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雪夜

雪夜

暗夜沉沉, 宮中卻到處燭火明亮,可不見絲毫除夕夜的熱鬧景象。

攬春殿中衆人坐在原來的位子上,死氣沉沉一般, 沒人敢大聲喘息。

顧清宜雙眸被燭光晃的有些幹澀, 她眨眨眼想舒緩片刻,眨眼殿前的傳來匆匆又雜亂的腳步聲。

門口走來了一身紅色官袍的幾位刑部官員。

今日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員入宮宴飲, 這些官員品階不夠, 是在太子墜樓身亡後被臨時召入宮中的。

刑部侍郎帶着幾位官員上前, 猶豫道:“聖上, 結果......結果出來了......”

上位的裴平坐在正中的龍椅上,他身側分別是眼睛哭得紅腫的皇後和一臉不虞的王太後。

裴平掀眼, 不滿紅血絲的眼盯上刑部侍郎:“你說, 究竟是誰, 膽敢謀害儲君?!”

“是......是那罪妃張氏。”

話音才落, 怒而摔杯的聲音驟然響起, 殿中的衆人越發一動不敢動。

“張家月?!這罪婦!怎麽會是她?太子好心救她一條賤命, 竟如此恩将仇報!她倒是知道朕會讓她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跳了樓死的倒是輕巧, 朕看将她的屍體刮上一萬遍亦不足洩朕之憤恨!”

“聖上息怒......”天子威儀, 這樣的話說的擲地有聲。

可偏偏有幾人知道張家月與太子一起赴死的真相。

顧清宜垂着眼, 借機大着膽子瞥了眼坐在裴平身側的皇後鄒氏, 皇帝不知道太子和張家月的事, 皇後可知道。

可鄒筝依舊捏着絹帕搽臉, 聽着皇帝的狠話也沒什麽反應。

顧清宜移開眼,看着桌面的杯盞, 刑部侍郎的話傳了過來,“是那張氏提前去了榄春樓, 将油抹在了太子常去的位置上,太子滑墜下樓,她也是縱身一躍......”

能讓一個罪婦提着一桶油上了榄春樓,裴平一聲震怒:“既然看守侍衛都是些酒囊飯袋,那不如今夜,就都處死了給太子陪葬罷。”

這平淡的語氣讓滿殿一驚,衆人紛紛跪地,今日一直置身事外的二皇子裴次端忍不住率先道:“父皇,現在已是初一元日,大開殺戒屬實不妥啊!”

“你個混賬!”裴平臉色一冷,斥道:“枉你兄長日日記挂你,今日他堂堂一國儲君!竟就此死于非命,你腦子裏

還現在想着年節,還想着元日,還是你心中早已覺得他這個兄長礙着你了!”

殿中衆人一驚,紛紛噤聲,誰也沒想到皇帝會突然發難。

裴次端擡眼,對上裴平燥恨的眼神,誰能想得到,這樣的眼神會是望着一個兒子。

“父皇不知道為什麽張側妃要與兄長一同跳樓,別人不知道,我知道。”

顧清宜神色訝異,下一瞬裴次端的聲音傳來:“因為皇兄淫......”

“次端!”皇後驟然叫住他。

紅腫的眼中有暗暗的警告和暗示,她退了一步,看向裴平:“聖上,今日太晚了,長西還有好些後事需要料理,就放這些大臣和女眷回家罷。”

裴平掃了眼地上跪着的二皇子,眼底不受控制的有些犯冷和忌憚。

他不喜歡裴次端這個兒子,滿朝皆知,太子像他自己,但裴次端的行事作風卻像另一個人,宣安王的父親,宣王。

行事果斷,才能出衆,順應民心,無論是當初掀起叛亂的宣王,還是今日呼聲比他這皇帝還高,被稱為‘挽外州兵權的不二人選’哪怕這是他親兒子,也不行。

顧清宜和裴汐互相扶着起身,“估計也二更天了,今日,當真是......”裴汐嘆了一口氣。

可不等二人出了攬春殿,一個小太監攔住二人,顧清宜一眼認出這是去了梅林将張家月帶走的小太監,裴汐顯然也認識他。

小太監擡擡手,身後的人将托盤遞到二人面前,“皇後娘娘說兩位姑娘今日受驚了,讓奴婢給二位姑娘送些東西,也算是她的心意。”

這話暗示的很明顯,裴汐和顧清宜對視一眼。

皇後這是要她們二人将梅林的事守口如瓶,最起碼面上,要給太子風風光光的祭葬。

顧清宜神色淡淡,倒是難為她,兒子死了還要妥帖的料理這事相關的所有人,這皇後這不是一般人能當的。

“我們二人記下了,叩謝皇後娘娘的心意,皇後娘娘哀怮,我和清宜也惟願皇後娘娘節哀,保重鳳體才是。”

小太監滿意的點點頭,将兩個镯子遞給二人,才帶着人走了。

出了攬春殿,裴汐長長舒了一口氣。

好在今日她來了才知道許知節沒來,不然他這個大理寺卿也要跟刑部的官員一樣,被遷怒懲處了。

她身側顧清宜的腳步一頓,擡眼看向宮門口牽馬站着的男子,他穿了一身圓領袍,鶴氅被解了挽在臂彎。

“方才皇後找你們二人?”裴霁回看了眼裴汐,視線就停留在了顧清宜的臉上。

方才被召回殿中,她披着他的鶴氅多有不便,如今等了那麽久,連臉色也有些霜白了。

沒等裴汐老實回話,他已經将臂彎的鶴氅重新披到了顧清宜的身上。

裴汐無奈的晃了晃盒子裏的玉镯:“封口的。”

“嗯,你先回去罷。”裴霁回掃了眼她。

“......”

看這架勢,是要親自将人送回顧府了。

明風小跑着過來:“姑娘,您可算出來了,咱們快走吧,郡王妃等着呢。”

四周安靜了下來,裴霁回拉着厚氅的領口,将近要将她攏進懷中,“好些了嗎?”

她的面色依舊很白。

方才張家月墜樓,直直砸在了二人的身側,他見慣血腥就算了,可顧清宜到底還是個十五歲的閨中姑娘。

她搖搖頭,想順着力道靠在他的懷中,可這裏是宮門口,又忍住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坐着馬車來的,我的那些丫鬟呢?”

男子眨眼已經翻身上馬,坐在馬上的身影越發顯得欣長高大,還有些遙不可及的味道,突然,他将手伸到顧清宜的面前。

邊将顧清宜拉上馬,邊解釋道:“現在将近三更了,我方才就讓幾人先回了顧府,給顧大人保了平安。”

顧清宜一怔,她都忘了,父親一人在家中見她遲遲不歸,一定很擔憂,還好裴霁回記得。

身後男子的氣息貼了上來,他拉了拉缰繩,慢慢的向得文街的顧府趕去,月影清輝,積雪覆枝。

“好安靜啊。”她歇了所有力氣,安心的靠進身後男子的胸膛。

“除夕本不宵禁,等卯時十分還有游神驅鬼的活動,不過今年應該是個冷清的春節了。”

熬太久,連反應也慢了半拍,她想了幾息,才明白裴霁回話裏的意思。

今日太子薨,別說禮部準備的游神驅鬼活動,即便是百姓的也不能燃放大量煙火,萬事低調從簡。

“你說......那之後史書上當真就不會将他今日所做的錯事記在冊列嗎?”皇後此舉,是要好好保全裴長西的名聲。

“想這麽久遠?”裴霁回垂眼看她。

“若是那镯子膈應,扔了便是。”他很快明白過來,溫聲道。

顧清宜沒再啃聲,因為眨眼就到了顧府。

二人下了馬,裴霁回借着顧府門前挂着的燈籠,将她的臉色看得很清晰,他淡淡一笑,伸手揉了揉那板着臉頰,顧清宜連忙側開臉,嗔瞪一眼,

“我今日塗了胭脂的。”

“我倒是沒看出來。”裴霁回收回手,掌下那微涼又有些軟糯的觸感還停留在掌心。

“今日變故叢生,但也是我們第一個除夕。”裴霁回沒再鬧她。

顧清宜抿抿唇,做了方才在宮門就想做的事,輕輕靠在了他的懷中,咚咚的心跳聲傳來,她好想聽着他的心跳聲,也能安心下來。

“現在我無椒花獻頌,亦無柏酒浮春,但願表哥新春平安,百事都如意。”顧清宜從他的懷中揚起臉,臉上總算有了些笑意。

望着她盈盈的眸光。

裴霁回唇角一勾,正要說話,門後一聲拉長的、中氣十足的假咳聲傳來——

周邊的狗被驚了叫了幾聲。

顧清宜一驚,和裴霁回二人幾乎是跳開兩步,那挂了門神的兩扇門不知道什麽時候虛虛的開了一條縫。

“......”她想跑。

看到兩人的身影分開了,顧闌拉開門,撇嘴掃了眼二人。

顧清宜低着腦袋縮進一個男式的鶴氅裏,嚯,這裴霁回倒是站的跟青松似的,神色還有些淡定。

“怎麽到門口不進來,在外面站着作甚,沒聽見隔壁那侍郎家的狗叫了很久了?”他看向顧清宜,沒理裴霁回。

“我......父親怎麽來了?”

顧闌點點拐杖,“在宮中待了這麽久,我能不擔心?”

“顧大人身子才好,應當多休息才是。”裴霁回見縫插針的插上話。

顧闌掃了眼他,總算接話:“多謝都護大人記心了。”“我看這時辰也不早了,都護也忙了一日,是該回去歇息了,我也不強留了。”

顧清宜咬唇,看向裴霁回,裴霁回耐心道:“多謝顧大人,既然表妹平安到了顧府,我确實該走了。”

他拱手作了個晚輩揖,翻身上馬。

她頂着父親強烈的視線,“大人,回去路上小心,早些休息。”

“咳——————”

又是一聲中氣十足的咳嗽,隔壁的狗又叫了兩聲。

“......”顧清宜無奈回身,顧闌努了努下巴,“氅衣。”

她反應過來,臉上一熱,連忙解了遞給馬上的裴霁回,被父親看好戲似的盯着,顧清宜臉上也紅了起來。

“回去點些安神香,早些歇息。”裴霁回的話裏帶了些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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