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心意定
心意定
一連幾日的大雪, 上京城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即便連接着渚白居和溪萸閣的含波亭,也是霧凇沆砀, 天與雲與水, 上下一白。
廊外傳來很輕的腳步聲,半秋看向在寝閣外守着的半冬, 眼神詢問。
“方才就醒了。”半冬壓低聲音回道。
半秋踮腳看了眼緊閉的房門, 除了雕臘梅折枝的門框, 什麽也看不見。
這一連七日, 大公子可是除了朝會衙署,就往溪萸閣跑, 偏偏走的還是含波亭那廢棄的小道, 連溪萸閣守門的婆子都不知道。
可大公子來就算了, 還每每一待就是過夜, 他既沒有讓下人準備多餘的寝褥, 誰知道休息在哪了?
姑娘可還是沒出閣的姑娘呢, 這如何使得?!可看顧清宜近來氣色恢複的不錯, 時常帶着笑意, 讓她們這些丫鬟想出口的話都堵在了嗓子眼。
屋內突然傳來響動, 二人齊齊噤了聲。
“來人。”男子冷沉的聲音響起。
半冬推門, 掃了眼床榻間的景象, 眼皮一跳, 男子斜坐在榻邊, 少女輕輕的枕在男子的腿上,一頭青絲如瀑的鋪在後背和男子修長的腿上, 更有甚者逶迤到了腳蹬上。
這動作,實在是太過親密了, 顧清宜臉色蒼白,卻眉目舒展,帶着淡淡的笑意。
下一瞬,她們看見逶迤到腳蹬的青絲已經被男子修長好看的手挑了起來,墨黑的發纏着骨節分明的指間,無端暧昧。
“大、大公子有何吩咐?”半冬視線一抖,移開眼道。
“去為你家姑娘取一件厚實的披風來。”
顧清宜微微擡了擡腦袋,軟聲道:“要那件竹子青雲絲繡折枝綠萼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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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冬輕聲稱是,而後轉身去了隔間,半秋一臉難言的湊近,“姑娘和大公子,什麽情況?”
“你問我,我問誰?”
“好在......姑娘是個有主見的。”
半秋搖搖頭:“我就不一樣了,我覺得姑娘高興最好,你瞧瞧姑娘受傷,大公子那緊張的模樣,我只是擔心郡王妃那邊該如何應對。”
顧清宜打了個困倦的哈欠,她擡眼看向裴霁回,只可惜這一角度只能看得見他清晰的下颌和凸起的喉結。
“表哥,你那日十裏長亭說的話,還做作數嗎?”
裴霁回唇角微動,方要開口,半冬和半秋闖了進來:“披風來了披風來了,姑娘是要出去嗎,蘭太醫交代了,姑娘如今正是傷口愈合的時候,千萬不要走動傷了傷口。”
“拿過來吧。”裴霁回出聲道。
他接過披風,抖開披在了顧清宜身上,就在兩個丫鬟想上前幫忙之際,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的肩膀,小心的将人扶着坐了起來。
“疼麽?”
顧清宜搖搖頭,沒有扯到傷口。
坐了起來,裴霁回的離她的距離就變得很近,他眸光專注時就顯得表情嚴肅了一些,脖頸面前傳來細微的異樣,他在伸手幫顧清宜系上披風。
微涼的指尖不小心劃過她的脖頸,讓她的眼睫也跟着一顫。
這距離,讓她又開始有些視線躲閃,玉頸細微的戰栗卻讓臉色染上了細微的緋紅,給蒼白的臉上上了胭脂色。
裴霁回起身,他的身高很高,将近要觸碰到她的床帳,不等反應,高大的身形壓了下來——
屬于男子的氣息驟然湊近,他結識的臂彎勾起顧清宜的雙腿,輕輕松松的将人抱了起來。
“诶,大公子,這是要去哪?”
顧清宜率先接話,卻面皮薄,沒敢看幾人:“這幾日太悶了,我在院中轉轉。”
頭頂傳來一聲沉沉的輕笑,很啞,卻連着她靠着的胸膛也微微震動,讓顧清宜的臉色更加紅了。
屋外的臘梅已經淩霜傲雪的迎風盛放了,溪萸閣的景致比不上裴霁回的渚白居,但她院中的這株臘梅被打理的很好,枝條繁盛,黃色的花苞點點。
“枝橫碧玉天然瘦,蕾破黃金分外香。”她輕聲道。
“要折梅嗎?”裴霁回抱着她走近了一些。
顧清宜靠在他的懷中,在伸手夠着臘梅之際,裴霁回的聲音很近的傳來:“我的話永遠作數,裴某心悅顧清宜。”
她手一抖,沒握住臘梅枝,反而抖散了花枝上的積雪。
裴霁回輕輕的将顧清宜放了下來,左手伸向了她方才沒有折斷的梅枝。
“幼安,你明白我的心意,當初是我莽撞,貿然表達情誼吓到了你,但如今你父親已經尋到,事情安定,梅花枝頭放,可能嫁娉婷?”
他的聲音沉啞,幽深的眼眸有無限的情誼,卻暗自收斂,努力克制在隐秘的角落。
顧清宜喉間一動,想伸手接過這梅枝,又有些退步,可想到當時被鞭笞時,腦海中除了安州,除了爺娘,就是這霁月光風的身影。
她想,她是心悅裴霁回的,在孤寂上京,他性情冷淡,卻給了她最大的溫暖,哪怕只是她的一件小事,都能讓他記挂在心。她會因為鄒安一而吃醋,會因為他受傷而驚慌害怕,會時常牽挂着他的一舉一動,或許在她以安州查案為先的借口下,一直隐伏着她小心翼翼又生怕沒有回應的情誼。
“能。”
她輕聲道。
他問‘可能嫁娉婷’。她說‘能’。
“呵......幼安,我很高興。”裴霁回聲音微啞,想一把将她拉入懷中,揉入骨血一般的緊緊抱住,可顧忌着她身上的傷,只輕輕的将她拉到身前,雙手珍重一般的捧着她的臉。
手下的肌膚細膩微涼,他憐惜珍重一般的輕輕吻了吻她的眉間。
他想捧在心尖上的幽月,他想留住瞬間風華的清冷白昙,此刻正在他的懷中,他滿足的嘆謂,是比受了功名賞賜,得了任何褒獎還讓人高興,還讓人滿足,即便是枯寂依舊的心也瞬間萬木複蘇一般怦怦跳動,舊舊不能平複。
薄唇微涼,軟軟的觸感在額間炸開,酥麻和暖意傳遍四肢,這次她沒有裝睡,他也沒有小心翼翼的偷親。
顧清宜指間一顫,伸手揪住了他的衣擺,纖細的手指不像反抗,反而乖順的輕輕觸碰。
“姑、姑娘......”從小園走過來的半秋心底一吓,連忙移開眼,不得不出聲打斷。
顧清宜回神,連忙微微撤步,因為被人瞧見,耳尖霎時紅的似是滴血一般。
“何事?”裴霁回的眼眸猶如深潭,漆黑不見底,透露出細微的不悅。
“......四姑娘來了。”
話音才落,裴汐配着璎珞珠翠的金鈴聲随着腳步聲規律的傳來。
“咳......”顧清宜回避視線,額間的輕柔的觸感突然變得燒了起來,臉色都不可避免的染上紅霞,散不下去。
“清宜——”裴汐走了進來,卻見顧清宜身側站着的男子,神色微微訝異:“大哥,你怎麽在這?”
顧清宜看了眼裴霁回,又看了眼裴汐,強裝鎮定解釋道:“今日大表哥休沐,就來我院中探看探看,順便說說安州百裏線關一案的進展。”
“原來如此。我聽丫鬟說你這幾日能下地了,就來找你說說話。”她話音一轉,看向裴霁回:“大哥,原來你在這,方才母親還讓人去渚白居尋你,估計有事交代呢。”
裴汐目光再次掃了眼臉色緋紅不下的顧清宜,總感覺哪裏不對勁,可她卻說不上來。
這兩人怎麽古裏古怪的。
“我去松柏院一趟,你出來也久了,別過了寒氣,該回去了。”
裴汐臉上的笑意一頓,裴霁回的語氣很溫和,從未見過的溫和,她的神色漸漸狐疑起來,下一瞬直接讓她驚呼出聲:“!!”
只見裴霁回動作很輕很穩的抱起顧清宜,避開了她的傷口,穩穩的抱着少女上了臺階。
裴汐的眼睛瞪大了!
她只瞧得見哥哥高大的背影,腳步沉穩,隐隐還見露出的少女身形,鬥篷垂順,緊緊的貼在男子的身前.....親密無間。
“這這這這這......”她連忙回頭看院中站着的半秋,這丫鬟卻低了頭,回避裴汐的視線。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她驚訝問出聲。
“......呃....奴婢”
“你不能小聲些?”裴霁回出了寝屋,看了眼裴汐走了過來:“姑娘家輕聲慢行的禮儀都忘了?”
屋裏的人已經羞的滿臉通紅,她還大聲吵嚷。
“我......”裴汐一時結舌:“哥哥,你怎麽會......”
“走罷。”裴霁回掃了眼她,率先提步往院外走去,裴汐猶豫,跟着追上。
“此事,暫不可對母親提起。”裴霁回的聲音已經恢複了往日的疏冷。
裴汐努努嘴,“不提什麽?我早該想到,當初讓清宜與你單獨去安州本就是不妥之舉,果然如此,怎麽哥哥如此趁人之危?那日還當衆”
“兩副頭面。”
裴汐的話好像卡在了嗓子眼,裴霁回這個兄長一直大方,兩副玉香閣頭面,那可真是壓箱底的嫁妝了。
文姑在洞門外候着,遠遠便見裴霁回和裴汐的身影,“哎呀,大公子可算來了,郡王妃正在裏面等着呢。”
文姑跟上兄妹二人的腳步聲,邊走邊說。
“今早水部朗中的夫人來了,說是有意為自家的姑娘說親。”
裴霁回的腳步一頓,文姑繼續道:“原以為按照劉夫人家的門第,說的怎麽也是二公子,誰料,竟然是三公子。”
劉家姑娘的兄長和裴霄言是同窗,見了幾面便姑娘家春心微動,纏着自己的母親來郡王府。
劉夫人一看這裴霄言,一表人才,還中了亞元,等春闱的時候,也定是有大出息的。
別說等着春闱後榜下捉婿,不如在這之前先定下,兩人之後的情誼也深一些。
“可說的好好的,三公子一到,卻跟郡王妃說,心中早已心悅表姑娘,要娶表姑娘為妻呢!”
“——咳咳!咳咳”裴汐一個嗆聲,險些站不穩。
文姑連忙扶着她:“哎呦,四姑娘,你這是怎麽了。”
“......沒事,沒事。”
小心的觑了眼兄長的臉色,好嘛,當真是如鍋底灰一樣黑了,她反而心情好的一笑:“這是當真?三哥哥竟然對清宜表妹有這心思?!”
“可不是,不過奴婢看郡王妃的意思,估計也有将表姑娘指給三公子的意思,但礙于劉夫人的面子,不好回拒,這才讓奴婢來請大公子,您來做主說說。”
裴霁回位高權重,也是半個郡王府的當家人。
“呵。”裴霁回神色幽沉,逸出一絲冷笑。
裴汐腳下一抖,縮了縮脖子,可不敢再打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