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
話本裏,女子自己才是狐。
她的夫君一再告誡她,不要離開家。
她不聽他的話,于是故事成了悲劇。
話本外,晏南天也讓雲昭不要離開家。
所以他的意思是……
雲昭思索片刻,怒而拍桌:“他敢罵我是狐妖?!”
宮人們眼觀鼻、鼻觀心:“……”
這小祖宗的曲解能力,真是沒誰了。
*
傍晚時,湘陽夫人派人送來了剛炖好的龍髓湯。
順帶捎來一個口信——“聽說小晏把那賤婢帶進了禁城?你別抹不開臉面,趕緊的跟過去!過一夜有了首尾,哭不死你!”
大姑姑有板有眼地複述湘陽夫人原話。
那神情像極了她娘。
雲昭:“……”
大反派說得沒有錯,娘倆确實滿腦子情情愛愛,一心就跟主角母女作對。
雲昭已經可以想象到将來溫母回歸時的“盛況”——湘陽夫人必定是要發瘋的,誰也攔不住。
大姑姑離開之後,整個東華宮繃上了弦。
都怕雲昭沖去禁城鬧事。
雲昭一擡手,宮人侍衛緊繃的雙肩便微微一抖。
她在寝殿裏外進進出出,衆人的神色便緊緊松松。
雲昭:“……”好玩。
夜幕降下,雲昭沐浴完畢,剛踏進寝殿,便看見年長的大宮女獻寶一般捧來了宮中來信,就像請到了救命仙丹似的。
仍是暗竹紋的白宣紙,字跡漂亮。
殿中燈火正好,視線落向白紙黑字,既不會刺眼,也不嫌昏暗。
晏南天不在,便由宮女取來火蠶布,替她擦幹頭發。
雲昭倚在床頭,周身沒有一處不舒适。
她垂眸讀他新寫的故事。
“……嗯?”
他寫的是狐與男子的另一個結局。
狐沒有離開家。
她治好了“病”,戴上防風的幂籬,被俊秀夫君牽着手,一步一步踏出院門。
透過很難視物的厚重黑色紗幔,隐隐約約能看到河邊的水車,能看到鄰居院中啄食的雞鴨,能看到雜貨郎把自己的糖車架在大槐樹上。
她不曾見過他們,但她感覺自己好像早就與大家熟識了一樣。
他牽着她的手,大約是因為激動,他的手指微微發顫。
他很用力牽着她,像是無聲地許諾着什麽。
就這樣,一步一步離開了小村莊。
他們去了鎮上,去了大城,去了京都,去了洛陽。
晏南天用很大的篇章來細細描寫他們一路所見所聞。大段大段全是風景介紹,寫得也無甚趣味,令人直犯困。
雲昭讀着讀着,不知什麽時候就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早晨醒來,倏忽記起了什麽,撿過散在枕邊的宣紙,繼續往下讀。
滿滿一整頁寫的全是洛陽風景。
雲昭無語:“……他是在蒙混字數嗎?”
翻篇,剩最後一頁。
不似前頭那密密麻麻的字,這一頁幹淨清爽,幾個大字寫得自負篤定。
他寫的是——
[晨安,小雲昭]
雲昭:“……”
看來他對自己寫得有多麽無聊,還是很有自知之明。
*
接下來幾日,雲昭老老實實待在東華宮,按時吃飯,按時就寝,乖得令全體宮人毛骨悚然。
總感覺她在攢個大的。
晏南天每晚都會送來睡前故事。
仙、鬼、精、怪,變着花樣哄她睡。
只是不知為什麽,這些故事裏好像都缺了點東西。不像狐,分明平平無奇,卻總讓她時不時心下悵然。
大約過了七八日。
一個陽光晴好的午後,宮門忽然大開。
雲昭倚在窗邊,隔着中庭望去,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着一身黑,遠遠望去顏色蒼白,周身掩不住的疲倦。
他看到她,眼睛倏地發亮。
他穿過庭院與回廊,腳步飛快,宮人次第的問安聲被他甩在身後。
雲昭是從不迎人的。
晏南天闖進寝殿,見她笑笑地坐在窗邊,微晃着腿,擡手向他遞來一小碟點心。
“喏!”
晏南天失笑。
急匆匆趕路回來,誰都知道該遞水,只有她會塞來幹燥噎人的酥糕。
他接過琉璃碟子,二話不說拈起糕點,放進口中。
她不懂得疼人,噎人的心意也是心意,得好生收着,錯過便沒了。
生咽完幾塊糕點,呼吸直冒青煙。
“晏哥哥!”雲昭彎着眼睛沖他笑,嗓音脆生生的。
晏南天:“……說吧,我能承受。”
雲昭微微睜大雙眼:“呀,你嗓子怎麽這麽啞?”
晏南天:“……”
不想說話,自己倒一盞茶喝下。
她笑吟吟地:“我這麽多天都待在家裏,哪都沒去!”
明知道她眼睛裏藏着小小的詭計,就等他上當,晏南天卻也只能回道:“阿昭真乖,悶壞了吧?”
“嗯!”她用力點頭。
他擡手揉了下她的腦袋:“等我這次辦事回來,一定陪你……”
話未說完,她已經在搖他衣袖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她說。
“阿昭,”晏南天有種塵埃落定的頭痛感,“這次的任務很危險。”
“我知道!”雲昭答得飛快,“你說過的,你要去找溫暖暖她娘。”
晏南天輕輕揮了下手。
宮人無聲退出,阖上殿門。
“樓蘭海市。”晏南天告訴她,“傳說中海上有古城,居住着海民與不死者。目前沒有任何确切情報,我不可能讓你置于這般險地。”
雲昭沒說話,默然轉過身,背對他。
半晌,她的聲音幽幽飄出來:“晏哥哥,上一次沒跟你去鯨落海,你帶了溫暖暖回來,讓我好難過。”
她低着腦袋,縮着肩膀,看上去委屈極了。
晏南天無奈:“阿昭……”
她不驕蠻任性,不跟他鬧脾氣,卻叫人更難招架。
她低低地說:“晏哥哥,我一直一直在想,要是我一直跟在你身邊,是不是就不會這麽難過。這次去救溫暖暖她娘,她也會跟着你去,對不對?就算我相信晏哥哥,可是你們要一起走那麽遠,一起經歷危險,我卻只能獨自在這裏難過。”
他的手指試探着、輕輕落在她的肩頭,艱難沉聲道:“阿昭,再等一等我,好不好?”
“我原想着,以後無論晏哥哥去哪裏,我都要跟着。”她低頭掰手指,“去t鎮上、去大城、去京都、去洛陽……”
她細數俊秀夫君帶着狐女走過的地方。
放在她肩上的修長手指微微蜷起。
雲昭的聲音堅強帶笑:“洛陽古都盛産牡丹,品種有姚黃、豆綠、魏紫、藍田、白雪……春日繁花似錦,碧毯漫山……夏日果蔬豐茂,水席清涼……秋日天高氣爽,楓紅銀杏黃……冬日銀裝素裹,泡溫泉,飲羊肉湯……”
晏南天指尖微震。
他故意寫來哄她睡的那些無聊話,她竟是一字一句背了下來。
她最不愛背書,因為這個,從前沒少被夫子拎着戒尺追。
想到她團成一團,窩在床榻上吭哧吭哧艱難背他寫的信,再冷硬的心也難免塌陷一片。
“晏哥哥……”雲昭垂下衣袖,遮住打在雪白手腕上的小抄,轉回身去,可憐兮兮地擡眸望着他,“你真不帶我一起嗎?”
晏南天:“……”
對着這樣一雙眼睛,一個不字,重逾千鈞。
她眼巴巴:“嗯?”
她的眼睛會說話——要丢下我孤零零一個人,要讓我獨自傷心難過嗎?
晏南天:“……”
晏南天:“帶帶帶。”
答應完了回頭一盤算,此次攜二女同行,宮中眼線全程盯梢……
頭疼欲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