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身份

第27章 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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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門前,接踵而至的人群踏着泥塵,不僅是集聲喊冤的書生,連同兖州來的流民亦聞訊而來。

一時長街上人滿為患,湧如潮水的身影破開黃昏,撇下重重的晦暗。

“你們是要造反嗎?”一官兵聲嘶力竭地吼着,繼而噌地一下拔出佩刀,也不顧來者何人,欲吓退身前圍堵的人。

只見程如寧越步向前,猛地一抓,擎制住了那官兵拔刀的手,擡腿以膝頂腹,反手将那刀從其手裏繳落。

此番工夫不過是兩個呼吸的時間,接而那官兵反應過來時,驚怒之下連連招來了近處的官兵,嘴裏還碎碎念着,“反了反了!拿下這群刁民!”

“怎麽正當防衛從你們這嘴裏說出來,就這麽讓人不舒服呢?”程如寧擡手将身後的人群護着,細眉一橫,瞥了眼再度沖過來的官兵,赤手空拳地迎了上去。

凜然的刀鋒不留餘地襲來,程如寧閃身之間,眸底略過一絲狡黠。接着她竟是于半空中微晃着身形,直直貼着官兵手裏的刀刃撲于地。

那握刀之人已是來不及收勢,只見鋒利的刀身劃破程如寧的後背,旋即鮮紅的血沿着薄刃流出,染紅了程如寧的半邊衣裳。

程如寧倒地之時,圍觀的百姓紛紛往後退去,一時駭然與恐慌游于其間。而不知誰大喊了一句,“官兵傷人了!官兵傷人了!”

群民情緒随之更加沸然,遠處的七葉瞳孔驟然縮緊,他用力扒開周遭的人,奔向程如寧所在之處,将她半抱起身,“程如寧!”

“妹妹!”程遂安亦是察覺了此番變故,而他身陷擁擠的人潮裏,根本挪不開半步。

程遂安當即急紅了眼,怒吼向因傷人而無措的官兵,“你們府尹打算一直當個縮頭烏龜躲着嗎?日後給我們今日讨公道的人扣上暴民的帽子就可以萬事大吉,可有想過百姓眼裏看得最是清楚明白?!”

彼時七葉望着忍痛不語的程如寧,眉心緊聚,他沉聲道:“不是說好苦肉計由我來的嗎?你逞什麽強?”

而程如寧學着他往日不屑的模樣,照做着應了他話:“嘁,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萬一被傷着落下個殘疾,豈不是得不償失?本小姐的身手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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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葉直直打斷了她還想自吹自擂的話,“不尊師長,等少主出來我便告你狀去,罰你抄寫個幾百遍的課業。”

程如寧怔了好會兒,擡眼望着昏黃之中,那抱着自己的人近在咫尺的輪廓線,驀地嘲了他一句:“七葉,你真幼稚。”

七葉小心避開着她後背的傷,瞧着她越發蒼白的面色,挑眉道:“你還得寸進尺?”

程如寧聽罷勾起唇,得意地笑着:“這次可是我贏了,輪不到你來出頭了……”

石壁之上,幽微的燭火跳動,晃着來往獄卒巡邏的虛影。

江扶風倚靠在冰涼的牆角,蜷縮着身,不時陰冷的風浸骨,凍得她哆嗦着,半夢半醒。

忽一鎖鏈叩開撞擊門框的叮咣聲響乍起,江扶風聞聲睜開眼來,惺忪間,便見被獄卒打開的牢門處,一身形欣長,着錦衣大氅的男人提着衣擺跨入了牢房裏。

借着模糊的燈火照面,江扶風陡然認出了來人——丞相。

丞相招手屏退了獄卒,兀自朝着江扶風處走近,也不顧牢房腌臜,于其對面盤腿坐下:“江少主。”

“丞相大人?”江扶風很是不解,滿心疑窦地與丞相對視,“大人這個時辰來牢裏找我,定不會是給我帶來什麽好消息的吧。”

卻見丞相無奈地搖搖頭,“這是沒法的事,早朝過後又處理了許多邸報,連着兖州赈災事宜亦需我審批。我适才抽出空來,聽聞了扶搖書齋的事,前來牢房看看你。”

江扶風不明其用意,直言道:“我與大人并無瓜葛。”

丞相似是頗有耐心,他漫不經心地掃視着牢房裏的環境,一面細述說着:“你這話說得便不對了。這世上所有人,都會冥冥中産生一定的聯系,即便從前沒有,當下沒有,也無法斷定未來沒有。正是有着萬千聯系,如絲線穿連于形形色色裏,繁複的,稀疏的,才有了如今這個複雜的人世。”

若是江扶風還身處前世新世紀裏,遇到這樣長篇大論同她講哲學的,她一定掉頭就走并罵一句對方神經病。

但如今她面前的,是當朝丞相,而她只是個階下囚。

是以她極力忍住不想搭理并罵他走人的沖動,問道:“大人今日來,是同我探論學識的?可惜小女子不才,不怎麽通才學,怕是和大人搭不上什麽話。”

“江少主獨具慧眼,招攬人才重振書齋,實乃一表人才,如何會聽不懂我的話?只怕是江少主因我師弟之由,才會如此抗拒我吧。”丞相似乎對江扶風的态度并不在意,談話間,宛如談聊家常般稀松。

他仿佛是為一處深不可測的泥潭,任由他人如何,所有言語與其事都只能漸沒潭中,而他本人,亦是雲淡風輕,如泥潭般沉靜。

江扶風頭一回遇着能讓她生出挫敗感之人,即便從前面對強勢懾人的睿王,抛去權位身份的不對等,她也未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她斟酌着言辭,自嘲地笑了笑,“丞相大人莫不是來笑話我的?如今扶搖書齋什麽也不是了。”

“不,我能看出來,扶搖書齋雖是初具雛形,但它很有潛力,甚至以獨特招收女弟子的風氣名響京城。我從不小觑這世上任何一個女子,就像我對你也一樣。”

丞相饒有興致地端詳着江扶風,随後抛明了他的來意,目光灼灼,“我能設法把你救出去,也能助你自由發展扶搖書齋,無人可阻。江少主,你覺得如何?”

緣是又一個想要扶搖書齋人脈之人。

江扶風暗自松了口氣,他這般坦然展現出目的來反是讓她安定了好許,不至于那麽被動。

故而江扶風亦不再兜圈子,“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說你的條件吧。”

丞相颔首,“我救你有兩個緣由。其一,我看好扶搖書齋,願意主動拉攏關系。行塵或許對你說過,我極為看重我的仕途,像這樣有利朝廷建設之事,我想要抓住無可厚非。”

“其二呢?”江扶風再問。

丞相沒有即刻回答。許是他盤坐太久有些腿麻,他把着石壁緩緩站起身來,仰面望着鐵窗外朦胧的月影,眼底流露出幾分懷念與悵然,而他接下來的回答卻讓江扶風心頭一驚。

“你的母親,楊時琢,是我的師妹。”

只此一點,亂絮般的線頭在心中反複穿饒,她覺得自己拽着了真相模模糊糊的輪廓,卻是迷霧更盛,讓她摸不着邊。

丞相将江扶風的神色盡收眼底,沉吟道:“看樣子,你似乎很驚訝。難道行塵沒有告訴你,他師從陸恒一麽?你的母親,也是他的師姐。”

謎團一角現出本貌,江扶風只覺心髒頓然絞痛,腦海裏迅速浮現出柳臣從前對她說過的話。

即便他有些話語模棱兩可,有些言辭隐去了半數而未道盡,沒有一句是騙了她。

可這和相瞞又有什麽區別?縱然自己強調過無數次,他們夫妻二人彼此尊重的準則便是不相隐瞞。他既然答應了她,為何又将這般關系到她自己的重要事情瞞下?

他可是一直知道,她在追查母親當年的真相。

江扶風深作呼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既然陸恒一老先生是你的老師,那日在他隐居的竹林裏,他為何分毫不待見你?”

“不,嚴格意義上來說,我不算是他的學生。”

丞相搖搖頭,他垂眸望着江扶風,解釋道:“我是陸恒一先生收的義子,就連我的名字陸憫思,也是他所取。我從前不過是一個被棄養的孤兒,留宿街頭時被先生收入書齋。”

丞相說着,眉眼半斂,月色劃過他面上的幾分惘色,“想來我兒時應是讨喜的,不然他也不會破例收我為養子。可惜,我漸漸長大,與他産生了很多分歧,直至我入仕授官之時,同窗皆為我賀喜相祝,他卻連我的宴席都未參與。”

他忽笑得諷然,“世人皆稱道陸恒一有着兩位得意門生,卻不知拜相了的陸憫思,其實是他的養子。”

江扶風細心聆聽着丞相所言,“老先生不喜虛名,連收學子亦不問身世來歷。對于大人這般位高之人不聞不問,難道不也是另一種保全?”

“也許吧。”

丞相将舊事一筆帶過,再度望向江扶風,“所以江少主,對于我的提議你考慮得如何?如今你身陷黨争旋渦裏,我可以保你脫身。”

而江扶風回應他的,是寂色之下長留的風聲。

“若你是介意我和我師弟從前的糾葛,那我也話盡,我不否認他的才學,但他畢竟無權勢傍身,哪怕倒向晉王,也遲早身陷與睿王的相鬥之中。一旦陷入權鬥,人的心性都會變,很多事根本由不得己,純良固執之人只會被別人踩在腳下。”

丞相步步緊逼,嗓音沉然:“所以眼下,你根本沒得選,江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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