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猶豫與堅定

猶豫與堅定

在京北的第八年。

簡升晨的事業順風順水,不僅績效年年拿A+,連整個集團一年只有幾個最佳員工的名額也都可以年年收入囊中。

整個技術部門的人都在押寶。

“簡工什麽時候晉升啊,那我們部門是不是也要平步青雲了。”

“這晉升速度太牛了,半年一跳,他才畢業幾年啊。”

“我合理懷疑簡工準備跳槽,他最近總半天半天地請假,還經常找梁總談話。”

“不是吧,在我們公司順風順水一路保送,沒必要跳槽吧。”

今天下午,簡升晨又請了半天。

他杵在京北市腫瘤醫院住院部的病房門口,手握着冰涼的門把手,遲遲沒有邁步進去。

透過病房門上矩形的玻璃小窗,他望見王清在熟睡,隔壁病床的病友正在輾轉。

因為王清只要清醒着就會惡心想吐,所以一般只要她還能夠睡着,簡升晨就不會想吵她。

今天是王清的第六次化療,她的頭頂基本上都禿了,還禿得不均勻,但她舍不得剃掉剩餘的發絲,只是收集起自己那些掉落的頭發,心态看上去似乎沒有受絲毫影響。

可是只有簡升晨才知道,整個手術後的化療期間,她該有多難熬,一聞到有氣味的食物就開始幹嘔不止,整夜整夜無法睡覺。

某個夜晚她似乎到了意志力薄弱的檔口。

深夜用布滿針口的小臂扯着在旁邊陪護床上睡着的簡升晨,輕輕喚着他,仿佛在哼哼唧唧,“我不想化療了,就這樣吧,我有些承受不住了,你帶我回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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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簡升晨也睡得很淺,但是他不敢翻身,聲音被哽在喉嚨。

她又接着說:“我去下面陪你爸爸,也挺好的。我想走得體面點。”

他将臉轉過來朝着王清的方向,能夠通過外面走廊投過來的燈光看到她臉上有些晶瑩的淚挂在臉上。

“手術之後你已經堅持那麽久了,就差一點點了。”

“你去陪老簡,不陪我?”

王清沒有回應。黑漆漆的病房裏只聽到她大口大口的喘息聲。

這聲音像是一塊燒得通紅的碳,烙在簡升晨的皮膚上,不僅生疼,還滋滋作響。

也是從這一天起,他有一個想法在生長。

“升晨,你進來吧,我沒睡着。”王清似乎注意到了門外一動不動的簡升晨,微眯着眼睛輕輕招呼他。

他将拎着的保溫盒放在了病床旁的櫃子。

“今天還好嗎,我給你帶了紅薯和粥,看看你吃不吃得下。”

“可以,我再眯一會就喝。”

“馬上就可以結療了。等一切都結束了,我就陪你回雪原,公司那邊也同意了。”他坐在旁邊的陪護椅,幫她捋了捋額前剩餘的碎發,

王清睜開了眼睛:“你确定要回去嗎?不再考慮一下,而是要放棄你這麽好的事業和前途?”

“考慮很久了,也許去一個新的地方開疆拓土也是好的事情,你看看,你可以享受到京北的醫療資源,但是有些人是享受不到的,也許我的生活,別人的生活還是有新的可能性的。”

王清不再說話了,她了解他兒子,一旦做過決定的事情,是沒有辦法被撼動的。

但是簡升晨的領導似乎還想再挽留一下。

梁總每次見他,都在勸簡升晨不要回去。

“簡升晨,你知道我有多看好你,你也知道離開了京北,你想要這樣的機會就再也沒有了。”

“也許,我去雪原有新的機會呢,機會和風險本來就是同時存在的。”

梁總邊蹙着眉,“雪原?你要搞清楚,雪原分公司成立了這麽多年,十幾個員工,在集團的績效基本都是墊底,你要去那裏發展什麽?”

簡升晨語氣堅定:“關于我的暢想和提議都在這份計劃書裏,已經同時發到你和HRBP的郵箱裏面了。既然梁總說看重我,可不可以麻煩給點資源給我,比如人力、預算都。”

從梁總辦公室出來之後,他在樓梯間收到了夏優的電話。

也是來挽留他的。

即使他們早幾個月前就分手了,即使分手的決定還是夏優提的。

“真的一定要回去?真的沒有其他辦法?”

“就算我留在這裏,你爸爸還有其他理由讓我們分手不是嗎?而你也從心底認同不是嗎?”

“我離不離開,對你又有什麽區別呢?”

這接連的提問讓電話那頭的夏優陷入了沉默。

有一些重複性的話題人們通過冗長的電話、視頻、會議聊來聊去,聊不出結論,沒有意義。

“就這樣吧,祝你一切都好,別打來了。”

對方似乎識趣地挂掉了電話,成年人會在體面與不體面中間找到一個微妙的平衡。

他和夏優是朋友介紹認識的,夏優的父親在政界算是有一定的話語權,夏優和她父親介紹簡升晨的時候,他父親就對他的出身頗有微詞。

簡升晨和夏優在一起之後,也能分明感受到生活圈子的差異。

每次夏優帶簡升晨出去和朋友吃飯,必然會和朋友們介紹他是清大畢業,年紀輕輕晉升管理層,諸如此類。夏優一臉自豪,這讓他原地生出不适感。

好似愛一個人,可以把他切割成碎片,可以切割成簡歷不同的分行,不同的版塊去愛似的。

挂掉電話,簡升晨發現自己不知道已經在樓梯間發呆了。

自從王清生病之後、自己分手之後,每逢自己氣壓低的時候都在走到這裏,在臺階上坐很久。

他在京北有很多朋友,有可以讨論學術的,有可以一起喝酒的,但是他更似乎更喜歡獨處。

在京北這個全天候二十四小時川流不息的中心地帶,這裏很安靜,40多層的大廈沒有人會來走這個消防樓梯。

但今天的樓梯間也不是完全安靜的,樓上好像有女生在打電話,有刻意壓低聲音,但是明顯聽得出是一些吐槽和抱怨工作的言論。

簡升晨雙手一插兜,摸到了口袋裏硬質的盒子,記起來了,是今天從醫院回來的時候在便利店随手買的香煙和打火機。

他沒有抽煙的習慣,但是今天鬼使神差地想嘗試一下。

煙草是不是也和酒精的作用差不多,可以讓人在逼仄城市裏找到一點可以稍微喘息的空間。

轉動滾輪擦亮打火機,香煙頭在昏暗中發着一點亮。咬着煙屁股深深吸了一口。

在這吸與吐的踯躅間,那股煙霧猝不及防地被胸腔吸入,他咳嗽了起來,肩膀開始抖動。

人生第一口煙,竟是這般滋味,真不怎麽樣。

這煙霧真嗆人,竟然會被嗆出了淚花。

睜開眼睛時,眼前範圍裏一雙白皙的手伸過來一瓶水,視線再往上,對上了一副笑意盈盈的眸。

簡升晨低下頭試圖隐藏自己充滿情緒的雙眼,錯開了視線。

“喝水嗎,我看你被嗆到了。”她晃了晃,示意要他接過。

“謝謝。”他遲疑着用左手接過,右手放在嘴巴旁邊,咳嗽沒有緩解。他虛虛地掩着面沒有擡頭。

“不客氣。”她語氣愉快。

她轉身就要走,走了幾步,又停住回過頭。

“對了,同學,提醒你一下,大廈樓梯間不允許吸煙哦,下次再發現我會舉報的哈。”

簡升晨很多年沒有被人叫過同學了,上次聽到這種充滿學生氣的叫法還是在校園裏。

他這才擡起眼看着遠去的那個女生,眼看她拉開消防通道的門,朝外走去,馬尾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

他擰開手中的礦泉水瓶蓋,仰起頭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水滑過喉嚨。

*

“哈哈哈哈,我真的這麽說?很像是我會說出來的話。”

孟顏甜輕倚在書架旁邊,雙手抱在胸前,歪着腦袋看着簡升晨,不可思議地聽着他講述着初次見面的場景。

“你給我的印象就是這樣,既善良,又嚴厲?總而言之,很神奇。”

“可是為什麽我對你完全沒有印象啊,我記得我确實是剛入職的時候經常在樓梯間打電話罵領導來着。”

孟顏甜目光飄向遠處,在腦海裏拼命搜索這個情景。

“似乎又有點印象,但是我覺得那個樓梯間的小夥子沒你這麽帥啊。”孟顏甜伸出手,用食指在他的小臂上輕點,開始開玩笑。

“可能那段時間,我天天跑醫院,忘記刮胡子、換衣服也是常有的事情。”簡升晨捉住了她亂竄的食指,反手扣住了她的手掌。

“所以,如果你那個時候和現在長得一樣,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孟顏甜舉起兩個人十指交握的雙手,看着他追問:“你不會是對我一見鐘情吧?不是吧,你玩這套的哦?”

簡升晨笑着避開了這個問題,繼續往下說:“或許,你還記得,你們新員工入職培訓結束後的總結會嗎?”

“那天你也在嗎?”她驚訝。

原來很多雙眼睛,一直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那天,是我準備給HRBP遞交轉崗雪原申請的日子,其實一直到那天之前,我都沒有真正地下定決心。”

直到他在前往三十樓的人力資源辦公室時,途徑了公司的活動會議室。

透過敞開的門可以看到裏面貌似很熱鬧,看大屏上的介紹,這是這一屆校招生入職後培訓結束的會議。

大階梯活動室坐滿了一些年輕青澀的面孔,大家都穿着整齊劃一的服裝,齊刷刷看着臺上作為校招生代表,剛開始發言的女生。

貌似有些眼熟,這不是那天那個樓梯間的女生?原來她叫孟顏甜,這名字和她的外貌倒是匹配,就是和性格不太相襯。

簡升晨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坐在了最後一排,一身正式的西裝似乎是有些與其他人格格不入。

他饒有興趣地撐着頭看着臺上那個神采奕奕的女孩。

“其實我一直在想畢業之後想幹什麽?進入這個行業,是緣于一個非常小的契機,在某一天午後的圖書館,我看到了某本雜志上刊登的文章。”

簡升晨瞳孔微微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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