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下聘
下聘
陽和動, 大地回春，草萌芽。
今日可是大宣一年一度的花朝節，百花盛放, 春意茵茵。但與往年聚集在主街看十二花神不同, 今日靠近的衙署附近的得文街多了不少人，衆人擠擠攘攘, 這中心正是顧府。
“诶, 這事當真？”
“還能有假？你沒瞧見一早郡王妃就和裴大人進顧府了？”
“就是就是, 你瞧瞧這一水的聘禮, 除了郡王府，誰有這麽大的手筆？”
“......稀奇, 稀奇, 這二人”
“有什麽可稀奇的, 嘿, 你別說, 沒準這顧姑娘住在郡王府這三年早就與都護大人心意相通了, 不然, 怎麽會這麽突然.......”一從早市買了馕餅的婦人接話。
這一路的聘禮, 跟那流水似兒的往顧府擡進去, 誰說不讓人羨慕。
“你也別酸溜溜的, 你瞧瞧人家顧大人, 現在也是三品官員, 那可跟都護一樣的品階了, 還有這清平鄉君，敢去敲金鳴鼓為父伸冤, 那也不是一般的姑娘，我瞧着就是郎才女貌......”
外面的吵鬧聲傳不到顧府內院, 但顧清宜的寝屋卻着急慌亂得很。
“那只累絲墜海棠的步搖呢，怎麽不見了？”顧清宜扶着頭上挽着的少女半髻，語氣有些着急。
“姑娘別急，您先換衣裳，奴婢去找。”
話音才落，半春将那夕岚色繡春桃的齊腰廣袖嬌紗裙抖開，伺候她穿起衣裳，嘴上還勸着道：
“姑娘放寬心些，您別着急，現在巳時還沒到呢，大公子和郡王妃估計才到正院呢，還有一會兒的話要說呢，等需要咱們過去的時候，，半秋姐姐會來通知的。”
“嗯。”她的聲音微顫，帶着些激動，不似往日的平靜。
顧清宜低頭看了眼明亮的湖州鏡上映出來的少女模樣，半髻上簪了金累絲墜紅瑪瑙雕刻的海棠花步搖，另還簪了一對兒纏花的并釵，上面點了兩顆南珠，稱得人如嬌花照水。
她微微出神，這當真是她第一次這麽認真細致的打扮，一想到今日的日子，她的眉眼不自覺的染了些笑意。
寬寬的腰帶将顧清宜的纖腰勾勒了出來，半春在她身前挂好她一直佩戴的幽蘭玉佩，又加了連環的白玉禁步，她一笑，“姑娘，妥了，您瞧瞧還有什麽要加的？”
顧清宜轉了一圈，環佩輕響，衣裳的熏的清遠的幽香也若有若無的傳來，連半春也細微的晃神，
“姑娘今日這樣的打扮，真好看。”
“篤篤”半秋敲門走了近來，眉梢帶着喜意：“姑娘，您可準備好了，咱們可以去正院了。”
她忍不住叽叽喳喳：“您是不知道，方才奴婢過來時，那些聘禮禮單才清點完，連正院那麽大的院子都擺不下，一連擺到了前院外面的照壁那處才停下。”
半春：“當真？我也想去看看這陣仗！”
“這算什麽，你知道今日除了郡王妃和大公子，連那安西王妃也來了，說是跟着媒婆一起，做禮書的見證呢！”
“安西王妃？”顧清宜的語氣難掩驚訝。
這安西王妃如今年愈六十，當年還做過聖上的乳母，但自安西王在叛亂中犧牲了，她就搬去了相國寺祈福，将近二十年未曾回來上京。
裴霁回竟然能将安西王妃請來，說不驚訝那是假的。
早前買下這宅院的時候，顧清宜就看上了這宅院處處的春櫻樹。如今正是春回大地的時節，春櫻粉嫩，簇簇團團的怒放在枝頭，點了一樹的粉紅，更與今日的喜悅相稱。
顧闌笑呵呵起身：“安西王妃，幸會幸會。”
“顧大人客氣了，今日是顧府和郡王府兩府的喜事，老身托大，受了老郡王妃的托付，來給兩家做個見證。”
安西王妃頭發盡數花白，但鬓角的白發也梳得一絲不茍，帶了一只沉色的祖母綠玉簪，笑意盈盈。
郡王妃上前：“當初安西王妃可是名震上京的女将軍，這次您來為我們裴顧兩家見證，那自然是我們兩家之幸。”
安西王妃與老郡王妃算是手帕交，李娥跟她說話的時候也有些随意親近。
顧闌的視線放在了李娥身後的裴霁回身上，其實不算女婿這身份，他本身也是極為欣賞這樣的晚輩。
但作為女婿，他自然要更加挑剔些，可裴霁回的所作所為，也讓他挑不出刺。
将幼安交給這樣的人，他也能放心的離開了。
“老爺，姑娘來了！”半秋的聲音遠遠傳來，與李娥一起說話的安西王妃吸引了注意力，跟着遠遠看向正廳門口。
她沒見過顧清宜，可老郡王妃早已将顧清宜轟動上京城的金鳴鼓伸冤一事告訴了她，她歷盡千帆，聽言還是訝異且有些欣賞這孩子的。
不過她印象裏顧清宜會是和顧闌很像的長相，英氣十足，堅韌如磐，沒想到會是這纖瘦扶風的模樣，實在是過于悠然出塵了。
顧闌上前，不等說話，就見李娥先一步親昵的拉住顧清宜：“今日這打扮，可真漂亮的讓人移不開眼。”
杏眼澄澈，遠山眉素雅，粉面上施了胭脂，又換了鮮豔些的口脂，與當初素淡的樣子大相徑庭，實在讓人眼前一亮。
李娥笑意越發濃，瞥了眼一直看着顧清宜的兒子，從前倒是沒發現，他這兒子不聲不響的，眼光倒是極好。
“你年紀小，不認識這位，來，我給你介紹介紹。”李娥見她臉紅，沒過多打量，拉着顧清宜走近些：
“這是安西王妃，也是你姨祖母的手帕交，一直在相國寺居住呢。”
說起安西王妃，他們這些小輩是沒見過，但她可是大宣唯一一位女将軍，她的名諱可是響當當的。
“清宜拜見安西王妃，早聽聞王妃賢名，大宣第一女謀将，清宜今日實在有幸得見。”
這話不過度奉承，又能誇到人，倒是個會說話的，安西王妃的笑意漸生，也更真切了幾分。
原先只是老郡王妃書信一封，郡王府的嫡長子要下聘，讓她出山做三書證人，她是看在老郡王妃的面子上，如今見了裴霁回這孩子，又見顧清宜這小姑娘，倒是頗為欣賞，連祝福也真切實意了幾分。
顧清宜看着幾位長輩，卻察覺到對面傳來如熾且專注的視線。
顧清宜輕輕咬唇，那是裴霁回的方向，這視線實在太難以忽視了，專注又有些占有。
往日她很鎮定如常，也許在今日下聘請期、滿院紅綢聘禮的特定場合，連她也有些害羞和無所适從，直到跟着長輩坐下，她的視線的也沒敢往對面瞧過去。
顧清宜垂着眼，雙手放在膝前，格外的乖巧，聽着上面的安西王妃主持流程：
“自古大宣婚俗三書六禮，一步一禮皆是不能少，今日承蒙看重，老身就為你們兩家做個見證。”
不知什麽時候，正院外面也圍滿了丫鬟下人，安安靜靜在正院中看着圍觀。
“這第一禮，請問郡王府的聘書何在？”安西王妃話音一落，李娥連忙接話：“這裏。”
她雙手遞上了紅錦布貼着的聘書冊，‘聘書’二字還拓印了金粉，瞧着有些分量。
安西王妃接過，認真的看了眼，而後繼續道：“這六禮中的納采問名，不知問名的結果如何？”
話說到這，這屋中衆人包括顧清宜呼吸都放緩了。
顧清宜交握着的緊了緊，難得有些緊張，這算生辰八字可是交由第三方媒婆的，郡王府和顧府兩邊都不知道生辰八字合不合。
媒婆早有準備，她頂着衆人目光笑意盈盈的開口：“回安西王妃，回兩家大人，十日前在妙雲寺的姻緣殿中已經問了名，簽曰：緣分天定，佳偶天成。”
顧清宜輕輕舒了一口氣，不經意卻對上對面裴霁回溫和的視線，從開始到現在他都未曾插話，難得和她一樣端端正正的坐着，像個聽課的學生，想到這，她嘴邊溢出一絲笑。
“好好好！”顧闌忍不住笑道，連說幾個好字。
安西王妃也沒想到這麽順利，笑着道：“那接下來，就是納吉納征過禮書了。”
李娥掃了眼站在裴霁回身後的幸樛，顧清宜跟着看過去，才發現幸樛今日可沒有再穿那黑氣沉沉的玄色勁裝，換了身明亮的淺綠色的，他從文姑的手中接過禮書冊子，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的念了起來：
“全鹿兩頭，大雁一對，和田玉石一箱，寶钏頭面一箱.......”
幸樛畢竟是習武之人，聲音中氣十足，屋外看熱鬧的下人丫鬟們也聽的清晰得很。
等念了快一盞茶的時間也未曾結束，院外也忍不住竊竊私語“這郡王府出手可真闊綽......”“那是，你不看看，這可是皇室宗親......”
“你別說，老爺在庫房為姑娘準備的嫁妝，也不少呢......”
郡王府到底是皇族，這嫡長子娶親的規制可按照皇親的規制，二百八十擔，這郡王府足足的塞了最高的規制，可見重視。
外人不知道郡王府和顧家何故這麽着急，三書中的‘聘書’‘禮書’，六禮的納采，納吉，納征和請期都在花朝節這一日全過了禮。
但這樣轟動的二百八十擔聘禮，全鹿全雁的禮數，那真是比花朝節還引人注目。
巳時吉時下的聘，半個小時後這消息就傳入了宮中。
“咳——————”一聲有些撕心裂肺的咳喘聲從金鳴殿傳來，佟德光端着茶水入內。
“聖上，二皇子來了。”佟德光輕聲放下茶水。
裴平眉眼有些郁氣，自從除夕太子身死，他這皇帝的身子每況愈下，如今才批了三道折子就要喝茶醒神了。
“咳......又來了，讓他進來。”
佟德光掃了眼裴平，低聲道：“是。”
屋外裴次端穿了身藏藍色的圓領袍，淩厲的氣質減化了幾分。
佟德光出了殿門，他拱手道：“二皇子，聖上讓您進去。”
裴次端點點頭，他要提步進去之際，佟德光輕聲提醒：“聖上方才知道了都護與歸德将軍的家結親了。”
裴次端腳步一頓，随後神色如常的進了金鳴殿。
“父皇，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呵。你倒是有孝心。”裴平從奏章中擡眼，但語氣裏有幾分譏諷之意。
下面立着的兒子身姿挺拔，朝氣蓬勃，手段了得，而他已是越感疲乏，想到這，裴平的神色越發冷了。
但今日的重點可不是這。
裴平阖上折子，“今日花朝節，倒是熱鬧非凡，不知道你可聽聞什麽宮外的趣事了？”
“兒臣倒是聽聞皇妹攢了局，邀了很多世家姑娘去郊外踏青。”
“呵”裴平又咳了一聲，沒力氣和他繞彎子：“朕倒是聽聞另一樁，這郡王府和顧家，好像是今日下聘訂婚期？倒是突然得很啊。”
裴次端抿唇，剛想裝糊塗，裴平繼續道：
“裴霁回是朕信任的大臣，更是大宣的肱骨權臣，這大宣早晚要交給你，你說說這婚事，是好，還是不好？”
這聲音帶着病弱的語氣，卻透出幾分危險。
“兒臣......兒臣覺得，金玉良緣。”裴次端拱手道。
“哼！”裴平冷哼一聲。
“金玉良緣？若是顧闌沒回來，朕自然知道這是金玉良緣，但今日他顧闌雖然只是沒有實權的歸德将軍，你可別忘了，當初的安州軍将可還向着他呢！”
裴次端跪地，“兒臣以為”
“朕聽說你近來和裴霁回走的有些近啊，這樣，這件事交給你去辦，你辦好了，朕這就着人準備立儲大典。”
裴次端面色一冷，他知道裴霁回看上顧家那姑娘。
讓他去毀了婚約，得罪裴霁回，他必然失去這一個助力，裴次端一時沒法開口。
裴平眯了眯眼，眼放寒光：“怎麽，朕使喚不動你了？》”
“......兒臣”
“聖上！歸德将軍入宮求見聖上！”屋外佟德光的朗聲禀報，打斷了二人之間微妙氛圍。
裴平擡眼：“哦？顧闌？他得了個乘龍快婿，還有空閑進宮？”
“宣他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