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第 54 章

康隆三十年，百辰從茶樓聽書回來，離開時扔了一錠金子在桌上，反正日後也不會再來了，就當是感謝這說書先生至今都還講他和宸宸的故事。

“小神仙來了，還是老樣子？”田家鋪子的老板熱情道。

百辰點頭。

三十多年過去了，田家鋪子的老板去世，他的兒子承了攤子，萬幸果子的味道沒變多少，他拎着打包好的果子回府，路上遇到不少熟人，都叫他小神仙。

今日說書的時候，說書先生也喚他小神仙，無他，只因為他容顏不曾老過，三十年前是何模樣，如今便是什麽模樣，起初的時候長安的人還以為他長得顯小，可等到第十年的時候終于覺得不對了。

怎麽會有人長生不老？除非不是人，不是人能是什麽？妖怪？神仙？

茶樓的人這時便說了一個故事，衆人這才知道原來這位小公子就是當年小侯爺迎娶的那位公子，小公子以身救疫災，死後功德感動上天便賜其長生不老，又感慨小侯爺與其情深似海，便又将人帶回了凡間。

初次聽說的時候百辰自己都覺得荒誕，這種只有話本裏才會有的故事竟然真的有人信，難以想象當年他還是一百二的時候究竟有多辛苦，可在了解了大興國的歷史後他才明白，原來大興國初建之時真的有過神佛顯靈，因此信奉神仙的人便很多。

小神仙便小神仙吧，反正他也不在意別人如何看他，妖怪也好，神仙也罷，他只是宸宸的夫君。

他拎着果子進屋，打開，指尖撚起一塊走到床邊，“宸宸，剛買的，新鮮，嘗嘗。”

謝宸坐起來，慢吞吞地伸出手接過，放進嘴裏，細嚼慢咽，好一會兒他開口道：“百辰，我大約沒多少日子了，你記得答應我的，我走後你就出去看看，大興國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都沒去過，沒盤纏了就随便問當地的大戶要，我都安排好了。”

百辰握住他的手，點頭，“我記得的。”

謝宸低頭，兩只疊在一起的手，一只純白光滑，一只枯黃粗糙。

“你不記得了，你以前跟我說過一句話，死是人之常情，要學會接受，我也算圓滿，等我走後，你不要想我，我記得你說過，你可以選擇忘記你想忘的東西。”

百辰嗯了一聲，删除自己的記憶而已，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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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等我走後，就把我忘了。”謝宸想摸他的臉，一想到自己這雙手，又縮了回去。

百辰拉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生死有命，壽終正寝是人類都會經歷的事情，我明白的，我會忘記你的。”

謝宸安心了，眷戀地摸了摸他雙眼，這雙眼睛瞧着冷酷，實則比誰都單純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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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謝宸走了，百辰給他辦了一個簡單的葬禮，葬入了謝家的陵墓，宸宸的陵墓是他提前親自設計和修建的，是在他們成親的第五年修建的。

有人好奇，“這陵墓好生奇怪，明明就葬一個人，怎麽這棺材這麽大？”

百辰當時就在附近監工，聞言他道：“葬我啊。”

修建陵墓的人都見慣了生死，說話也直接，像是聽到什麽笑話般，道：“小公子你開什麽玩笑，您還這麽年輕，等您該躺進來的時候這棺木裏的另一具屍體怕是都腐化了，如何能再放人進去。”

當時謝宸正好過來接他回府用午膳，正好聽到這句話，回府後便道：“你要親自幫我設計陵墓，完全可以，但是今日你說的話我不答應。”

百辰望着他，專心吃飯，不打算理他。

謝宸嘆了口氣，“我的壽命是有限的，自私把你留在身邊已經很可恥了，百年之後還把你帶進去，這算什麽。”

他們二人很少直接說生死的話題，一直都是能避則避，那日說開後，謝宸就沒再遮掩，繼續說了很多話。

比如等他死後，自己一定要離開侯府出去游玩，因為留在侯府會傷心難過。

再比如後來經常提醒他，他走後一定要删除記憶忘記他。

百辰都答應了。

葬禮結束後，百辰回屋子裏坐了好一會兒，三十多年過去了，謝戟走了，謝矛走了，前年唐骞也去世，新任太子登基，這長安已經沒有幾個他熟悉的人了。

如今，宸宸也走了。

空蕩蕩的侯府，只剩下家丁和丫鬟。

好煩，宸宸剛走的第一天他就開始想念了。

他去了趟丞相府，王丞相已經去世多年，後人不中用搬到了別處，府邸早就荒廢了，書冊裏說，這裏是他和宸宸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好遺憾，自己什麽都不記得了，只能來看看假裝緬懷。

轉了一圈走到了那個狗洞旁，周圍長滿了雜草，這裏應該就是當時帶宸宸鑽出來的地方，那麽小，他們當時是怎麽鑽出來的？

逛完了丞相府他又去了一趟茶樓，說書先生已經換成了之前那位的徒弟，功底不錯，只是說的故事換成了別人，不再是他和宸宸了。

說起來也是好笑，當時他把和宸宸的房中秘事都告知了那說書的，誰知那說書的竟然将這些編成了話本，還送了一本給宸宸，他記得當時宸宸的表情很是驚訝，驚訝過後又無奈地看他，“你看你，說這些給別人作甚，我這就把市面上的書都收了。”

他這才知道原來這種事情不能随便說給別人聽。

回侯府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躺在床上，開始浏覽和宸宸的過往。

平城重逢，闖軍營，沒電倒在荒漠，宸宸溫柔的笑.......

他們擁抱，親吻，做夫夫之間最親密的事。

他受傷，宸宸生氣，宸宸難過士兵的死，他也難過。

回到長安後，他們大婚，吵架，吃醋，生氣，翻舊賬，伴侶之間該有的他們都有過。

關于他們的回憶，他一個人躺在床上看了很多很多遍，多到他都快沒電了，最後一刻時他起身喝了幾口水，又叫下人準備了飯菜，吃完後繼續坐在屋子裏看。

就那麽靜靜地坐着，別人以為他在發呆，可只有他知道，他在看他和他愛人的一切，就好像他的愛人還在自己身邊一樣。

機器人也挺好的，至少可以無限地回憶過去，不會遺漏半點重要的信息，讓他在宸宸走後的日子裏不那麽孤寂。

可是機器人也挺不好的，大概是他不夠智能，連怎麽讓人類和機器人長久在一起這種問題都想不出答案，不過也情有可原，這種問題，估計沒有人能有答案吧。

他坐着看了三天三夜的回憶，沒電了就吃，吃完就看，終于，看回憶看到身體無法負擔開始卡頓後，他停止吃飯，安排好府中的一切後自己走到陵墓前，打開早就設置好的機關。

陵墓後面打開一處入口，他躬身鑽進去後便關上了暗門，這座陵墓是他設計的，對裏面的路線他再清楚不過。

他走到棺木邊，推開棺材蓋，才走了幾日，宸宸的屍體怎麽就硬成這樣了。

剛産生這個疑惑他就笑了，對人類來說這麽正常的事情，他居然能笨到産生這個問題。

他還是選擇換成了大的棺木，太小的他沒地方躺。

躺進去的時候他很小心，沒用弄亂謝宸的衣衫，他側身抱住謝宸，感受着體內電量的流失。

“宸宸，我已經不是好機器人了，我騙了你兩次，一次是你走後我去雲游天下。”

“一次是忘記你，我不想删掉你的記憶，我已經忘記了你一次，怎麽可能再忘第二次。”

百辰往他身邊靠了靠，冰冷的。

“我原本想取出我自己的芯片再來的，可是沒有人能幫我妥善處理芯片，萬一污染環境就不好了。”

所以他選擇不進食，沒電了就跟死了一樣，沒什麽區別。

“你肯定聽不懂什麽是芯片，你知道芯片就是我就行，我帶着芯片和你葬在一起，這算不算殉情啊？”

說到這兒，百辰愣神，他想起了在平城胡阿婆家時聽到的故事。

胡阿婆的兒媳死了，兒子也跟着殉情，

他當時覺得殉情這種行為很不負責，也很不理智。

原來愛本來就是不理智的，理智的不是愛，而是交易。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那一刻，百辰腦中緩緩給自己輸入了一段程序，他編寫程序的能力不強，只能勉強留下兩個字：宸宸。

隐約間，他好像看見宸宸在他面前站着，笑着罵他，“撒謊精。”

他這一輩子，總算在此刻像一個真正的人了。

-

多年後，長安城風雲變幻，朝代更替，大興國亡，天源上國初立，這新帝對大興國最後一位皇帝的暴政頗為嫌惡，故下旨不允許任何人再提起前朝之事。

茶樓也将謝家的故事換做了天源上國朝堂裏官員的秘事，謝家的風起雲湧，潮起潮落，興盛衰敗漸漸淹沒于史書之中，只有一些前朝古書曾留下過這些痕跡。

時間長河流逝，變遷到了28世紀，年過四十的李明終于在衆多野史書籍裏讀到了關于120的記錄。

自120回去後，他估摸着兩邊時間的流逝，得了空就找些史書看，正史野史都有，只為了在其中探尋120的痕跡，看看他建造的機器人最後結局如何。

萬幸，總算是讓他在一本泛黃的野史書裏讀到了，準确來說，應該是古代一些怪異雜談。

寥寥一句話。

“古有大興，有一怪人，力大無窮，長生不老，仙人下凡是也，擅長醫術，貌美，與凡人相戀居長安，後殉情，雙雙化蝶飛去。”

李明咂舌，120竟然殉情了，他又死不了，大概是讓自己斷糧絕食徹底暈死過去吧。

也不知道那墓地現在還找得到嗎？若是找得到，說不定還能把人挖出來回收利用。

算了算了，他再也不幹缺德事了。

就讓120以另一種形式陪着那人也好，也算圓滿。