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叛逆與強大

叛逆與強大

拖着行李箱,下了飛機,孟顏甜聞到了南城潮濕黏膩的空氣,外面的喬木有常綠的,有正在瘋狂掉葉子的。

南城的二月初是春寒料峭的,是與雪原和京北都不相同的,這裏是沒有冬天的。

工作之後她基本上只有過年才會回來。

長大後的故鄉對孟顏甜而言,就只有冬天。

孟顏甜到家時,老孟和老于已經做好了一桌子菜,等了她很久了。

“你可算回來了,這菜你爸涼了又熱。”老于分明是高興的,但是一開口就是抱怨的情緒。

“爸媽辛苦了。”很久不見父母,是有些想念,尤其是今年過得着實辛苦。

以前在京北,父母還會隔幾個月來看自己一次,今年在西北忙項目,連電話都很少打。

吃上熱乎的米飯和熟悉的家鄉味道,孟顏甜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止不住地往外流。

“這孩子,怎麽吃個飯,也開始哭。”老孟趕緊扯過紙巾幫她擦拭臉頰。

這一擦更停不下來了,越哭越兇。

“多大了都是愛哭鬼。”

這個帶着淚水的覺,一覺到天亮,然後臨近中午就被隔壁鄰居家的鞭炮聲吵醒。

“吵死了,這不是還沒有到大年三十嘛。”

孟顏甜覺得這樣在老家的感覺也挺好,什麽都不用想,每天就睡醒了吃飯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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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父母是不會放過向她提問的。

“你跟喬海怎麽回事,喬海條件不是挺好的嘛,家裏也在咱們家的隔壁省,過年都可以順路回。”

“可是他出軌啊。”

“行,分了就分了,別提了。”老孟出來打圓場。

可是老于完全不饒人,“你之後談戀愛記住不可以找太遠的或者條件太差的,你當時想留京北,我和你爸就不同意,你一個女孩子,離家裏這麽遠。”

“過兩天我給你介紹一下我同事的兒子,本地公務員工作。”

本來聽到這麽一句話,其實孟顏甜就已經夠惱火了。

“有的時候,我真的很後悔,自己生的不是男生。”她偏偏還補這麽一句。

這一唠叨,孟顏甜剛還覺得在家很好的想法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重新憶起了當時一定要遠離故土、拼命想紮根京北的理由。

孟顏甜的父母都是上個世紀的大學生,畢業之後雙雙分配去了體制內。她長大以後第一次擁有性別意識,是老于帶給她的。

她還在念初中的時候,老于有一天回家黯然地說:“我們領導說,這次沒有給我升職,因為優先考慮男士。”

那是孟顏甜第一次認知到女性在社會上的困境。但讓孟顏甜沒有預料到的是,最先給她當頭一棒來自于母親。

她大學畢業的時候要留京,老于就是這麽說的。“如果我生的是男生,他家族觀念一定比你重一些。”

以前她還對于這些刺耳的言論左耳進右耳出。

但是此時此刻,即使是對待爸媽,她也不想和稀泥了。

“我一個女孩子怎麽了,難道女生就沒有追尋自己想要生活的權利嗎?我無論做得再好,我再努力,我再優秀,你們還是會說,可惜我不是男生。”

這番話怼得老于不知道如何反駁。

孟顏甜重新記起了這一份無助的感覺,幾乎是奪門而出。

她拖鞋都沒有換,今天沒心情打扮了,插着兜游蕩在大街上。

大年二十九的街頭基本已經沒有店鋪開門了,很久沒有回南城,這些廣告招牌已經不眼熟了。

整條街只有一家理發店的招牌沒有換,門口的旋轉燈轉個不停,只是燈好像有點接觸不良,有一閃沒一閃的。

孟顏甜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掃視了一圈,裏面的理發小哥們都是生面孔,她坐在了凳子上,一個帶口罩的帥哥走了過來,“美女,剪還是燙?今天是營業的最後一天哦。”

“我想把這玩意兒染成綠的。”她指着她的頭,想也沒想。

“大過年的,你确定?”

“确定。”

孟顏甜頂着一頭松石綠的秀發走進家門,氣得老于破口大罵時,她心裏覺得舒爽極了。

她還發了一條朋友圈宣布自己已經恢複單身——

“本人已綠。”配上自己美麗的綠發自拍。

早知道叛逆這麽爽,自己打死也不會按照優秀懂事的人設來行事,還是怪自己叛逆期來得太晚,臨近30歲才開始。

是什麽時候開始想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的呢?

是從雪原開始的嗎,還是更早?

大年三十的飯桌上。

兩個人依然為這個事情而争執,起因是老于給孟顏甜張羅了大年初一的相親局,想讓她借着拜年的機會接觸一下自己中意的對象。

老于覺得綠色的頭發實在是不合适。

“孟顏甜!你給不給我把頭發染回來,你讓我怎麽跟人家交代?”

一邊批評着她一邊打開了家門,示意要她出去。

孟顏甜去房間換了一身與綠頭發相稱的齊膝毛呢外套和長筒靴,拎起包就沖他們說,“那我可真走了。”

“趕緊走,回來不要再讓我看見綠色的頭頂!”

真的想回京北了,她買了一張一個小時後前往京北的高鐵票。

為什麽明明是三個人一起生活,竟然會比一個人待着,還要更孤獨?

剛好,逆着春運流向的票很好買。

可是在進站口就被攔住了。

“不好意思,這位女士,這邊顯示您體溫異常,不可以乘坐本趟列車。”

一摸自己的額頭,真的很燙,和自己剛順手買的玉米一個溫度。

孟顏甜立即回想起了昨天理發店那個染頭發的小哥,帶着口罩還時不時在擤鼻涕,應該是那個時候被傳染了。

這個春節,整個城市的大部分人好像都在發燒。

她的氣焰全消失了,灰溜溜地回家,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只是自然而然地踏進家門。

老于正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視,目不斜視,“怎麽還是綠色的?趕緊給我出去。”

“媽,我發燒了,你們別過來,會傳染。”她虛弱地回應。

老于一看她蒼白的臉色着急着起身,摸着她的額頭,“真發燒了,快點去房間裏躺着。”

這也是第一次,孟顏甜的大年三十,是躺在床上度過的。

燒了整整30個小時。

意識朦胧中,聽到了春節聯歡晚會主持人拜年的賀詞,和一旁一直震動個不停的手機。

透過看不見星星的窗外,可以依稀看到遠方小簇正在像子彈頭般拖着長尾上升的一簇光,然後“砰——”在天空中炸開絢爛的煙花。

老于不斷進來幫孟顏甜擦拭臉和身體,端來一些清淡的食物。

“媽,我吃藥了,沒事的。你快出去,會被傳染。”

“我怕什麽?”

大年初二的時候,孟顏甜的高燒終于退了,但是老于和老孟都平安無事,她就一個人待在房間裏面進行自我隔離。這一病也好,躲過了本來該存在的相親局。

孟顏甜這才把微信裏沒有點開的新年祝福回複了,她回複祝福也是有嚴格的SOP的(标準作業流程),比如優先級最高的是老板、客戶和親近的親朋好友,其次是非群發的祝福,看上像群發的,她就不回了。

最後,她才敢點開那個對話框,回複簡升晨的跨年祝福了。

盡管他只發了新年快樂這四個字。

她也回複:“新年快樂。”

希望沒有我的明天裏,你也能快樂。

然後手機重新陷入了安靜的狀态。

一連待在房間好幾天,人是會瘋掉的。孟顏甜突然接到了吳曉意的電話。

“開窗!”一如既往的爽朗聲音。

春風灌進來,吳曉意正站在樓下向她招手,三樓的距離,剛好可以看清樓下人的臉。

“甜甜,新年快樂!聽你媽說你燒退了,怕你無聊我來看看你,我給你帶了你最愛的那家金榜歡記雙皮奶,一會讓你媽給你。”

“太好了!”

“我靠,你真把頭發染成綠色的了?太酷了吧。”

“我的頭發,我樂意。你看看,是不是其實還挺好看的?就是需要化個妝,才會顯得有氣色。”孟顏甜360度展示她的發型,波浪發尾和發根是不同的綠色,不算很日常,也沒有很誇張。

“确實,不過你真的不怕和你媽對着幹嘛?”

“不怕!我相信我所有的決定都無比正确,我可以想要我要的一切。”語從未如此氣堅決。

“甜甜,說真的,我感覺最近好多次見你,你變得不一樣了,具體哪裏不一樣?我好像也說不上來。總而言之就是更好了,比如更加勇敢,更加堅定。”

“也許你當時決定去雪原,确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回過頭看在雪原發生的一切。自己積攢了那麽多勇氣足以去應對後來的所有,興許是從那個嚴寒的冬天裏汲取了太多的溫度。

過了一天,測出的試紙結果也轉陰了,感覺自己身體在逐漸恢複之後,孟顏甜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一出來就看到老于在客廳戴着老花眼鏡專心地幫她的大衣縫上扣子,都沒有察覺到她的動靜。

如過往每次臨行前一般,老于都會幫她收拾行李,再看看衣服上有沒有掉落的扣子,再找一個類似的補上,邊補還會邊唠叨。

剛生完病,舌尖泛苦,她嘗不出其他味道。

“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不存在所謂完美的關系吧。”她這麽想。

孟顏甜走上前,坐在老于身邊靜靜地看着她手部一針一線的動作,她食指的骨節那裏有一層厚厚的繭。

那一刻,孟顏甜覺得大病初愈後自己的力量好似更強大了,強大到她不再苛求自己去擁有無所不能的願望。

真正的強大,也許就是,既能保持憤怒,同時,又能學會包容。

“頭發能染回來嗎?”于女士整理好手中的針線盒,透過鏡片瞥着她。

“你的提議很好,但是我暫時還不想,也許,明天的想法會變。”這次,她換了個乖巧的語氣。

過完這個與衆不同的年,回到京北,一夜之間大家都紛紛把口罩摘掉了。

好像這幾年,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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