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心疼
心疼
......疼。
後背好像是皮連着筋骨被齊齊的撕扯着, 她眼皮沉重,睜不開分毫。
屋內雜亂的走動聲漸漸的歇下,濃濃的血腥氣卻還萦繞在屋中, 讓人即便聞着這氣味也是沉悶悶的。
李娥擦了擦眼角的淚, 聽着蘭太醫的吩咐:“後背皮開肉綻,這怕是得養将近一個月才能下床榻了, 要想完全長好, 估計還要好長的時間, 萬幸都護大人及時趕到, 撿回了一條命......”
“勞煩蘭太醫為這孩子開個方子,什麽都要最好的, 我讓人備齊。”
“這當然, 夫人放心。”
李娥跟着蘭太醫出了屋子, 外堂霎時間只剩下三人, 裴霁回一臉陰沉, 似是酷冬的寒冰, 陰沉的滴水。
他勾了勾唇角, 看向最邊上坐着的裴霄言:“三弟, 你先下去。”
聲音很涼, 越是無波越發能知道那深潭底下醞釀着如何翻天覆地的風暴。
裴霄言看了眼第一次在家人面前也臉色陰沉的裴霁回, 再看看一臉如常的裴霖章, 拱拱手準備告辭。
他出了屋子, 伸手将門阖上的下一瞬, 屋中霎時響起拳肉相擊的聲音,“碰”的一聲伴着桌椅倒地的聲響。
裴霄言要下臺階的腳步一頓, 随後,臉色微冷的離開了。
而堂中的二人本是學識頗高的矜貴公子, 卻拳肉相擊,準确來說,裴霖章并沒有回手。
他摔倒在地,摸了摸酸疼的臉側,咽下喉口的腥甜,不等掙紮着起身,裴霁回的聲音率先傳來:
“沒想到堂堂二皇子,還要以小姑娘為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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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滿是輕蔑和譏諷。
“嗬”裴霖章看向他:“大哥以為只是二皇子的意思嗎?”
其實顧清宜的出現可有可無。
但當初先帝的皇位來歷就不正,人人都說當初先帝可是搶了宣王的位子,才導致了宣王叛亂,致使生靈塗炭,而真正的正統,其實是宣王一脈。
如今的裴平可是一舉一動都恨不得宣召的他帝位的正統。
宣安王秘密調兵沒有留下把柄,皇帝沒有證據,天下人卻不知,裴平不過需要一個借口罷了,二皇子向裴平說了顧闌之女,讓帝心微動,再讓裴霖章游說顧清宜,給裴平一個順理成章的臺階。
“混賬!”裴霁回冷笑出聲。
“生怕百姓的風言風語,生怕自己的有一點點的瑕疵,就可以不顧他人死活,當真是做高高位坐慣了,忘了當初是誰人領兵平叛。這人是顧闌!如今為了順理成章,拿個弱女子做筏子,這人也是顧闌的獨女!”
裴霖章心底微澀,他聖賢為學,功名入仕,懷寧願拯刍荛之志,宣安王調兵謀逆,他想挽救的是百姓生靈塗炭,可卻以忠臣之女的性命為底,難道他心中無愧?
“哎呀!兩位公子在哪呢?郡王妃正找二人呢!”文姑的聲音從院外穿過來,裴霖章如常的擦了擦唇角,沒看裴霁回一眼,轉身出了堂屋。
松柏院。
李娥坐在主位,另一側坐着的是好不容易回一趟家的裴元。
下面已經齊整的坐滿了人,可以說除了老夫人,基本都齊全了。
外面有兩人一前一後的腳步聲響起,衆人齊刷刷的往屋外看,率先進來的是裴霖章,他溫潤的神色如常,只是嘴角有一塊烏青泛紫,往日很難忽視,如今卻沒人注意。
只因注意力都在他身後跟來的裴霁回身上,今日金鳴殿前的情形,衆人可都看在了眼裏——
這大公子,可是當衆,當着揮鞭的太監侍衛、圍觀的百官、世家夫人和百姓的面,公然将顧清宜抱回了郡王府。
臉色陰沉,動作卻極盡輕柔的小心翼翼。
舉止實在親密,別說外人了,連他們這些府上的人都不免多想。
“......霁回啊,怎麽忘了換身衣裳。”李娥猶豫片刻,開口道。
裴霁回松怔,低頭看了眼懷中,圓領袍上染了觸目驚心的血紅,是抱着顧清宜被她後背的血洇染上的,他像是才反應過來,神色卻微微出神。
“咳,今日将大家召到松柏院,是簡單的跟大家交代幾句,如今顧大人找到,現在就在前院養病,因病重不得挪動,聖上方才緊接着一連的賞賜,可見對顧刺史的重視。咱們府上也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還有,任何人,不得随意去打攪顧大人的修養,明白嗎?”
“是,謹遵郡王妃教誨。”
底下的潭姨娘、雙姨娘和各個姑娘們都低頭稱是。
李娥眼神有不自覺的看了眼坐在最上首的大兒子。
這個大兒子她了解,雖然沉冷卻總是胸有成竹波瀾不驚的模樣,如今她說兩句話的功夫,走神了好幾次。
“罷了罷了,今日事情太多了,大家須知謹言慎行,各自忙去吧。”
裴霁回率先起身,腳步匆匆地出了松柏院,幸栖侯在院外,一見裴霁回出來就迎了上來:“大人,蘭太醫喂了藥,人還沒醒呢。”
“嗯。”他的腳步繼續往溪萸閣趕。
“大人!”幸栖叫住他,“......您不換身衣裳嗎?”
裴霁回腳步一頓,像是才反應過來,又匆匆的轉向松柏院。
看大人這神色恍惚的模樣,她哪能不明白。
一連日夜兼程,跑癱了兩匹馬,又是闖入金鳴殿救下姑娘,将宣安王的罪狀上呈皇帝,直到現在,他從未阖眼過,再是鐵打的人,也要受不住了。
但幸栖沒有出聲勸阻,如今她還不明白大人對表姑娘的心,那才是遲鈍至極。
渚白居離溪萸閣很近,兩個院落還有含波亭,平板橋連接兩岸,只是這條道實在偏僻,最起碼裴霁回和顧清宜從未走過。如今倒是方便了裴霁回進出溪萸閣還不被守門的婆子發現。
寝屋點了安神香,散了一些寝閣的藥味和血腥味。
“嗬!”半冬轉身吓了一跳,“大公子,您來......”
“都下去罷,我來守着。”他冷聲道。
幾位丫鬟對視一眼,輕聲告退。
今日白天的場景,她們不是沒有看見,心底除了對大公子的感激,還有些細微的擔憂,姑娘被當街這樣親密的抱着走了一路,若是大公子不想負責,按日後姑娘再想說親,可就難了。
好在,大公子一看就是将姑娘放在心中的。
床榻間血腥味濃郁,因為她後背的傷太怖人,不好再蓋厚厚的寝被壓着,只好燒了十足的炭火,寝屋暖意融融的。
裴霁回沒有立即到床榻邊,而是到火籠邊将衣裳烤暖,不會将冷氣過給她後才掀了床帳坐在榻邊。
榻間的少女趴俯着,背上上了藥,只輕輕的蓋了件鵝黃的寝衣。她露出來的半張臉面色蒼白,唇上也不見絲毫血色。
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緊緊的阖上,翹睫在燭火下被拉長,映在白淨的側臉上。
蒼白,脆弱。
裴霁回指間一顫,這是第二次了。
讓他呼吸一窒,心髒被死死的攥住,難以呼吸,第一次是慶吳州被裴九竹追殺,得知她失蹤,這一次是在快要趕到上京時,收到了幸栖的飛鴿傳書。
“......對不起,幼安。”他喉結微動,啞聲道。
是他沒保護好她。
修長的指間輕輕的拂上了顧清宜的臉側,不等他怔愣,掌心捧着的臉頰微動。
裴霁回一驚:“幼安?”
“......嗯。”
顧清宜費力的睜眼,太亮的燭火讓她一直緊閉的雙眼有些不适,她沒力氣擡眼看裴霁回,只将臉埋入裴霁回的掌心,猶如親人的小獸,“......好聞。”
她喜歡的不是他身上的冷香,而是這香染上了他的氣息,寧靜致遠,就像屋外清冽的霜雪,霜雪覆蓋的青松,沉穩不折,讓人的心情也靜了下來。
她的聲音聲若蚊蠅,裴霁回的另一只手将她頰邊被冷汗濡濕的發輕輕撥開,湊近溫聲問:“什麽?”
顧清宜嘴唇翕動:“......好聞”
很安心。
她的鼻尖輕輕的蹭了蹭他的掌心,細微的癢意順着掌心傳遍全身,他的眼底漸深,心卻軟的一塌糊塗。
沒有被她壓着的拇指輕輕的摩挲她素白的面頰,在她疼痛得輕喘之際,溫沉的聲音輕聲哄:“不疼,不疼......睡吧......”
窗外的黑夜裏又下起鵝毛大雪,樹梢翹檐覆了白,只有寝屋內暖意融融,塌邊的二人親昵的似情人耳鬓厮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