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丞相
第25章 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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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閣內,茶水煮沸的咕嚕聲響于愈大,襯得屋中氛圍越發沉悶。
柳臣望着霧氣飄渺的茶器,嗓音淡漠,“不知丞相大人莅臨,所為何事?”
丞相若有所思地望着對座的柳臣與江扶風,語氣間卻是客氣有加,“近日城中流民行經,我只是路過書齋門前,想起行塵你在此處教書,順路探望一番罷了。”
柳臣眉心微聚,縱然身側的江扶風察覺他極不情願與丞相搭話,他仍溫聲說道:“不勞大人挂心,我還有口氣。”
丞相擡手抿着熱茶,輕笑一聲,“行塵,你何必如此?”
江扶風即使不明這其中糾葛,但柳臣一反常态讓她察覺到這其中并不簡單。
是以她欠身行了一禮,接過了丞相的話:“大人若是無別的事,恕我冒昧請大人回吧。柳郎病重,需靜養,不宜他人多加打擾。”
“既然二位并不歡迎我,我也便作罷。”丞相擱置下茶盞,起身睨着柳臣許久。
随後他步出門時,又再頓住步,回身瞄了江扶風一眼,朝柳臣沉聲道:“不得不說,你的眼光依舊不錯。不過行塵,你不必瞧不起我,你會發現你我原本就是同樣之人,就似水中照影。只是我虛長你好些歲數,在仕途之道上必然會舍棄很多東西。”
待送別丞相後,江扶風回暖閣便見柳臣依舊是此前的姿态,他正垂目盯着茶盞發怵,似是在沉思着什麽。随後柳臣驀地扶着案,俯首咳了起來。
江扶風忙不疊地走近拍着他脊背替他順着氣,見那脖頸處青筋凸起,面色亦慘白。
“那位丞相也是睿王的人嗎?”江扶風試探性地問着,柳臣方才所展現出來的模樣,分明是對丞相有所忌憚。
柳臣擡眸望着她,輕輕擺了擺首,眼底略過一絲掙紮,啞聲道:“不,他從不涉黨争。我與他之間,并不是因為朝堂之事。方才你也聽見了,他喚我師弟,但……”
江扶風見着他有所遲疑,欲言之時又唯有無聲,便未多問:“那他現在對你來說,有威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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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有,也許沒有。”柳臣含糊其辭,話頭一轉,“但他在朝中的威望非同小可,年紀輕輕便拜相,成為皇上身邊的紅人,至今已是十餘年。他在政治謀略上有着許多利民安國的見解,出臺了一系列改良措施。他還時時放下身段,躬親于民間查民情、聽民訴,又再大膽谏言提于皇上,所以京城的老百姓們對他很是信服。”
“那這麽說,他倒是一個親民的好官?”江扶風聽着柳臣所言的丞相,大致有了個了解,卻始終不明柳臣與陸恒一對他的态度皆是避而遠之。
“是,對朝廷、對百姓而言,他确實是一個好官。但也許是功名利祿對他來言太過重要,他曾不擇手段,幾乎是以傷害身邊所有親近之人的方式,來登上的那個位置。”柳臣說着,嘴角一側微微揚起,苦澀地笑了笑。
“那這人還真是矛盾……”江扶風置以評價道。
随後她瞧見着柳臣面色恍然,她回想起丞相臨走前所言,又接言,“柳臣,你跟他一點都不一樣。”
那可是墜于凡塵,縱身如此卻一如前行的谪仙,即便舍身而殒也不會傷了身邊之人半毫。
幾日過去,京城落腳的流民得到了府尹的安置,日子漸有好轉。而江扶風發現,除卻她個人助了書齋門前的流民,學堂裏的各學子也在心照不宣地盡綿薄之力。
七葉雖是嘴上言之無暇盡善心,江扶風倒是見得每每程如寧親至流民之地,她周處總有七葉的身影。即便他還當真沒有幾個銅板捐贈流民,卻也不時幫着流民搬雜物,背着行動不便之人就醫。
“凡所學者,即用書中得知而助他人。”不遠處,陳詞向流民營中的年輕者們輕聲述着。
“那書中講了什麽?”其間一孩提心無旁骛地擡頭望着陳詞,稚嫩的嗓音問道。
陳詞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孩提的頭,“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1]”
程遂安接言向那似懂非懂的孩提解釋道:“意思就是啊,等你像哥哥我這樣長大了,有能力做大事了,就要學會如何去幫助別人。”
“兄長,我怎麽才聽平展先生說,你的課業近來毫無長進?”程如寧恰好聽聞從另一頭走了來,笑意滿盈地補着刀。
程遂安身形一僵,強顏笑着:“如寧,我在跟人家小孩子樹立好的榜樣呢,你怎麽能如此駁我這個兄長的面?”
那孩提瞧着程如寧,頓時雀躍着步子跑至她身前,滿臉的仰慕之色,“姐姐也很厲害!昨日趕跑了來我們這裏搶食的壞蛋!”
“好像收拾爛攤子的活兒是我做的吧?怎麽就只記得她不記得我?”七葉嘁了一聲,抱着臂把頭扭了過去。
程遂安拍了拍七葉的肩,壓低了嗓音,悄聲于其耳側,“诶,七先生,上次你還沒跟我說,怎麽對付如……”
話還未完,江扶風遠遠的便聽見了程遂安的慘叫聲蕩開雲霄。
随後程遂安捂着發痛的胸口灰溜溜地随在了陳詞身後,陳詞抱着書本朝江扶風走來,“少主,您跟我交代的設公開課一事我已安排好了,學堂裏的學子都表示樂意這些流民入書齋當臨時旁聽。”
江扶風颔首,她望着近日已煥然的流民,他們不僅是有了衣着與食物,在與書齋裏的學子們短暫打交道的時日裏,他們面上的精氣神亦有着顯著變化。
而這場不同際遇與身世的“交際”裏,書齋的學子們亦受益良多。
江扶風喃喃自語着,“知他人苦處而善待他人者,方是朝廷未來所需的棟梁。朝廷并不缺學富五車的才子,卻缺為民且心善的官。黨争久了,那廟堂之上的人,怕是早已忘了初時入仕之志,只剩下權利熏心了。”
陳詞亦深以為然,“若是所學只是為了攀上高座,才識成為争權的工具,這天下讀書人純淨明善的心,怕是有朝一日盡數改之。”
才識是為争權工具?
江扶風心尖一凜,她猛地明白了丞相的用意。
柳臣言之他品行無德無情與他為民躬親,看似矛盾,卻根本不沖突。只是他這樣做,江扶風私心下很難将他認作好官,但卻不能否認他的功勞。
此人深不可測,她那日初見他時直覺他危險,并非無中生有。
扶搖書齋納流民聽課一事很快便于京城傳開,原本流民入京致民情沸然一事很快得以平息。此番聲勢之下,不少人家皆攜子女前來書齋入學,一時書齋又成了京中火熱之地。
是日,江扶風聽人傳訊,晉王妃親臨書齋拜訪。
彼時廳堂之中,晉王妃莞爾拉着江扶風的手,“我果然沒有看錯人,這扶搖書齋的發展勢頭,可比京城裏任何一家私塾快得多。”
“不過是承了前人的庇蔭,扶風愧不敢當。”江扶風謙虛道,她對于這個從不擺架子又愛詩書的晉王妃頗有好感。
晉王妃随江扶風所請之下入高座,她拈起茶蓋輕輕撇開茶葉,“我今日來,是為年祭大典一事。陛下聽說了扶搖書齋近日的壯舉,特下旨意邀請你和行塵前往大典。聖旨已經在拟了,不日傳旨的公公便會親至扶搖書齋,屆時你可要有所準備。”
年祭大典江扶風此前略有耳聞,約摸着是百官聚集祭天地的儀典。而今她一介白衣竟能受邀,可見恩寵之盛,這其間定也少不了晉王府的意思。
畢竟一旦面聖,扶搖書齋斷不能如此前一般只是如平常私塾學堂了。
“扶風受寵若驚,今此聖恩,免不了那日宴上王妃所助,扶風……”
江扶風還未言畢,晉王妃蹙起蛾眉道:“你這孩子,都說了多少次了,我只是以一個讀書人的身份相幫罷了。更何況,這恩寵是你應得的。你啊,就好好等着接聖旨吧。”
而江扶風未等到接聖旨的那一日。
彼時晦暗天色裏,濃雲密布。昏昏的天光落在扶搖書齋的門匾上,其下卻是兩道封條,由着寒風剮蹭着邊角。
一衆官兵圍在書齋前,攔開了圍觀的百姓。
江扶風費力從外擠入,徑自推開值守的官兵,踏入封條前,接而被兩位官兵上前猛然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胳膊往後縛住,由不得她再動彈。
江扶風掙紮着欲将她拖走的官兵,強忍着雙肩的疼痛,高聲問着不遠處的府尹,“敢問府尹大人,我扶搖書齋犯了何事?如此草率封門,學子們還在學堂,教書先生亦在授課,如此多的人,府尹大人說封就封,難道不給我一個交代嗎?”
“近日兖州流民惡意挑唆京中百姓,已引發暴/亂。而據抓獲流民言,這些是由扶搖書齋的學子所教唆。本官奉命封查扶搖書齋,江少主,你也逃不掉的。”
府尹朗聲宣着,旋即揮手示意擒住江扶風的官兵,“帶走!”
注釋:
[1]引用自《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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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綠江你為什麽暴/亂也是口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