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寄宿

第1章 寄宿

聞潭抵達京安市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

十八歲之前他一直生活在沿海小城,聞家不常出門旅游,偶爾的幾次也并不愉快,父母總是因為旅途上的花銷争吵,後來漸漸就不去了。

這是聞潭第一次坐高鐵。

嶄新的複興號如同一道白色巨浪,将粟米一般的瘦弱男孩卷入浪中,從沿海小城一路裹挾,送入京安市的滔天汪洋中。

聞潭緊緊握着手中的iPhone5s,這是高考結束後小叔叔送給他的禮物。

小叔叔聞溪晨是聞家最有出息的孩子,自幼成績優異,16歲考入國內頂級高校,公派出國留學兩年,經過國內外聯合培養,三十歲不到就成為了高校研究員。

高考成績出來那天,聞溪晨陪着他在家等成績,得知他考上了S大的中文系,一向滴酒不沾的聞溪晨高興得喝了一海碗江小白。

“我就知道,小潭肯定能行。”

與聞溪晨的喜悅比起來,聞潭的父母顯得平靜許多。

父親對聞潭道:“去了之後,自己在外面租個房子住吧?”

母親淡淡道:“大家都住宿舍,哪裏就這麽嬌氣了。”

不輕不重的反駁,說的是聞潭,卻不是沖着聞潭。

聞家人習慣了夫妻倆的不對付,這樣的小争執一天能上演無數次,都默契地沒有接茬。

聞溪晨覺得不妥:“小潭從小身體弱,睡眠淺,肯定不能住宿舍。他一個人住校外也不大好,他才這麽小,沒有一個人生活過,萬一遇着麻煩也不好處理。”

可聞家在京安市也不認識什麽人,找誰來照顧呢。

後來還是聞溪晨想起自己有一個老同學在京安市,據說是做餐飲生意的,為人熱情好客,就試着聯系了一下。

沒想到對方直接就答應了,說家裏客房多,随便住。

聞溪晨說他叫沈天遇,今年29歲,到時候可以叫他沈哥。

于是開學報道前兩天,聞潭就坐着高鐵出發了。

本來聞溪晨說要帶他坐飛機,但是臨時被學校派去國外考察,只好讓他一個人坐高鐵去。

聞潭中午出發,餓了就啃自己帶的豆沙面包。聞到熱騰騰的飯香肚子有些咕咕叫,聽到乘務員說四十一份,吓了一跳,又擺擺手縮回來了。

其實聞家不缺錢,但聞家有勤儉節約的家訓,聞潭高中時的零花錢一個星期也只有一百的額度。

聞潭坐在高鐵上昏昏欲睡,聽到廣播裏說“前方到站京安南站”,一下子驚醒過來,連忙坐直了收拾行李。

沈天遇說會到高鐵站來接他。

聞潭站在微涼的夏風中等了半個小時,站得腿酸腳麻。

沈天遇發來短信,說臨時有工作來不了了,給了他一個地址,讓他直接打車去家裏。

聞潭算了一下,打車估計得一百多塊錢了,沒舍得,轉頭去坐了公交。

公交車上人滿為患,聞潭拉着吊環,差點晃吐了,八點多的時候終于到達沈天遇給的地址。

一座高檔小區,綠化帶裏有漂亮的音樂噴泉和白色天使雕塑,建築高聳入雲。

聞潭拉着行李箱想往裏走,才看見前面有閘機,進去的人都會用一個紅色的圓形電子卡刷卡,刷完閘機才會打開。

聞潭沒有電子卡。

他緊張地向保安解釋:“我有認識的人住在裏面,他可能是忘了給我電子卡,你可以問一下他,他叫……”

保安坐在崗亭裏,不耐煩地擺手:“這是小區規定,不刷卡不好進去。”

聞潭漲紅了臉,嗫嚅幾句,還是乖乖退了出來。

在小區門口呆立片刻,肚子咕咕抗議起來。

聞潭揉着肚子,拖着行李箱走進附近的一家蘭州拉面館。

他點了一碗中份的蘭州牛肉面,加了一碗湯一個煎蛋。

一碗熱湯下去,肚子終于舒服了一些。

聞潭有意吃得很慢。

他不知道沈天遇幾點才會回來,如果一直沒回來,他就得一直等着。

外面風很大,他在公交車上站了許久,這會兒拖着行李箱,實在是走不動了。

他擔心一旦吃完,老板會不讓他繼續在店裏坐着,所以只能盡量拖慢吃面速度,好讓自己有“正當理由”可以多休息一會兒。

以他的臉皮厚度,一旦老板開口,他肯定會羞慚不已,立刻拔腿而逃。

過了一會兒,老板卻忽然盛了一碗熱湯過來:“外地來的?”

濃重的西北口音。

聞潭不太擅長和陌生人交談,擡起頭,從嗓子眼發出一個細微的“嗯”。

“這麽晚,怎麽沒找個地方住。”

“有的,”聞潭小聲道,“是一個認識的叔叔,他,他還沒回家,就住在旁邊小區。”

老板“哦”了一聲,爽朗地笑了笑,讓他安心吃,有人來接他之前都可以坐在這裏,反正這個點也沒什麽客人了。

這是聞潭來到京安市之後第一次接收到來自陌生人的善意。

心頭一熱,差點哭出來。

聞潭在拉面店一直坐到十點多,實在是不好意思打擾老板一家了,謊稱有人來接自己了,拖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他站在小區門口,呆呆的,像一只失去方向的候鳥。

保安都換過班了,看他還在,驚訝地問:“你朋友還沒來接你?”

聞潭抓着行李箱的抓手,小聲道:“快了。”

他坐在行李箱上,從十點多等到十一點,腦袋昏昏沉沉,幾乎要原地睡着。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鈴聲是《波基上校進行曲》,高三時犯困,他的鬧鈴就是這首歌,聽習慣了就一路用下來了。

聞潭一個激靈,接起電話。

手機那頭傳來清冷的男聲:“我到小區門口了,你在哪?”

與此同時,身後傳來一道一模一樣的聲音。

聞潭回過頭,看到一個男人迎面走來。

夜色下,男人的容貌不十分清晰,只能看到他身量高大,大概有一米八五的樣子。

走得近了,男人的臉龐在路燈下漸漸明晰。

眉眼清冷,鼻梁挺直,輪廓幹淨利落,整個人看起來挺拔又矜貴。

此前,聞潭從未在現實生活中見過長得這麽好看的男人。

他莫名想起一個詞,“芝蘭玉樹”。

沈天遇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聞潭?”

聞潭連忙站起來:“是,我是聞潭……沈,沈哥好。”

沈天遇的目光會無端給人一種被審視的壓力。

他其實并沒有說什麽刻薄的話,也沒有态度不好,但就是會讓人有一種無處遁形的心虛感。

聞潭突然發現自己身上髒兮兮的,還有一股汗水黏膩的酸味,連袖口都滾着一層不知道哪裏蹭的油污。

與幹幹淨淨的沈天遇比起來,他仿佛是從垃圾堆裏跑出來的。

“走吧,”沈天遇淡淡道,“我幫你拿行李箱?”

聞潭連忙拒絕了:“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拿。”

沈天遇很白,手指修長漂亮,指甲也剪得整整齊齊,比聞潭認識的大部分女孩兒都要幹淨優雅。

他難以想象沈天遇用漂亮的手來給他拎灰撲撲的行李箱的樣子。

沈天遇也沒客氣,雙手插在褲兜裏,慢悠悠地往小區裏走。

“滴”。

聞潭等了三個多小時的閘機,終于開了。

因為沈天遇沒有告訴他電子鑰匙的事,他在門口等了三個多小時。

但沈天遇臉上絲毫看不出愧疚或者不好意思。

連聞潭自己也覺得,好像沒有哪裏不對。

才剛剛見過第一面,他就莫名有了這樣的想法——沈天遇好像就應該是高高在上、矜貴優雅、不會犯錯的。

如果事情哪裏出了錯,一定是其他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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