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男人
第23章 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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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入冬時節,稀疏的草木晃着寒風。
書齋內,江扶風夾着火盆裏的木炭,望着方醒來的七葉——她是在書齋附近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瞧着一縮成一團的不明之物才移步一探究竟。
而不料,那不明之物正是凍得昏迷了過去的七葉。随着年尾将近,天愈發的冷,他仍舊是那身破破爛爛的乞丐打扮,顯然經不住。
“我救了你一命,你是否該報答于我?”江扶風将火盆往他那邊推了推。
此番七葉換去了髒衣,連着面容亦洗淨,江扶風瞧着他倒是個生了副好皮囊。
硬朗的面骨裏,劍眉下一雙眼噙着野性,欲從鋒利的眼角處掙出,卻又始終被那時時微皺的眉禁锢着什麽,讓江扶風覺得他這人矛盾而不相容。
“賤命一條,死了便死了。是你多此一舉。”七葉掀開棉被,毫不領情的模樣不出江扶風所料。
是以江扶風也未多在意,只是捧着手心裏的暖爐,“七葉,何必再與我繞彎子?你費盡心思接近我的書齋,不就是想以局外人的身份,參與到如今京城中這黨争洪流之中?”
見七葉斂眉未言,江扶風低聲強調着,“或許我該叫你,祁野?”
“呵,你果然查到了我的身份。”七葉撇嘴冷笑着,嘲弄之意劃上眉梢。
“你此前不是說,我太過于草率?如今你在我面前沒什麽秘密可言,我知道,把你這樣的人放在我身邊,無異于是枚定時炸彈。而我仍将橄榄枝抛于你,這還不足以證明我的誠心麽?”
江扶風索性将話敞明了談,“我大概也能夠猜到你的目的,黨争害了你一家,你想參與到這亂流裏,試圖報仇。”
七葉擰緊了眉,他定定望着江扶風,反問着她:“扶搖書齋如今明顯偏向于晉王,你就不怕我利用你得到晉王的消息,轉頭報給睿王,讓他們自相殘殺?”
江扶風面色淡然,“在我看來,黨争本就是自相殘殺。我自認我還沒有與晉王親近到,可以獲取什麽睿王探聽不到的機密,再被你竊取告知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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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葉望着火盆裏熠熠的光,不為所動,“既然你都這般說,你有何等價值可以讓我信服,并留在你書齋?”
江扶風漫不經心地将暖爐放置一邊,伸出食指細言着,“其一,活着。我能不供出你的身份,你在我書齋裏也有着絕對自由。其二,潛力。扶搖書齋參與到黨争是遲早的事,你不也知曉了,如今我重振學堂,參加秋試春闱入仕的學子,只會越來越多。除了扶搖書齋,你要想實現你的目的,京城中沒有更适合你容身的第二個地方了。”
“那我留在這裏能做什麽?”七葉問道。
江扶風一早便拟定好了他的位置,“當助教吧,閑來沒事跟學子們對辯講義。畢竟學堂裏的授課先生目前有兩位,平展和陳詞,已是綽綽有餘。”
而七葉不情願地淡淡道:“我并不喜歡與人打交道。”
江扶風聞言也不惱,反是認真思索半刻,“哦,那我書齋裏還缺個掃地的,不需要跟人……”
七葉打斷了她的話,“助教也行。”
江扶風勾起了唇角,眼底的狡黠一閃而過,刻意放緩了語調,“不過呢,我保證的是你活着,不保證你在書齋裏會否遭受任何攻擊啊。”
“無所…”七葉話還未完,驀地意識到江扶風意有所指,當即會意,“呃,程家那位小姐……”
“歡迎你加入扶搖書齋,以及,祝你好運。”江扶風拖長着後面四字,旋即不等七葉再與她言說什麽,就快步離開了書齋。
自江扶風從金光寺下山回來,便拿着玉玦去茶樓問過楊弄璋,而得到的答案是——此玉玦為陸恒一老先生授予楊時琢。
竹影婆娑深處,依稀有着幾聲溪響,将塵世繁華拒于外。
江扶風來到了陸恒一隐居之地,她輕輕推開門扉之時,便見着陸恒一正阖眼躺在藤椅上,搖晃間藤椅發出吱呀吱呀聲響。
聽聞江扶風入內的動靜,陸恒一睜眼望向她。
江扶風拱手拜禮道:“先生,是我。扶風無意叨擾先生,只是有惑不得解,想請教先生。當時先生離去時曾對晚輩說,若有難以解的疑難,可至此處尋先生。”
“哦?我雖是隐修,但也時時聽聞外界之言。扶搖書齋,倒是有幾分當年的模樣了。”陸恒一擺正了藤椅,蒼顏之上流露出幾分贊賞。
江扶風從懷裏拿出拿出半枚玉玦,雙手呈于陸恒一,“先生應當認識這玉玦吧?”
卻見陸恒一先是面色一凝,旋即他顫巍巍地伸出手接過玉玦,眼底隐有淚現。半張的唇翕合好一會兒,聲線抖得不成字音,“這,這是你母親那塊嗎?”
江扶風點點頭,随即同陸恒一簡要講述了母親将玉玦遺落金光寺,她取回後被人觊觎欲奪走玉玦一事。
而陸恒一陷入沉思許久,“時琢用這半枚玉玦做了什麽,為何會招來禍患,我并不知曉。當年這玉玦本是完整的,我本欲贈予……”
陸恒一的嗓音戛然而止,他直直皺起了眉,諸般複雜情緒浮于眼中,卻是避開了此前未能說完的部分,“後來我找來工匠,将這枚玉玦一分為二,給了我的兩位得意門生。便是希望他們品行如玉,将來終成大器。”
所以這枚玉玦的另一半,是在那位夭折的奇才手裏?可畢竟人已逝世,如今那一半又在誰人手裏?
江扶風滿腹狐疑間,問着陸恒一:“那玉玦的另一半是在……”
“不知所蹤。他夭折後,那半塊玉玦就不見了。”
陸恒一答道,随後他仰面遙看着天光,捏着玉玦的手極緊,“那孩子就像是老天爺賜給我的最好的璞玉,可最終還是玉碎了。”
江扶風覺得這其中甚是蹊跷,“先生可否和我講講他?外界對于您的這位弟子所知似乎也是甚少,除了一身驚絕之才。”
“知道的少,本就是因為他壽數短,還是個孩提,未來得及鑄功立業,于世人面前彰顯才能。”陸恒一取來茶器煮着茶水,邀江扶風于對座坐下,語氣裏盡是懷憾。
“十多年前,我老友帶來一孩子見我,說是聰穎絕世。我那會兒只是随口問了他幾個問題,他都對答如流,甚至所思所想都遠在我預料之外。他很好學,也不恃才傲物,為人謙和溫厚。你娘很喜歡他,我忙于學堂之事時,你娘也會為他解惑一二。”
江扶風細心聆聽着陸恒一徐徐道來,“那他的身世,先生知曉嗎?”
陸恒一斟着茶,白霧氤氲間,他答道:“我從不在意學子的身世,所以未曾過問。也因為老友将他托付于我時,告知我這孩子的身世越少人知曉越好。”
他一面懷念着,拈着須道:“懷璧其罪,這孩子便是那樣一塊會引來觊觎的玉,我自是知曉他太過于聰慧,一旦出了頭,風波也會接連不斷。所以老友的告誡我記挂于心,自始至終沒有過問他的來頭,也不曾公開過他的東西。”
“先生可願告訴我您的老友在何處?我想找到這塊玉玦的另一半。”江扶風點名來意。
不曾想陸恒一擺擺手,“老友早已駕鶴西去。”
線索又斷掉了。
得來的信息無果,江扶風與陸恒一寒暄幾句便與其拜別離開了居處。
離開竹林的路上,天傾驟雨。雖是雨勢微蒙,卻逢冬時寒意浸骨,江扶風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擡袖試圖擋着雨水。
而正當她躊躇着是否回陸恒一居所讨要一把傘時,一人踏着竹葉的沙沙輕響攜着雨聲而來。
未等她回身瞧着來人,江扶風便見一稍斜的傘面已為她遮去了雨。
她循着傘側過身探去,先是見着那握傘之人的手戴着一枚翡翠扳指,袖口繡滿銀線。再是目光往上,來人氣質儒雅矜重,高束的玉冠因将傘傾于她而沾濕,他似乎并不在意。
這人身份地位恐怕不一般。這是江扶風初見男人得出的結論。
“這傘便贈予姑娘吧。”男人開口,那聲色清朗有力。
而偏偏他雙目端詳着江扶風時,卻讓她沒由來的生出危險的意味。
那眼明明是作着平靜無波的樣,恰是斂着林中雨色,眼底失了幾分溫度,莫名讓人覺得涼而生寒。
“不用了,我正要前去前處借傘。”江扶風擡手往前指了指,未接受男人的好意,拂袖掩住發髻便匆匆步入了雨裏。
不多時,陸恒一的居所現于眼前,江扶風見着陸恒一執着傘,懷裏還抱有一把紙傘緩步走來,“适才你離開沒多久便下起了雨,我瞧着你未帶傘,方從屋裏找來了傘想給你送去。”
江扶風心頭一暖,接過傘,“多謝老先生。”
而江扶風撐開紙傘轉過身時,擡眼瞥見此前竹林遇着的男人已朝陸恒一居處走來。
只聽陸恒一聲線陡冷,問着男人,“你還敢來我這裏?”
男人輕嘆一聲,“這麽多年過去了……”
陸恒一毫不留情面,不欲聽他所言,徑自退步回院中将門扉猛地一關,激起雨聲漣漣。
“丞相大人,我這窮鄉僻壤之地,容不下您這尊大佛。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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