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堅硬與柔軟
堅硬與柔軟
隔天上班的時候,孟顏甜塗了幾層質地厚重的遮瑕都遮不住自己的黑眼圈。
女人過了25歲之後身體機能就是這樣,狀态都一覽無餘地挂在臉上。
她在拜訪客戶的時候時不時拿出手機看一眼,臨近下班也沒有動靜。
周五了,這周本來是約好了她飛去雪原過周末的,她有雙城随心飛的機票套餐,什麽時候買票都可以。
買不買呢?她很糾結。之前也沒有想過剛剛在一起就吵架的情況。
她拿起桌上的手機,随意地劃拉了兩下,下意識地撥通簡升晨的電話。
嘟聲還沒過半就被接起。
那頭有一些隐約的嘈雜聲,但是沒有人應答。
良久沒有人出聲。
“簡升晨。
“我無家可歸了。”
“你可以收留我嘛?”她終究是服軟了。
成年人勾引的第一步,就是抛棄本身倔強不服氣的人性,變成被雨淋濕的狗狗。
“那你下樓,我接你回家。”
孟顏甜很久沒有聽過這句話了,上一次有類似的感受還是在高考結束後,老孟站在考場門口那顆榕樹下等她,說考得如何不要緊,爸爸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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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很想哭。
見到簡升晨時,他似乎已經在大廈樓下的咖啡館坐很久了,桌上的美式已經見底,冰塊徹底融化成底部一層水。
他迅速捕捉到視野範圍內的孟顏甜,從桌上拿起另一杯粉紅色的飲料,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
“我不喝,他家太甜了,我在抗糖。”她帶着撒嬌的語氣。
“所以我給你買了隔壁家的,無糖,不加冰。”
簡升晨就被猝不及防地抱住了,在人來人往的咖啡店門口,自己的心髒跳動的一剎如同驚雷。
“謝謝。”她柔柔的聲音從自己的胸口位置傳來。
他半擁着她,手掌輕輕地放在她的頭上撫了一下,好似不解氣,又蹂躏了一下,弄亂了她頭頂的幾縷。
“哎呀,你別弄亂我的發型。”
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有時看到她,會覺得她似乎柔軟似棉花,有時又覺得她堅硬得連刀槍都不入。
*
簡升晨将她的行李全部搬到房子裏的時候,整個人都汗涔涔的,還在大口喘息着。
讓人莫名想起了初次見面。
“你說,你怎麽就逃脫不了幫我搬行李的宿命呢。”孟顏甜拉着他的衣襟,雙手環上去。
她聞到的是簡升晨的氣息。
“快放開,我先洗個澡随你抱。”簡升晨将雙手高舉過頭頂,很像在投降。
“不!就要抱!不然我就跟你一起洗澡。”耍流氓還帶着一些倔強的鼻音。
“那你來。”他的氣音直鑽進耳朵裏,讓孟顏甜泛起了一手臂的雞皮疙瘩。
“那以後,我就住你家了,可以嗎?”
“你不是已經搬進來了嗎?”
她仰着臉輕笑,松開了勾着他的雙手,踮起腳,開始親吻它的喉結和臉頰。馬上主動權交換,簡升晨勾住了她的後腦勺,親出了聲回蕩在空曠的客廳。
頭皮是麻的,臉頰是燙的,嘴巴是甜的。
所有的道謝和道歉都無須多言,一個吻會成為親密關系間獨特的語言。
也許,人們的內心更像是帶殼的牡蛎,有着堅硬、倔強的屬性,看似用石頭錘不爛,用樹幹敲不碎,其實沿着開口輕輕一啓,就能看到柔軟的內裏。
孟顏甜在行李箱裏的睡衣裏選擇了稍微保守的一件,她洗完澡出來,看着書房裏對着電腦看資料的簡升晨,走了過去,腳步聲讓他擡起了頭。
簡升晨盯着她看了很久,剛洗完澡的她臉頰粉粉的,和平日裏驕傲精致的她很不一樣,像一只尖耳朵的貓。
他視線瞟到了她胸前未扣的扣子上,喉結滾了滾。
孟顏甜試探性地說:“那我,就去睡客房了,你也早點休息。”
還沒等她邁開腳步,她的手腕就被捉住,然後整個人順勢被帶進了簡升晨的懷裏,坐到了他的腿上。
“客房床挺小的。”
“所以呢?”
“我的床倒是挺大的。”
孟顏甜望着他的輪廓出了神,感受到了他身體的變化,趕緊從他的腿上跳了下來,捋了捋頭發。
“晚安。”
客房的枕頭太高了,睡得她脖頸十分難捱。她翻來覆去,明天真的得去自己熟悉的品牌采購一下床品了。
實在是睡不着,她打開了床頭的燈下了床,不知不覺地走了主卧的門口輕手轉動了門把手。
房間裏燈光已經熄滅,看起來他已經睡着了。她悄悄捏起一角被子,躺了進去。
果然他沒有說錯,主卧的床很大,而且枕頭比客房要舒适很多。
當她安心地準備閉上眼睛時,她的整個人突然會壓住,她張開眼借着外面的一次光看到了黑暗中的那雙依然有神的眼睛。
“女朋友,你這樣夜裏搞偷襲,不太好吧。”簡升晨幽幽地說。
“我睡不着。”她見他原來沒有睡着,便直接鑽進了他的懷裏,将頭枕在了他的臂彎裏。
“客房的枕頭太高了,我睡不習慣,你的手臂好像剛剛好。”
黑暗裏簡升晨輕笑了一下,另一只手也攬住了她的腦袋,将她整個人都包裹住。
不知道是不是太安靜的緣故,他心髒的跳動聲都可以清晰地聽到,有節奏又勻稱得想起,讓人莫名有安全感。
她用手摸着他的臉頰,找到他酒窩存在的位置親了一下,然後溫柔喚他的名字。
“簡升晨。”
“嗯。”
“我下周過生日,我給你送生日禮物,好不好。”
“嗯?你過生日,給我送禮物?”他語速不急不慢,随便開口就叫人心悸。
“因為我突然覺得我送你禮物,比我收到禮物更開心。”
其實有個決定,她今天下午的時候就已然下定。
“之秋,你上次跟我說的那個智慧教育項目是什麽來着。”孟顏甜今天下午坐在工位上認真地盯着屏幕,看着在她面前一晃而過的梁之秋,驀地想起了什麽。
“甜甜姐,你沒收到郵件嗎?好多天前發的通知了。”
“我好多天沒有打開郵箱了。”她晃動鼠标,每天接收到的信息太多了,就算每天定期查看都查看不完,永遠有紅點的存在。
孟顏甜翻找到上次一瞥而過的郵件,标題是西北智慧教育崗位需求,打開一行一行掃下去。
試點市寫的是雪原,申請截止日期是——這周五。
那麽這周五應該是。
今天???
她匆匆忙忙填寫好申請表格,按下了27樓的電梯按鈕,她摁亮了屏幕,已經五點半了,她雙腳一邊焦急交替着點地,一邊祈禱HR沒有下班。
還是上次的那個HR,孟顏甜闖進辦公室,她正關掉了電腦準備下班。
因為兩次見面都太過火急火燎,孟顏甜都來不及問人家名字是什麽。
那個HR再次見到孟顏甜愣了一下,上次這位姐在她辦公室裏差點情緒失控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她有些後怕。
“孟經理,好久不見,有......什麽事情嗎?”她小心翼翼地問出了這句。
“我要申請西北調任。”
“哈?”
*
孟顏甜把這個決定告訴吳曉意的時候,吳曉意手上的酒杯沒拿穩搖晃了一下,差點撒了出來。
“什麽?你又要去西北?”
這是這幾天她第三次看到別人震驚的、不可置信的表情。
第一次是那位HR。
第二次是姚奇。
今天下午姚奇叫她來辦公室的時候,也是一臉的不解,“你怎麽又申請了西北的項目調任?你是知道隔壁智慧教育團隊的組長快退休了,所以要為自己争取一個露臉的機會嗎?”
“我有過這個想法,但是不是全部。”
“顏甜,你要知道,不是每一個項目都是S級別的項目,也不是每一個項目都會像你上一次一樣有可化解的風險和也許不錯的收益,一切都是未知的。你想想,為什麽都沒有人申請這個項目呢?”
“姚組長,我很感謝你對我說這些,但是我畢竟已經不是剛校招入職什麽都不懂的學生了,做出這個決定是多種因素疊加使然,我也相信我的每個決定都不會讓自己後悔。”
站在姚奇的角度,似乎讓一個不斷冒頭的下屬去西北是個不錯的主意,也能讓自己的職業生涯少些忌憚。所以孟顏甜很感激他能夠對自己說這些。
無論他對別人怎麽樣,對孟顏甜依然會保持關心。
就像剛開始入職第一天,孟顏甜是一個連顯示器的HDMI線都連得亂七八糟的青澀職場人,是他手把手教她職場第一課,從如何連接電腦開始。
姚奇皺着眉,百思不得其解,他還是問了出來,“你為什麽要去啊?”
此時,孟顏甜已經準備起身幫忙帶上他辦公室門了。她握着門把手想了想,最後和他說:“姚奇哥,我每天在格子間裏這樣運轉着,好像變得有些麻木。”
她直直地望着姚奇。
時間真神奇,讓當初這個青澀的女孩有了讓人無法忽視的能量。
“也許有時強大和麻木也沒有一個清晰的邊界,我不想當一個麻木的人,我想去找找我存在的溫度。”
這話說得有些意識流,她是說給姚奇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到晚上,孟顏甜約吳曉意吃飯,不出所料還是受到了質疑。
一年前,所有人知道她即将要去雪原時,就開始安撫她,和她列舉可能存在的優點,勸她啓程。
怎麽僅僅只是過了一年大家的口徑都變了,主動決定和被動決定的區別這麽大嗎?
“孟顏甜,你就說你是不是戀愛腦了?”
“你認識我這麽久,我覺得我是戀愛腦嗎?”孟顏甜盯着對方有些醉意的眼睛真誠發問。
“你當然不是。”吳曉意輕咬着杯子邊緣,還緊拉着她的手不放。
“我們為什麽那麽害怕戀愛腦?畢竟走到今天,我們用盡了全力才能擁有已有的一切,我們知道戀愛腦一旦産生會付出怎樣不計後果的致命代價。也許你會覺得我因為談戀愛又回到雪原,但我真的不是。”
“只是因為我不再年輕了,我每當看到學歷不如我,能力比我差的人有着比我更好的成就,就覺得唏噓,也許他們的運氣也是一種實力,但是輪到我,我需要花兩倍的努力才能匹配上同等的運氣。”
“所以再次去雪原是你多付出的那一倍努力?”
“對,異地戀只是一個決定的契機,我必須承認做出選擇,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簡升晨。”
“那如果最後你什麽也沒有得到呢?”
“我想過這個可能,但是我希望自己能擁有即使權衡過利弊之後也依然堅定相信的勇氣。”
“那我祝你走哪條路都能去到你想去的站臺!”她将酒杯高高置于空中。
“那就祝我們倆就算經過不同的站點也能去到一樣的終點。”
此時,臺上的民謠歌手正好唱到──
迷路的鴿子啊,我在雙手合十的晚上渴望一雙翅膀。
明天太遠,今天太短。
在京北的第十個年頭,她選擇再借一雙翅膀,去飛一飛前方那未知的山頭。
*
再次回到雪原的時候,視野裏又是一片白雪茫茫了,新的一個冬天來臨了。
孟顏甜沒有告訴簡升晨這個事情。
羅總是唯一知道孟顏甜再次回來的人,是他通過的調任審批流程。
孟顏甜臨近還發了信息給羅總,麻煩他保密,這樣可以給項目組成員們一個驚喜。
所以當羅總一臉神秘地邀請孟顏甜出場的時候,衆人簡直不可思議。
梁亦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就說,羅總一直對于京北新來的項目經理支支吾吾,一定是有驚喜等着我。”
“曾楚南,你怎麽一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啊?愣着幹嘛啊。”
曾楚南此刻确實在汗流浃背:“什麽情況啊這是。”
張靜一直看着他好像一直忙碌地低着頭跟誰發着信息,用手肘碰了碰他,用口型問他怎麽了。
他尴尬地抹了把汗。
孟顏甜掃視了一圈沒有看到想見的身影,她疑惑着開口:“簡總呢?出外勤了嗎?”
曾楚南不得已,只好說了實話:“簡工自願申請調去京北了,很久之前就決定了,今早的飛機,現在應該到了。”
......
這可把孟顏甜整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