了把玩親近,未嘗不可。”
不等顧清宜反應,他那錦衣擦過顧清宜的手腕,竟然也跟着顧清宜這般沒規矩的坐了下來。
“大表哥......”一是距離離得太近,同靠在一塊石頭上,二是他本該是如皚皚霜雪般不可觸的神仙人物,如此和她一起沒規矩,他沒反應,倒是讓她坐立難安了。
“你父親這事解決了,何故還不開心?”他出聲問道。
顧清宜面色一頓,一時沒回答上。
良久,她把玩着手中的昙花,邊問:“大表哥,你有想過幸樛等人......不、你有想過汐表姐會背叛你嗎?”
裴霁回側目看她,原來她想的是顧齡安。
裴霁回移開眼,淡聲道:“人活在這一時,本就時移世易,瞬息萬變,誰能保證每個人都按照預期走下去?”
她指間一頓,沒回話。
“你喜歡昙花,我以為你會明白昙花一瞬風華的道理。”
“......我知。”
“雲度時無影,你可以當他是你手中的一支昙花,在你記憶力是兒時玩伴,但昙花一現,思之千裏,沒有什麽人和事是一成不變的。”
“我明白了......”
她輕聲道。
齡安是記憶裏的齡安,是陪她一起玩鬧,努力習武保護她的玩伴,信任的是那時的齡安,而如今的齡安早已變了。
是她一開始未曾查清這三年他的經歷就信任他,是她将幼時的情感帶到了現今,是她不夠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