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塞北的風沙果然大，一眼望去除了眼前灰色的城池，只有漫天的黃沙荒漠，還有荒漠上零星幾棵要綠不綠的矮樹。
幾個月的遙遙路程，總算是到了宸宸在的地方，他仰頭看了眼這裏的天，如今是夏季，天是毫無遮掩的藍，雲朵都看不到幾絲，酷暑天氣，難怪唐骞會給他備上幾件輕薄的衣衫在馬車上。
換好衣衫後他跟馬車夫道了謝，背着包袱進城，守城的侍衛瞧見他腰間佩帶的玉佩，果然沒有多攔，只是查了他的包袱，确定沒有違禁物後便放行。
果然，就算唐骞如今沒有實權，一個王爺的身份也足夠讓他一路上順利非凡。
城裏的風光和長安城差得太多，大約是收地域影響，這裏的商鋪老板個個身量都高，還厚實，他的身形屬于恰到好處的那類，在普通男子裏算健壯的，可如今站在這裏面，竟像是個還沒長大的乳臭孩童。
120搖搖頭，宸宸身量只比自己壯一些，不知道他在這兒有沒有被欺負。
途徑一家馄饨鋪子，他坐下來要了一碗，老板很快便端了一碗馄饨上桌，還冒着熱氣兒。
他剛攪拌了裏面的蔥花，突忽然一個小孩就跑到他腿邊，眨巴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哥哥，這個看起來不是很好吃哎！”
聲音軟軟糯糯，120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藹點，努力笑，“你想吃嗎？”
他一說話，小孩就哭了，哭得120不知所措，周圍的人都看向這邊，馄饨老板笑，“公子你太兇了哩！小孩子怕你。”
120嘆氣。
他明明已經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好相處一點了，怎麽還是吓哭了？
怪只怪當初李博士給自己的這張臉實在太冷淡，做不了大笑的表情，細想一下，在宸宸那本記錄冊裏，他哪怕是笑，都是淺淺勾唇。
這大概就是天性使然，無奈他只好一邊冷臉給他擦眼淚一邊繼續問：“你吃嗎？我這碗給你。”
小孩這才收了哭聲，坐在旁邊，120把馄饨推過去，又點了一碗，一大一小開始吃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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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到一半，一名身穿麻布的婦人滿臉是淚地跑過來，一把抱住凳子上的小孩，“你這死孩子！一會兒不盯着就亂跑！叫我和你爹找了你大半日！”
小孩似乎習慣婦人的語調，撒嬌道：“我跟着羊駝走忘路了，就跑到集市上等娘來找我呀，你看，我還給自己讨到一碗馄饨！”
婦人拍了一下他的頭，“你這滑頭！”随後看了看馄饨老板，又看了看120，似乎在想是誰給了她兒子一碗吃的。
120道：“我買的。”
婦人連忙賠笑，“謝謝，謝謝！二狗子就是混，多少錢，我給您！”
120如實報了價錢，婦人給了錢，等小孩吃完後抱着他坐着等，“你爹還在找你，咱們在這兒等着，估計一會兒就找過來了，你等着挨罵吧！”
小孩笑哈哈的，“爹肯定不會罵我，他只會誇我聰明沒被人拐咯！”
婦人又打了他一下，“你就仗着你爹脾氣好吧！”
120看得心頭一暖，情感系統忽得打開，是感動。
竟然因為一對與自己無關的母子互動而産生感動的情感，還挺奇妙。
既然到了這裏，找宸宸的事情便不急，得等到晚上人少的時候他再混到軍營裏去挨個找，左右無事，他幹脆也坐着等，看看這孩子的爹是不是真如婦人說的那樣好。
等了約莫一刻鐘的樣子，那小孩口中的爹終于來了，之所以能判斷出是他爹，主要是小孩在人還遠遠的時候就跑過去一把抱住，“爹！”
男人身形高大，和這裏的人差不多壯碩，彎腰将孩子抱在懷裏，揉揉小孩的臉蛋，抱着往這邊走來。
120淺淺笑了一下，“您夫君脾氣還真好。”
婦人愣了一下，沒回答，只是淺淺回了一個笑。
熱鬧看完了，他起身準備離開，不打擾一家團圓，收拾好包袱準備再啓程時，他僵在原地。
男人似乎沒看見他，一來就看着婦人，“以後有時間多帶他出去玩玩，這孩子玩心重，丢他一個人不知要惹出多少亂子。”
婦人笑了，從他手裏接過孩子，“哪有時間啊，我要做活，你又忙着軍營的事兒，老爺子年紀大了，不忍心他操勞。”
男人沉聲道：“無妨，他年紀大了才該多走走，活動筋骨。”
婦人笑了笑，想起了什麽，指了指120，“剛才是這位小兄弟收留了二狗子，還給他買了碗馄饨。”
男人這才扭頭望向他，這一望，也和120一樣，僵住了。
120緩緩轉過身，将整張臉露在謝宸面前，淡漠如常，渾身的電流卻如同短路一般停止流轉。
兩人都沒說話，120擡眸仔細地看他的臉，十二年過去了，這人早已褪去身上那股急躁青澀的氣息，臉的輪廓更鋒利了些，五官利落硬朗，皮膚也黑了很多，身形可以比一個半他，比他高了不少。
對，算算他走那會兒，宸宸的确還在能長個子的年紀。
頭發也白了很多，三十的年紀，不應該有那麽多白發，那是經過千瘡百孔萬般打擊後才磨練出的氣質，沉穩，妥帖，得體，若是從前的謝宸，此刻看見他怕是會跳起來抱住他。
決計不會像現在這樣，一臉無所謂地盯着他，像宣判死刑一樣淡淡開口，“你回來了。”
120低頭，宸宸穿的衣裳和旁邊的婦人差不多，粗布麻衣，那衣裳他幾個月前在長安城穿過一陣兒，皮膚都磨紅了，
“我，是我 .........我回來了，我是一百二。”
為什麽還要強調一遍他是一百二，蠢死了！宸宸能不認識他嗎？
果然他聽見謝宸冷聲回答： “我知道，你一個人來的？唐骞呢？”
“他去江南了。”
謝宸點了點頭，盯着他背上的包袱，片刻後，他問：“你住哪兒？”
“無處可去，本來打算晚上闖軍營找你的。”
對面沉默了一陣，沒有想繼續說話的意思，旁邊的婦人趕緊道：“你們認識啊！那好啊，住我們兒吧，雖然小了點，擠擠還是可夠住的。”
小孩高興大喊，“哇，哥哥要和我們一起住！”
謝宸沒有反對，兀自牽起二狗離開，婦人招呼着他跟上。
一家人親密無間，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說好的等七年呢？如今過了十年，這個孩子瞧着都有八九歲了。
心中湧動一種不知名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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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宸的家很小，遠不如之前的侯府，小小的兩間木屋，小院裏還有兩個藥架子，曬着草藥。
進去的時候他一眼便看見卧在躺椅上曬太陽的謝戟，謝戟的頭發全白了，瞧着身子骨還算硬朗，至少起身的時候動作還很利落，不愧是将領出身。
大概是年老眼睛不太好使，謝戟走到他眼前面對面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阿宸，這是一百二？！”
謝宸嗯了一聲，“我先帶他進屋說幾句話，蘭姐，你看好小滑頭，別讓他又溜了。”
婦人連忙應聲。
蘭姐。
沒有人會這樣稱呼自己的妻子吧，還是說，這是愛稱？
進屋後，120才看清裏面的陳設，簡陋至極，幾張凳子和桌子，一張床榻，床榻簾子垂下來，對面就是來客後坐的地方，待客和就寝都在同一個空間，當真是毫無隐私可言。
他随意坐在一張凳子上，凳子很結實，他低頭看了一眼，再結合周圍的擺設，總覺得這凳子似乎是謝宸自己做的。
“我做的，随便坐，不會摔到你。”謝宸坐在他對面，和他隔了一段距離。
他不記得從前和宸宸的事情，但是冊子裏記錄了一些，加上他失憶後和宸宸相處那兩日，他指尖在凳子面上摳摳挖挖，心疼。
那時候的宸宸，明明脾氣很大，嬌氣，又有點不講理，實打實的就是一個溫室裏養大的嬌花，可是現在周身沒有哪裏像。
連臉都不像了。
他在胡思亂想，謝宸已經步入正題。
“這些年我很想你，但是現在的我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應付你，而且我想的是葬在長安的那個一百二，不是你，你來找我我很高興，但是很抱歉。”
謝宸說話的語調，就像跟人讨論晚上吃什麽一樣，平淡無奇。
“那你為何要讓唐骞替你等七年？”
謝宸沉默良久，好半晌才擡眸直視他，“七年之期早已經過了，我的念想結束了。”
果然是這個原因。
120道：“如果我不願意呢？”
“随便你，只是我很忙，軍營的事情很多，家裏的事情也多，我還要養孩子。”謝宸給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飲而盡。
藏在桌下的另一只手握成拳。
聞言，120問，“那個小孩......還有那個蘭姐，你們........”
謝宸幾乎是下意識回答：“不是我親生的！”
像是意識到自己失态，他撇開眼不看他，又是淡聲道：“二狗是蘭姐的孩子，蘭姐是我恩人的家人，恩人死了，我便将人接來一起生活。”
120仔細消化謝宸的話，卻聽見謝宸有意無意又補充了幾句話，“我爹年紀大了，軍營的人不要他，他退下來後我便去參軍了，家裏無人照料，我才接她們母子來，認他做幹兒子。”
120冷臉，看着窗外在院子裏奔跑的小孩，繼續消化這句話的意思。
謝宸像是煩了，語氣終于不耐煩了些，“我們分開住的！這些年我很潔身自好。”
120以為謝宸生氣了，趕緊道：“你別生氣，我剛才只是在理解你的話，我懂的情感多了，想法沒有以前理智，容易想錯事情，反應比之前慢了很多。”
謝宸這才又恢複那副沉穩的樣子，“懂的情感多了？什麽意思？”
120試圖用古代人能理解的話術解釋，“李博士改了我身上很多地方，我現在只愛你，也只想且只能愛你，回來後我的情感就像洩洪一樣，鋪天蓋地的爆發，我現在滿腦子都是你，沒辦法客觀對待你的事情。”
謝宸一怔。
在120看來只是普通的解釋，在別人看來，他的話就是最真誠的情話。
沒有什麽比聽見愛人坦誠告白來得更舒服的事情。
可這種告白的情話他十幾年前聽過無數次，“你回去吧，回中國，我的妻子已經死了。”
120來之前就打定了主意，轉頭取下背上的包袱，三兩下打開掏出裏面的書冊，略帶點得意，“你看，我掘了我自己的墓，把它帶出來了，我沒死啊，以前的事情我也靠這本書知道了一點。”
謝宸震驚地看着他，掘自己的墓，很光榮嗎？
他一把搶過書冊，“這是我寫給我妻子的書，不是你的。”
通過和謝宸這短短幾句話的交流，120仿佛找到交流的技巧，并未起身搶回書冊，而是就那麽安靜坐着，冷臉擺出一副難過的模樣。
不管過了多久，宸宸都和冊子寫的一樣，見不得他難過。
謝宸拿回冊子的瞬間就做好了被搶回去的準備，沒等到預想中的結果，他擡頭看了一眼120，瞧見他的表情後緘默。
過了片刻，冊子放回到120面前。
120接過，又塞回自己的小包袱裏，“我今晚住哪兒？”
謝宸想也不想便道：“哪兒都不住，你回中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