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懵懂與清醒
懵懂與清醒
重新上班之後，孟顏甜還是把頭發染回來了黑色，倒不是因為紮眼，而是那家破舊理發店的藥水太劣質了，洗了幾次之後頭發就黃不拉幾的，很醜。
在經過一場形式意義上的答辯之後，孟顏甜正式升為高級項目經理，也拿到了京北戶口。
拿到新的戶口頁那天，她以為她會很激動，但與之相反的是她的心境異常平靜，也許就是過往異常努力，所以真正獲得成果那天，也就不足為奇了吧。
校招的應屆生新人也入職了，剛好分到了孟顏甜手底下。
“你怎麽在這個時間點入職？一般校招生都是7月之後拿到畢業證之後才入職。”
孟顏甜翻看着梁之秋在入職系統上上傳的簡歷，一看過往就讀的學校就知道家庭背景很好。
“我在美國讀的本科，海外院校畢業時間不一樣的。”
梁之秋是一個性格大大咧咧、很有求知欲的女生。
“孟姐，你幹了這麽多年，沒有想過做一些其他的方向嗎？”
“确定方向是初入職場的人才做的事情，我現在工作4、5年了，需要的是縱向發展。”孟顏甜在職場上的回答很正經，很少和別人開玩笑。
“不過，也不确定，你永遠有權利決定明天去做什麽，也許我明天就辭職去樓下賣煎餅果子了。”
再比如。
“孟姐，怎麽做WBS（工作分解結構）啊，我看你給我的任務列表有這個。”
“之秋，我希望你提問之前可以多做一點準備，比如你可以提前參考上一個類似項目的WBS，我們每一個項目都有完整的材料存檔，而非一上來就直接寬泛地問我。”
“哦哦，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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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顏甜耐心的同時也會兼顧嚴厲，她總能想起在雪原簡升晨對她說過的：“提問之前先想清楚這個問題提出的必要性，向上提問其實也是一種彙報的形式。”
“不過，脫離了上下級身份，你想問我什麽都可以。”簡升晨當時補充了一下。
她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傳授給了梁之秋。
幸好梁之秋的領悟能力不算差，成長得很快，在短短幾個月內就可以成長為孟顏甜主要負責的項目上有力的副手。
孟顏甜會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比如迷茫中又帶點莽撞的沖勁，探索時也有着懵懂的清醒。
“甜甜姐，我請你吃飯吧，感謝你這幾個月對我的照顧。”梁之秋眨了眨眼睛。
“好啊。那你請我吃什麽？看看你的感謝是什麽程度的大餐。”她毫不客氣地發問。
話雖這麽說，她也不是真的想讓下屬請客，孟顏甜趁着梁之秋去上衛生間的間隙偷偷地結完了帳。
“甜甜姐，你怎麽這麽好啊，工作上也這麽照顧我。”
“可能是因為自己淋過雨，所以想幫你撐傘？”
梁之秋很感動，她眼底的欣喜一閃而過，“對了，甜甜姐，你上次跟我說你單身，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我哥啊，我哥是金融行業的，長得也很不錯，當然，你看我的長相就能看得出來。”
“暫時不用了吧，如果後面有需要我再告訴你，可以嗎？”
“哎呀，你先別着急着拒絕我嘛，我哥現在過來接我了，你看一眼看看合不合眼緣。我哥叫梁之夏”
“哈哈，你們家取名很有意思，所以你不會還有兩個兄妹，一個之春，一個之冬吧。”
“那倒沒有。就是我和我哥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
“你？秋天？看不太出來。”不過梁之秋倒是很像秋天時新生的蟬，新生出了一點聒噪。
談笑之間，一輛超跑就停在了兩人正站在商場的臺階前方，車窗搖下。
梁之秋迎上去，“哥，這就是我常跟你提過的mentor孟顏甜，是不是很漂亮？”
“确實。”
“你好。”孟顏甜微微颔首。
駕駛座上是一個清秀白淨的男生，看上去就比孟顏甜年輕不少。
“孟小姐，常聽我們之秋提起你，感謝您的照顧了。”
“客氣了。”
道別之後，孟顏甜驅車回了家。
她依舊和吳曉意一起合租，當時回京北的時候本來是想照例租在吳曉意的附近，但找了很久沒有合适的房源，所以吳曉意堅持要邀請她一起住。
此時，吳曉意還沒有回家。
孟顏甜從冰箱裏拿出了一瓶冰鎮的起泡酒和一個高腳杯，一個人趟在了陽臺的搖椅上。
京北城是沒有星星的，萬家燈火已經足夠璀璨了。
一場場急又潮的春雨落下，天氣也漸漸變得溫暖起來。
今晚有些熱，她脫掉了外套開衫，只留下一個蠶絲質地的襯衫才覺得剛剛好。
這個季節都快要過去了，終究還是自己一個人扛過來這個龐大孤獨的春天。
孟顏甜每天都有把自己的空閑時間排滿，比如上瑜伽課，健身，游泳。用notion規劃好自己在三十歲之前所有想做的事情，按照自己的代辦清單一個個完成。
可是偶爾，只是是很偶爾，還是存在這種停下來的清冷片刻。
她又打開了手機，反複觀看那幾個在雪原時拍攝的Vlog。
有兩個Vlog裏面出現過簡升晨，她如數家珍，一次是電梯打開遇上的他，一次是在素泊湖旁沙地救車後的不經意出現的他的面孔。
兩個視頻，加起來一共五秒，孟顏甜反複拉動進度條反複地觀看了很多遍。
去到雪原的時候覺得像夢境，回到京北覺得也像夢境，孟顏甜時常有一種分不清哪裏才是真實的錯覺。
他還好嗎？孟顏甜看着月亮這麽想。
陽臺門一開，是吳曉意回家了。孟顏甜趕緊将播放的視頻暫停，雙手随意地抹了抹眼眶。
孟顏甜沖她微笑，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另一張椅子：“喝酒嗎？你可以去拿個杯子和我一起。”
“你怎麽了，一個人在這裏喝悶酒。也不開燈。”吳曉意伸出手按亮了陽臺的燈光，黃色的燈光讓外面的月色都暗了幾分。
“沒有啊。我最近過得多好啊，升職加薪，一帆風順，我想吃什麽、想穿什麽，一點都不含糊，全都拿下。”孟顏甜還刻意提高了自己的音量，顯得底氣十足的樣子，以為這樣可以騙過吳曉意。
“你是不是想他了？”吳曉意看到了她泛紅的眼角。
她沒有說話。
酒杯碰了碰，那是吳曉意一下就撞開孟顏甜內心發現裏面碎掉的聲音。
“孟顏甜，你喜歡上他了？”
“那就是吧。”在吳曉意的追問之下，孟顏甜終于沒有避諱。
吳曉意一臉納悶：“我一直很奇怪，那你為什麽從來不跟他說，你喜歡他，你想他，你看看那些韓劇，外星人和地球人也能跨越物種、宇宙、生殖隔離都可以在一起，你們就算最差也是異地，又能怎麽樣呢？”
“我沒有勇氣說這些，雖然我曾經在離他很近的地方，但他從來沒有直白地和我說過他內心的想法。”孟顏甜雙手抱着腿，将頭埋在膝蓋裏。
“我看不透他。”
“我那個時候有想過......只要他開口，我就有勇氣跟他走，可是他什麽都沒有說。”
“你知道嗎？我真的這麽想過。”
孟顏甜淚眼迷離地看着眼前的吳曉意。
吳曉意沒有追問了，當事人的想法只有當事人才最清楚，也許簡升晨只是把這段相遇當成露水情緣，剩下她一個人在這裏難以自拔。
她只能轉向安慰孟顏甜。“再過一段時間，就會好的，你看，在這個世界上，我們見過那麽多人，也喜歡過很多人，就比如咱們高中都喜歡過那個叫什麽來着......”
“就那個男的，你看咱們連他名字都忘記了。”
“那些人還不是變成歲月長河裏和我們無關的某某而已。”
“對，我現在很好，我有很好的工作、很好的生活和很好的朋友。”
是啊，這個雲谲波詭的世界，誰離開了誰，都不會死。
無論發生什麽，明天，都要上班。
孟顏甜叩響姚奇辦公室的門。
“姚奇，你找我。”姚奇升職後，大家都叫他姚組長，孟顏甜覺得很別扭，還是像過去那樣稱呼他。
姚奇和孟顏甜的背景類似，都是小地方來京北發展的小鎮做題家。
“顏甜，是這樣的，我們公司下個月會牽頭組織一個5□□業互聯網的論壇，到時候，相關領域的技術人員和大佬們都會出席，我想讓你主要負責這個活動的落地。”
“這個論壇今年輪到咱們公司組織啦？”孟顏甜接過相關資料瞬間興奮了起來。
“對，但是有一個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姚奇開始支支吾吾，孟顏甜感覺有點不對勁。
“就是這個活動的主要負責人能不能署梁之秋的名？你不是她mentor嗎？你可以帶着她做，幫助她跑通整個流程。”
“什麽意思？我負責落地，我帶她完成，但是最後主要負責人署她的名？”她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姚奇趕緊起身走到孟顏甜身邊，壓低了聲音和她說：“梁之秋她爸是誰你知道嗎？你想想咱們公司最大的老板姓什麽？”
梁之秋很有背景，孟顏甜平時能夠從各種細節中看出來，但是這和這件事情又有什麽關系。
“所以呢？”
“所以我們應該對她足夠重視，比如，讓她負責這個論壇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不管是對你對我，對我們組地位的提升都是有利的。”
孟顏甜頓時覺得眼前這個人無比陌生。
她眼神變了，嘴裏振振有詞：“姚組長，首先我不認為，梁之秋目前存在足夠的經驗和能力來獨立負責整場論壇，她才畢業不到三個月，連我們公司內部的員工都沒有認全，更別說要去協調這麽多資源。我覺得梁之秋個人都不一定覺得自己能完整獨立跑通整個流程。其次，如果需要我來負責，那負責人必須署我的名。
“我不想讓任何人來剝奪我的勞動的果實，即使是我很看好的下屬，即使是總經理的女兒。”
合理保障自己在職場上的權益是姚奇當時教孟顏甜的職場第一課，孟顏甜瞬間唏噓不已，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個學習的成果最終還會用在老師身上。
“所以你是怎麽覺得的？”
“我希望我能獨立負責整場論壇，我是負責人，同時，我會幫助梁之秋，讓她成長，等到她獨擋一面了，我會幫她争取合理的機會讓她證明自己。”
“行，按你說的來。”姚奇妥協。
晚上孟顏甜看着電視，裏面面目猙獰的反派在職場中給女主人公下絆子，還當着衆人的面數落她，這些折磨的情節看着孟顏甜不适。
她不禁問吳曉意：“你說，這個世界上存在這麽絕對的壞人嗎？我今天對我的mentor幻滅了，人真的會在短時間內發生這麽大的改變嗎？”
“也許小鎮做題家，像你，像我，像你的mentor，天生對一些東西充滿執念，在我們追求線性上升的過程中，每個人都急于克服眼前的問題，沒空去計較對錯，興許再多幾步就會迷失。”
“我突然想起咱們語文王老師教過的的圓形人物和扁形人物嗎，戲劇裏需要臉譜化的扁形人物，果然生活中大家都是缺優點并存的圓形人物。你看，我就算再讨厭鄧彭，但是我常常會想起他每頓飯局，都會幫我擋下給我敬酒的客戶。”
“那……圓形的孟顏甜，你有什麽執念嗎？”
她久久沒有回答，她的執念都是階段性的，之前渴望升職加薪，真正抵達了站臺之後，有點恍惚。
于是還在踮腳張望四周，左顧右盼地确認這個站臺是否是她想要去的地方。
是這個站臺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