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批評與難堪
批評與難堪
孟顏甜向好友吳曉意分享了一下她這一周在雪原的見聞。
尤其是講到自己吐了一身的維修師傅還讓他當搬運工,第二天發現居然是自己領導的奇遇。
逗得吳曉意哈哈大笑:“牛啊,孟顏甜不愧是你,牢牢掌握一天一個離職小技巧,領導夾菜你轉桌,領導喝水你剎車。”
“好了,別提了,我真是不知道以後怎麽和他相處了。”
她扶着額頭閉上了眼睛,全是簡升晨跟她說的“好好相處”這四個字。
挂了電話,一頓喧鬧之後的孟顏甜感覺自己又身處無邊黑暗中,她在柔軟的被窩裏躺着,右手緊緊地撺着手機,生怕錯過了喬海的來電。
等着等着,便進入了昏昏沉沉的夢鄉。
第二天早上,窗外直射的光線爬上她的床鋪,曬得她雙頰滾燙,她才意識到自己忘記訂鬧鐘并且睡過頭了。
她從床上驚醒着坐起。
屋內陌生的環境告訴她,她不再置身于諾大鋼筋和水泥的森林裏,她暫時不是一個需要早起擠地鐵通勤一個多小時的人。
松了一口氣。
不急不慢地梳洗、挑選穿搭再出門,經過早餐店時蒸籠的縫隙冒出的水蒸氣朝着孟顏甜直接撲來。
這股彌漫到她臉上的濕熱水蒸氣讓她聯想起小時候每天上學路上的巷子口,媽媽總會帶着她在巷子口吃完一籠小籠包,再牽着她的手送她去上學。
想着這些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北漂這幾年,總是到工位随便用餅幹對付幾口,漸漸地被殘酷的城市生存游戲剝奪了吃早餐這個習慣。
當她慢慢悠悠走進公司的時候,已經遲到好一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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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電梯要關門的時候,電梯門關合的方向變化。
孟顏甜看到簡升晨背着他的皮質雙肩包,邁着大步朝着她走了進來,旁邊還跟着曾楚南。
在與孟顏甜相距幾十厘米的地方,三人并肩站立在電梯之中。
怎麽總能在電梯裏碰見,這難道是所謂的墨菲定律?
她對他們抛去了一個熱情的問候,“早啊。”
曾楚南伸出袖口,晃了晃:“早啊,孟大美女。”
“不早了,已經十點了。”簡升晨利落地掀起袖口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那巧啊,我們都這個點來上班?也算是一種緣分。”
孟顏甜從小對遲到這件事情就沒有什麽羞恥心,所以即使面對領導她也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坦然說出這麽一番話。
“确實挺有緣分。”簡升晨扯着嘴角回應,先她一步頭也不回離開電梯間。
“顏甜姐,你來這麽晚啊?”梁亦傑看着她腳踩着帶有跟的鞋子,不緊不慢地端着一杯咖啡走進辦公室,發出了提問。
她鞋跟的聲音在曠大的辦公室裏發出了回響,和她理直氣壯的聲音一樣大:“嗯,是起晚了一點。”她把左手的手提袋和右手的咖啡輕輕地放置在桌面上。
“不過我看簡升晨和曾楚南也這麽晚上班。”
“簡工嗎?不可能的啊,他從來不遲到,他一般8點半就會到公司,你現在遇到他們應該是去出外勤了。”
她“哦”了一下,小口抿了一口還在冒熱氣的咖啡。
這個咖啡豆的品質不怎麽樣,看來還是得自己買個咖啡機才行。
她打開電腦發呆,盯了一會覺得很無聊。
便打開手機悄悄剪輯今日拍攝的視頻素材,她覺得素材有點少,于是便架着手機在旁邊,裝模作樣地打開PPT表演性工作。
當她意識到自己還沒有開始着手簡升晨布置的任務時,已經是一周之後了。
孟顏甜趕緊打開抽屜拿出資料,開始臨時抱佛腳,卻完全沒想到資料這麽多,多到下午開會之前完全看不完。
一面想着完了完了,一面開始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她找了找以前的方案拿出以前為某個西南市寫的智慧方案塗塗改改,她之前稍微了解過雪原市的水平,應該情況是差不多的,這方案總歸是能用的......吧?
時間太趕了,以至于整個部門的人都坐在會議室時,她還在趴在電腦上修改着方案。
會議室中間,簡升晨對着她點了點頭示意了一下,她起身抱着筆記本,連上了會議室的投屏。
她打開了在前一秒修改完畢的方案,放大了自己的聲音。
孟顏甜遵循着只要足夠自信聲音足夠洪亮就可以掩蓋一切,自信滿滿地向衆人宣講着。
其實她自己在邊講邊思考着,邊望着屏幕的時候,就發現了很多問題,所以在過程中嘗試用表達去掩蓋自己方案上的不足。
可是她瞥見了簡升晨緊緊皺着的眉心時,就好像充滿了氣體的皮球被紮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洞,雖然外在毫無波瀾,但是實際已經沒有剛剛的精氣神了。
“以上就是我本次的分享,看看大家有什麽看法。”
她在聲音漸微中結束了她的演講。
在座有幾個人正準備雙手交握響起掌聲時,大家看到簡升晨微微低頭雙手交叉置于胸前的姿勢,便停下了手中準備的動作。
“真的要講大家的看法嗎?孟經理。”他坐在會議室的正中間發問了。
孟顏甜覺得這句話很不友好,但是自己好像除了順應着他的話,也沒有其他的回應。
但是她到此時此刻依然抱着一種僥幸心理,萬一她這個方案非常适用這座城市,沒有任何問題呢?
簡升晨放下了架着的雙手,随意地搭在桌面上,側眸過來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铿锵有力地說:“首先,這個方案應該是其他城市的現成方案,你只是改了其中一些數字和地點。”
“其次,你雖然在裏面描述了本市的網絡發展現狀和未來規劃,但數據都是舊的吧,你所設想的未來規劃我們市已經在年初的時候就已經到達了你設想的計劃了。”
整個會議室裏都回蕩着他的聲音,好像其他的十幾個人都跟不存在一樣不敢說話,就只有兩個在劍拔弩張地戰鬥。
不是戰鬥,是單方面被羞辱。
她沒有反駁,只是緊閉着嘴巴。
确實他說的話無可指摘,她遇上了一個懂行的事業批,她認栽。孟顏甜的大腿已經被自己的手掐得生疼。
但他好像絲毫不想停止:“最後,我記得我給了你一版新的數據,你應該一點都沒有看,對嗎?”
孟顏甜癟着嘴,沒有作聲。
充滿氣的皮球從這微不足道的小洞開始洩氣,到了坍塌的臨界點。
結束時,她還在原地坐着。
旁邊的財務同事張靜拍了拍她的肩膀,跟她小聲地說:“你別介意,簡工就是對誰都這麽直接。”
“我沒事的。”
衆人散去後,她好像不知道是如何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面前的。
随後這份沉默變成了一股怨恨,僅有的自尊被撕得稀巴爛,她對着電腦屏幕小聲地咒罵:“說就說嘛,幹嘛說的這麽狠。”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當衆讓她下不來臺,有一種可能,也許是簡升晨還在報複之前把他當苦力的事情。
過了一會,這股怨恨又從心底、頭頂冒出,生出新的帶有委屈底色的枝芽,她嘆了口氣,雙手抵在桌面上,把腦袋埋在雙手之間。
她現在就想立馬回京北,回到熟悉的朋友愛人身邊,撲到他們懷裏。
一旦冒出了回京北這個想法,孟顏甜覺得可以去求鄧彭,給他道歉,只要他能讓她回去上班,而不是在這裏被羞辱。
孟顏甜準備現在就寫辭職信,本漂亮公主不幹了。
她打開Word,一個字一個字敲下——“辭職信。”
這時,她聽到辦公室的門被敲響,發出沉悶的響動,她的腦袋離開手掌,收起一臉憤恨的表情,擡頭看向門口。
一身黑色的沖鋒衣輕倚門框,眼神淡然。
怎麽還是他,趕緊關掉Word窗口。“簡總,您日理萬機位高權重,怎麽有空過來。”
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了這番話,任誰都能聽出,這是一句惱羞成怒的發言。
“到飯點了,我過來請遠道而來的孟經理吃飯。”他用一種與剛才截然不同的恭敬語氣和她說話,說着還用食指指了指牆上的時鐘,示意她要去吃飯了。
孟顏甜嘗試收斂一下自己不快的語氣,也沒有看他,而是看向自己的電腦屏幕。假裝用鼠标在空蕩的屏幕上點擊着:“謝謝簡總,我心意領了,但是我不餓。”
不知不覺中,簡升晨已經走到了她的辦公桌正前面,低着頭對假裝忙碌的她說:“985畢業的你就這麽為大西北的網絡事業做貢獻的?”
感覺這句話怎麽如此耳熟,她微眯着眼睛,仿佛想起來什麽。
反應過來,“好啊,你偷看我的社交平臺?”
“什麽叫偷看,你發的時候帶如此清晰的定位,想不刷到都很難。”他又向前邁了一步,離她更近了,近得可以看到她微動的睫毛,他語氣瞬時嚴肅了起來:
“我可能剛剛在會上語氣确實不好,但是重來一次,我還是會直接指出,因為我知道你不是這種水平。”
孟顏甜覺得這句話有很多意味,很像在誇她,便瞪大眼睛等着下文。
他又開口:“因為我不相信公司總部HR的招聘眼光這麽差勁。”
切。孟顏甜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嚴肅地對簡升晨說:“簡總,如果您沒有什麽事情的話,您可以去吃飯,我沒有吃晚飯的習慣。”
簡升晨單手插兜語氣輕松:“你确定不吃飯嗎?”
只見孟顏甜搖了搖頭。
莫名其妙的交流,莫名其妙的邀約,和莫名其妙的男人。罵她那麽慘,又要請客吃飯。
剛才在氣頭上打出的辭職信三個字,一個又一個被删除。
她邊整理着手邊的資料邊嘟囔着。“不就是方案,我随随便便就能出。”
過了一會,曾楚南拎着一個外賣紙袋輕放在孟顏甜的辦公桌上,他好像很忙,一只手還拿着手機将聽筒放在耳朵旁專心聽着。
一邊抽空和孟顏甜說:“孟經理,這是我點多了的外賣,你可以吃。”
孟顏甜擡起頭看着他,小聲地說:“謝謝。”
正當曾楚南準備離開時,孟顏甜又叫住了他,曾楚南對着電話說了一句,“稍等。”
“曾楚南,在這麽個毒舌上司手底下幹活,你真是辛苦了,我好同情你。”
只見曾楚南一臉尴尬地苦笑,先是對着電話那頭說:“簡工,報告一會發給你,我先挂了。”
一種無形中的尴尬迅速蔓延開來。
社會性死亡這件事情就是,習慣成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