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翹楚與平庸

翹楚與平庸

孟顏甜身體恢複得很快,立馬就投入了工作狀态,畢竟現在領導就在跟前,哪敢懈怠呢。

她遇上問題就直接扭頭問旁邊的人,做事倒也高效,在他旁邊确實能學到很多。

就是開會的時候會比較麻煩,一個需要在客廳,一個需要在房間裏,并且一個人發言的時候另外一個人不能出聲才不會被同事洞察出兩人同屬一個空間之下。

簡升晨倒是演得像模像樣,在和同事開會時:“麻煩孟經理會後将方案郵件給我,我修改完,你再發郵件給供應商。”

她表情裝作認真地點頭,內心想的是:“裝的還挺好,等下開門給你看一眼不就行了。”

線上那頭的梁亦傑笑而不語。

因為和簡升晨相處的時間變多了,所以更能感受到他的反差,就是時而能在會議上把她激怒,但是一吃上他做的菜就可以原諒他的直接。

不得不承認,他私底下确實很會照顧人。

“簡總,你這樣的廚藝都是單身簡直太沒天理了,可惜你不在京北,不然我一定把我的好朋友介紹給你。”

孟顏甜之前在茶水間聽過公司的同事們讨論過簡升晨的八卦,都說他很久以前在京北談過一個富二代女朋友,後來被甩了之後,一直單身到了現在。

那時的她還覺得很稀奇:“原來外貌、學歷、工作各方面條件都優越的簡升晨都會被甩啊,上帝對每個人真的很公平。”後來她被簡升晨罵得狗血淋頭的每個當下,滿心想的都是,就你這樣不饒人的嘴,真是活該被甩。

簡升晨咀嚼完擡起了頭,用着開玩笑的語氣:“你的好朋友是不是和你差不多?那可別了。”

“我怎麽了?”她不服氣。

對面還沒有回答,孟顏甜的視頻通話就響起,她一看屏幕,邊起身邊向對面小聲示意:“我男朋友打來的,我沒有和他說和你一起住的事情,麻煩你不要出聲好嗎?”

他有點不耐煩,收拾着碗筷轉身放進了水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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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孟顏甜馬上溜去房間,将房門快速合上,然後謹慎地按下了接聽的綠色按鈕:“喂,喬海,你怎麽好幾天都沒有找我呀。”

那頭遲疑了一下:“抱歉啊,太忙了。我很想去找你,可是京北一直封城,等解封了我就去找你。”

“好呀。”她溫柔回應。

這時,外面傳來一身響聲,好像是什麽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她的眼神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打亂了節奏,在四處飄忽。

喬海好奇:“這是什麽聲音?”

孟顏甜有些驚慌,但是礙于情況複雜無法坦白,只好撒了一個小謊:“沒有,這個房子有一只老鼠,吓死我了。”

“這樣啊,甜甜,我想和你說個事,很重要,所以我想找你當面說。”他吸了一口氣,仿佛在做心理建設。

“好,那我等你。”她沒有追問到底是什麽事情,不過既然重要,當然要當面說。

但她放下電話還是會忍不住遐想,喬海到底想當面說什麽。

一瞬她腦海裏閃過了很多種可能,最可能的,她覺得應該是,要麽分手,要麽結婚。

結婚的可能性大一點。因為關于婚姻這件事情,他們倆之前有讨論過,過兩年,等到兩人積蓄夠買京北的一間小房子就可以順理成章進行下一步了。

現在差不多了。

但她依然覺得差很多,結婚這個行為簡直就是要把他們的關系從一個極端推向另一個截然相反的極端。

想了一會,她充滿了畏懼。那種恐懼類似于明明之前已經看到過停電的預告,她知道等下某一瞬會停電,但是在等待黑暗的過程裏比身處無邊黑暗更難耐。

過了很久她打開了房門,簡升晨還在電腦面前,他的目光聚焦,食指在桌面上随意地敲着,像是在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沒有察覺到她的出現。

她打開了冰箱,冰箱的冷氣尋着她繞着她。

孟顏甜發現了上次剩的白葡萄酒,拿起來搖晃了一下,頭頂的燈光通過墨綠色的瓶子透過來,在臉上形成不均勻的光斑。

酒還剩一半。

她打擾了正處于工作思路中的簡升晨:“簡總,喝嗎,這次不需要用野營杯了。不過,你要加班的話我也可以一個人喝。”

他沒有猶豫,幹脆地合上了電腦給了回應。

平時孟顏甜一個人小酌的話都是需要沐浴更衣,點上一盞香薰蠟燭,這是獨處特有的儀式感。

和簡升晨一起喝的話,就搭配一點水果吧,其他任何亂七八糟的氛圍感都不合時宜。

兩人坐在沙發上握着酒杯,一人坐在沙發的一端。冰鎮過的酒讓杯壁上布滿細細的水汽。

高腳杯發出清脆悅耳的碰撞聲響,那是專屬于夜晚的聲音。

窗外夜色漸濃。

“你怎麽了?”簡升晨看出了她的不對勁。

“沒怎麽。”她含糊其辭,她不想和簡升晨讨論這種感情話題,因為讨論不出結果,也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于是轉換了話題,“簡總,你清大畢業,天之驕子,為什麽不繼續留在總部施展才華,而是選擇在這裏?”

她體面補充:“沒關系,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不答。”

“沒什麽不能回答的。”他右手捏着桌上的高腳杯,燈光落在垂下的睫毛上,在眼下形成淺色的陰影,眼睛微眯。

那一年是進公司的第三年,他認真工作,申報了很多專利,成為升職最快的工程師,拿到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京北戶口,那時,他想這大概就是人生的黃金時代了吧。可以買房、結婚、生子循着世俗期望的軌跡,過着順遂的一生。

也是那一年,王清生病了。

父親過世得早,簡升晨18歲考上清大,去了北京之後,王清就一個人留在了雪原,她是個兢兢業業的小學老師,與粉筆與黑板打了幾十年交道,臨近退休被查出了腫瘤。

一開始的時候雪原市醫院沒有辦法确認病竈。

他連夜将母親接到京北來醫治,搶最好醫院的號,安排最好醫生的手術。

那時的簡升晨就深刻意識到不同地區的資源天差地別,但是不是所有雪原市的人都可以像他一樣成為小鎮做題家的翹楚,也不是所有雪原市的人都可以像母親一樣可以享受到一線城市的資源,比如說醫療,再比如說教育。

一個小小的、不像話的念頭在心裏紮了根。

這個念頭如同在春天的蒲公英種子,個頭小,力量單薄,但是藉着風力也要朝着遠方。

他想回去,想改變雪原的現狀,又或者這樣說,他改善所有像雪原一樣小城市的現狀。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個不入世的念頭,當時的女朋友夏優就果斷地選擇了和他分開。

夏優長相好,家世好,性格好。

他還記得她噙着淚的那一句話:“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說服我爸,他才同意我們倆在一起。但是他的讓步只能到這裏,我的讓步也只能到這裏。”

“那個時候我就覺得所謂事業有成、年薪百萬、有車有房也不過是普通人通向平庸的捷徑。”他的拇指緩慢摩挲着高腳杯的杯柄。

“王小波說生活是一天天緩慢受錘的過程,也許我能在奢望消失前做一個夢,關于時代,關于網絡,關于自我的夢。”

說不觸動,那是假的。

孟顏甜看過很多雙發亮發光的眼睛,可從來沒有哪雙眼睛如他這般,裏面同時容納有波瀾壯闊的星空和熊熊燃起的火焰。

“我是不是說得有點多。”他回過神。

她半開玩笑:“沒有,只是我現在才終于明白,你為什麽一涉及到工作,就如此苛刻和嚴肅,像個大魔頭。”

“我有那麽可怕嗎?”

“很可怕,而且你對所有人都沒有對我兇。”

“是嗎?我怎麽沒發現。”

“你少來!”

空氣瞬間變得輕快,孟顏甜從未聽過他講這麽多發自肺腑的話,他現在一點都不可怕。

她自小認為,大多數人只是社會這座龐大的正在運作的機器上,一枚微不足道的小小螺絲釘,可是原來真的有人心裏想的是“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簡升晨喝了一點酒之後,顴骨、眼角也變得泛紅,他擡眸正巧和她的目光相撞,他便迅速錯開。

“那你呢?你為什麽會選擇這個行業?”

孟顏甜将食指放在嘴唇邊,她在認真思索着答案,現在是難得的走心時刻。

“我嘛,大學那個時候5G沒有開始商用,之前我就在想5G有什麽用啊,無非就是看視頻速度快一點?打游戲的時候不會卡?直到我看到了一本雜志上的一篇文章,那是我打開這座門的鑰匙。我很喜歡那個作者深入淺出的解讀,他暢想了千行百業的數字化場景,說人類對未來的感知都逃離不開當下技術和思維的限制,等待萬物互聯真正來臨的那一刻,我們才會意識到速度快其實是5G最無聊的特征。”

“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那一篇文章,我來給你搜一下。”

說搜就搜,她拿起手機,她也沒有想特意給簡升晨看,因為他這種清大通信出身的專業人士肯定看過不少類似的內容,她本意是想自己幾年之後再以專業的角度看看那時候所暢想的未來,真的來了嗎?

在搜索框了試了好幾個标題關鍵詞都搜不出來。

過去很多年了,類似的解讀文章早已是浩如煙海,淹沒于這個廣袤的移動互聯網之中。

正當她準備放棄的時候,旁邊的人奪過了她手中發着光的屏幕,不假思索地打下來一長串标題。

“對對對,就是這篇,你怎麽連副标題都知道。”她有些詫異。

浏覽器的藍色細長進度條從屏幕這端加載到那端,那一篇影響她人生軌跡的文章浮現,但她這一次先看到的字是标題之下的作者。

那上面赫然寫着,簡升晨。

簡升晨淡定地仰起頭喝了一小口酒,果香味絲絲縷縷入侵喉嚨。

她差點沒拿穩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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