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辭官
辭官
金鳴殿外傳來深深淺淺的腳步聲, 聽着是有腿疾的人走路,裴平神色微冷,擡眼看向殿外。
顧闌往日杵着拐杖, 但今日要上金鳴殿, 硬是自己走着過來,因此到了殿中, 額角也露出細密的薄汗。
“臣顧闌叩見聖上, 聖上萬安。”
看着殿中身形偏瘦的顧闌艱難的附身跪拜, 裴平打量了兩眼, 在他腿傷撐不住之際,淡淡道:“顧大人?今日花朝節休沐, 怎麽突然來了?”
瞧着這顫顫巍巍的身形, 佟德光想上前攙扶, 但想起裴平好像沒讓顧闌起身, 又只好按捺住。
顧闌神色如常, 雙手舉了冊子:“臣入宮, 是想向聖上奏疏, 請允臣辭官回鄉。”
裴平面上一顫, 眼底有些震驚:“什麽?”
佟德光下了臺階, 将顧闌順手舉着的奏疏接過, 呈遞給高位上坐着的裴平, “聖上。”
一邊立着的裴次端神色訝異, “顧大人, 怎麽這麽突然?”
“哈哈哈......”裴次端話音才落,高位上的裴平愉悅的笑聲先一步的傳了過來。
“诶?愛卿怎麽還在地上跪着, 佟德光,快給顧愛卿賜座!”裴平聲音裏帶了些笑意, 看着心情不錯的樣子。
“......臣,多謝聖上賜座。”
“愛卿怎麽想起辭官了?倒是突然得很啊。”裴平收斂了笑意,話語裏有些可惜。
有幾分真心就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顧闌淡淡一笑,神色坦然:“臣多謝聖上厚愛,許臣上京為官,然,闌此生性情豪放,外州那廣闊之地才是寄身之所,安州故地才是心安之處。”他話音一頓,拱了拱手繼續道:
“此前臣一直有一心願,希望獨女能找到好歸宿,今日家中獨女下聘,有了歸屬,日後也有了自己的家,臣,也該辭官歸家了。”
“顧愛卿當真是拳拳愛女之心,不知,這下聘的人家是哪家呢?”裴平挑眉,佯裝不知,輕聲問道。
“回聖上,是郡王府的大公子裴霁回,這孩子心性沉穩,做事讓人放心,将女兒交給他,我也能放心的孑然歸鄉了。”
“原來如此,這霁回确實是個好孩子,年齡也不小了,倒是門當戶對,朕瞧着,倒是金玉良緣吶!”
春光明媚,顧府的花園很大,臨湖邊還有個六出翹檐重亭,亭子上旁邊的春櫻樹開得很繁盛。
顧清宜坐在美人靠旁邊,如削蔥根一般的纖手撐着側臉,美人憑欄春意濃。
她皺皺眉,話裏有些細微的嬌嗔催促:“好了沒啊......手酸了。”
她對面的裴霁回坐在石桌邊,石桌上擺了張長宣,他低眼專注的勾線,眉眼也溫和下來,聽到顧清宜的小抱怨,裴霁回輕笑一聲:
“好了,清平鄉君請來瞧瞧,可還滿意?”
顧清宜放下團扇,三步并兩步走到石桌邊,長宣上填了幅少女春櫻憑欄圖,寥寥幾筆,就将她那獨有的神韻勾了出來,顧清宜從未見裴霁回畫過丹青,今日一瞧,這功底竟然這麽好。
她立在裴霁回的身前,側臉打量畫作時,如瀑的青絲輕輕劃過裴霁回放在膝前的手,被頭發擋住的纖細腰肢露了出來,春山很薄,淡淡一層嬌紗,仔細打量還能瞧見若隐若現的主腰,裴霁回眼神微暗。
也許是背對着他,他的視線難得有些肆無忌憚,目光一寸一寸的從她腰間劃過,下一瞬,那骨節分明的手攬住這讓他神色微亂的腰肢,将她拉了下來——
“诶!”她一驚,天旋地轉之間,已經坐在了他的腿上,顧清宜臉色瞬間爆紅。
裴霁回那沉穩的呼吸就撲在她的頸側,帶着他獨有的冷沉,她身下坐着的雙腿傳來紮實有力的觸感,“你!你做什麽呢......”
顧清宜語氣有些結巴,眸光也有些躲閃,她伸手扶着石桌,想起身卻發現腰上的雙手的攬得緊。
“是與未來的夫人親近。”
“你,你什麽時候跟個登徒子似的了!”她嗔罵,眉梢帶着羞惱的春意。
見她實在害羞,裴霁回唇角帶着笑意,正要放開人起身,卻見對面的半春帶着人浩浩蕩蕩的走了過來。
顧清宜一震,‘唰’的起身,又欲蓋彌彰的讓開了兩步,可這一幕還是收入了半春和半春身後跟着的佟德光等人眼中。
這亭子本就是顧府的開闊之地,誰也沒想到二人會青天白日,在這花園裏親密起來。
佟德光小心的看了眼慢條斯理起身整理衣袍的男子,真是不得了,原本他只是以為這大公子是随便找個人湊合,誰知道讓他撞見這蜜裏調油的模樣。
他嘆了一口氣,還好顧大人今日去的及時,若是二皇子來拆了這樁婚事,那可真是徹徹底底的得罪裴霁回了。
裴霁回看了眼連脖頸也羞得透粉的顧清宜,主動開口道:“佟總管,怎麽突然來了?”
他淡漠的聲音将佟德光的神思拉回,他甩拂塵:“今日顧大人入宮觐見,聖上偏殿賜宴,也聽說今日郡王府和顧府
兩家結裴顧之好,命奴婢來宣道聖旨,賀兩家締約。”
這話讓顧清宜的神色恢複了冷靜,她面上有些疑惑,看了眼身側的裴霁回,卻只瞧得見那冷硬的側臉,他不高興嗎?
顧府只有顧清宜一人,既然在這遇到了她,那也不必去到前廳再宣讀聖旨,他當即展開,朗聲唱到:
“花朝豔陽景,春林彩灼,曉裴顧之約,朕心怡悅,念歸德将軍顧闌之功,今晉階封賞,以賀佳偶聘定。清平鄉君顧清宜,晉縣君,食祿八十,祿米八十斛,貢茶二十兩。另賜添妝黃金五十兩,南海明珠一匣......”
佟德光越往下念,顧清宜的神色越冷,天下從來沒有白得的好事,更何況是精于算計的帝王家。
“好了,清平縣君,接旨吧。”佟德光收了聖旨,對上裴霁回那幽涼的目光,他一抖,看向顧清宜的輕聲道:
“清平縣君,這是好事。”
見顧清宜伸手接過,佟德光頂着裴霁回的目光也不敢多逗留,吩咐人将賞賜都放好,帶着人匆匆進宮複命了。
......好事?
這當真是好事嗎?
顧清宜垂眼,看着的手上捧着的聖旨,仿佛有千斤一樣壓着讓她快拿不穩。
眼前伸來一只好看的手,裴霁回拉着她起身,顧清宜打量了眼裴霁回的神色,從方才佟德光過來,直到她跪地接旨,他始終很平靜,甚至有些了然。
顧清宜微怔,像是想起什麽:“大人,你早就知道了?”
“嗯。”裴霁回看向她。
“那你說,今日我父親為什麽進宮,我不想什麽事都被瞞着。”她語氣有些低落。
裴霁回雙唇緊抿,想了想如實道:“幼安,你還記得一月前的上元節嗎?”
“記得。”也是那日,父親才正式接納裴霁回。
其實那日顧闌不僅考量裴霁回這未來女婿,更是将打算早已告訴他,這也當初顧闌那麽着急給顧清宜相看人家的原因。
“可是,父親為什麽這麽着急,明明我們父女二人才團聚沒多久......”
說完這話,她卻率先沉默下來。
她有裴霁回,有好友,而父親在上京除了她,再無熟識,這是母親當年傷心背離之地,父親也不想多呆。
昔日海闊天高的将軍,如今雙腿不良于行,被困在上京這四方天地,要忍受別人對他的草莽出身、對他手腳不良的指指點點,還要與母親相隔千裏......
父親辭官,是在成全她和裴霁回,也是在成全他自己。
今日下聘的激動和喜悅沉定下來,顧清宜此時卻不知道如何開口,也沉默了下來。
“我該明白的......”她喃喃自責。
裴霁回輕輕攬過顧清宜,五指輕輕梳了她身後的青絲,輕輕的安撫她。
“他獨身一人在上京,我應該多陪陪父親的,應該多陪陪他的”
“......幼安,我們都會長大的,顧大人心中有溝壑,不會限于上京城,你長大了,我們會有自己的生活,植諸空山中,日來而月往,這也是你父親所期望的。”
她聲音微啞:“我知道的......”
下一瞬,顧清宜将臉埋入裴霁回的胸膛,淚水無聲滾落,靜悄悄的洇濕了他的衣襟。
她只是......只是不想那麽早與父親分開,父親是她唯一的家人了,他們團聚尚無半年,她從未想過,別離來的這麽快。
裴霁回垂眼,将下巴輕輕擱在她的頭頂,手上緩緩的拍了拍她,亦如那日上元節一樣,親昵,憐惜。
... ...
顧闌被裴平留下飲了些酒,等被近侍扶着回到正院,已是午後申時。
今日沒靠拐杖走了一趟金鳴殿,如今坐下,劇痛順着膝蓋傳了上來,讓疼得顧闌臉色猙獰,冷汗直冒。
“老爺,姑娘來了!”小厮的話音打斷顧闌。
他立馬收斂了神色,正要擡着衣袖搽去冷汗時,顧清宜率先遞了塊絹帕過來。
顧闌手一頓,順着看向顧清宜,臉上帶着淡淡的淺笑,神色如常。
“父親還不接,那女兒幫你搽搽。”
顧闌一手拿過,“少貧。”
顧清宜轉身坐到一側的官帽椅上的拿着茶盞飲了口,想咽下強壓的苦澀。
“......聖上傳旨了?”顧闌打量了眼顧清宜,語氣有些試探。
“嗯,中午的時候來的。”
顧闌搓了搓手指,想進一步問的時候,半秋的聲音打斷二人,“姑娘,您吩咐廚房煮的醒酒湯好了。”
“端進來吧。”
“什麽醒酒湯,我這酒量還需要喝這個?”顧闌嘴上這樣說,手卻接的很快,到底是女兒細心。
“父親打算什麽時候回安州?”顧清宜擡眼,突然出聲。
“咳咳——”顧闌一嗆,卻見顧清宜的神色不似玩笑,他悻悻:“幼安,你都知道了。”
“......等七月你完婚了,我就回安州陪你母親去。”
她指間一顫,臉上如常笑道:“那挺好啊,到時候安州成片成片的桂花開了,到時候父親可要給我釀好兩壇桂花酒,等我和表哥回去的時候取來喝。”
顧闌看着她,父女倆罕見的沉默下來。
“父親可別多想,你看我到時候成親了,您回安州我還放心些,安州民風和順,也利于您養病,你瞧,我現在也是個大姑娘了,還有什麽讓你擔心的,倒是您的身子,可得讓人一直在身邊伺候着,切記不可逞能,每半月都要讓大夫診脈,切不可馬虎......”
明明分別還有五個月,顧清宜卻忍不住輕聲囑咐,念念叨叨的。
溫馨的場景,卻又有兩人心照不宣的離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